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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葆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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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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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

疯子

作者 汪葆夫

鹅毛大雪密密匝匝的,无声的飘落着,天地间被调和成单一的白色,也被统一成唯一物质形态——雪。黝黑粗壮的根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袄棉裤,披着窗帘布,在雪地里狗熊样蠕动着,艰难的爬行到官路南沿菜园里,在自家麦秸垛前拽麦秸。

根四十五了还是光棍一条,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娘说:今儿好冷。根二话不说就冒雪来拽麦秸给老娘烤火。根是个孝子,娘说啥是啥。

拽了几把麦秸,根一把扯出一个人的光脚丫子,白兮兮的脚面上满是紫红的冻疮,有的已溃烂,跟雪里梅花样开放。根吓一跳,跟着听到一声女人的细细的呻吟。把麦秸拨拉一边,一个漂亮女人呈现在根的眼前。女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脸色煞白,透过一副金边眼镜,大大的眼睛惊恐的望着根,波浪式的卷发上落满草屑。上身是黑底红花的对襟唐装小袄,下身穿一条墨蓝条纹宽口呢子筒裤,只是光着脚,两只脚都红肿溃烂。惊惧和寒冷让她瑟瑟发抖。

根说:“你是谁?从哪里来?咋待这里?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家?”

女人摇着头,向根支撒着双手示威,不让根靠近,嘴里是咿咿呀呀听不懂的蛮语。

根笑出一嘴细碎的黄牙,比划着说:“我,是好人,不会咋着你,在这里,不行,会冻毁,先跟我回家暖和暖和。”不由分说,怀抱着女人回了家。

根的娘人称“三咋呼子”,因腔口子高,且根的爹排行老三。三咋呼子瞎着一只眼,是根的爹在世时,两人干仗误伤的。人说,一个槽里拴不了两头叫驴。自结婚后俩人就打着过,没有消停过。根的爹后来犯事,被官府下到监里,三咋呼子拒绝探监送饭,根的爹羞愤中在监里寻了短见。三咋呼子一个人拉把着才一生子多的儿子过日子,吃尽了生活的苦头,后来就跟人学吃斋念佛。

根回到家中,三咋呼子吃了一惊。一眼看见这女人,就咋呼:“小,这个女人来头大,乡长的女人也没有穿这么时髦的衣裳,不是咱篮子里的菜,快把她扔外边去。”

根说:“娘,你说啥呢,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三咋呼子说:“那更得早点把她扔了,你自家都养不活自家,还救外人?”

“娘,”根第一次忤逆母亲,“我把自己的口粮省下一口好了,等救活她,去留随她意。”

好在大冬天没有多少活计,根就为疯子的事操心,跑了几个药房,买来冻疮膏,一天几遍为疯子涂抹。只是三咋呼子每天嘟噜着脸。全村人都以为根捡了个媳妇,来看热闹,啰嗦疯子。这个问:“你叫啥?”那个问:“你是哪里的?”女子自顾嘟囔些蛮话,谁也听不懂。疯子的身世终究是个谜,村人就以“疯子”称呼她。

直到年底,疯子的脚好爽利了,却始终不见疯子的家人来寻,也没人从她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就一直在根家卯着。

一日晚黑,三咋呼子把根拉到一边,向疯子掫掫嘴,低了嗓子道:“小,睡了她,给咱家续香火。”

根吓一跳:“那是人家的媳妇,人家寻来,吃不清兜着。再说我长得跟跌溜儿(陀螺)样,人家能相中我?”

三咋呼子点着根额头咬牙切齿:“扶不上墙的癞狗!天仙还配牛郎呢,你嗷啥?”

根伺候疯子睡下,回身要走,才知厢房门已经被锁上了,瞬时头就大了。根咣当着门,低声吼:“娘,求求你开门,看你做的啥事!”

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天已大亮,根还在呼呼大睡。三咋呼子开了厢房门,端来两碗面叶,上面还意外的洒了几滴香油。根躲闪着娘的目光,吭哧半天:“……给俺办喜事吧。”

三咋呼子撇嘴羞着儿子,决绝的回道:“休想,等她怀上孩子再说吧。”

根眨巴着眼,不知道娘葫芦里卖的啥药。

树出生后,三咋呼子宝贝疙瘩似的把树搂在怀里不丢手,看看抵抵脑门,看看抵抵脑门。疯子呆板的眼神也活泛了,脸上也有了喜色,常孩子似的偎在三咋呼子面前,咿咿呀呀逗弄孩子。

这时候,三咋呼子就吓唬她:“去去去,一边去,再来剁你的爪子!”

疯子不愿离开,三咋呼子就一脚把她跺倒,爬起来,再一脚跺倒。

一日,根下地回家,屋里屋外不见了疯子。问娘,娘只淡淡的答:“谁知道死哪去了。”根感觉不妙,疯了一般跑出去四处寻。根寻了三天三夜,不见踪影。

后来在十里外的老河滩一座小桥下见簇拥着许多人,根就有不祥的预感,挤进去看,果是疯子湿淋淋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疯子满脸满身都是一鳞一鳞的血印子,根抱着疯子哞哞哭。

放羊的老倌告诉他:“这女人爬河里去喝水,就一头攮河里了。”

根背着疯子回到家,吼娘:“这是咋回事!”三咋呼子低头不语。

埋葬了疯子,根整个人萎靡了,终日痴痴呆呆,自语:“疯子咋会突然逃走?疯子咋会突然逃走?”

邻居二嫂私下对根说:“婶子往外撵疯子,不让疯子在你家,怕疯子把孩子拐走。疯子恋孩子,死都不走。婶子就用柳条子狠命抽,一抽一蹦跶,一抽一蹦跶,抽得疯子出祟嚎。硬是把疯子逼走的。”

根恨声道:“果真是她,她不把这家搅和散了不心净,回头看我不把她的木偶泥胎全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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