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之死

汪葆夫

黄木匠突然死了。

儿子王强说，是在南阳山上游玩时，不慎失脚跌下山崖摔死的。黄本匠的妻子刘玉翠并不理会民警问话，只拍着手嚎啕:“我的命苦啊!”

她的命是够苦的，三十二岁上死了丈夫王秋生，撇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儿子王强才十岁，最小的女儿刚三月。王秋生原是村支书，有名的“酒缸”，一斤半酒不醉。后来升到副乡长，应酬就更多，几乎天天在醉中。据说，县里一个领导很欣赏王秋生，预备提拔他当乡书记。同事们都为他庆贺，就在这一回，王秋生喝醉后睡觉，再也没有醒来。

小日子正如日中天，王秋生一死，直如塌了天。刘玉翠年轻又漂亮，整天在乡领导女眷中喜鹊一样喳喳叫，说话做事刮风一般。守寡守不来，有心坐地招夫，一看她家孩子窝，男的都吓跑了，高不成低不就。后来邻村的大姨劝她，别攀高了，讲究不起了，只要男的有力气，能养活你们娘几个就成。于是，黄木匠进了刘玉翠家。

黄木匠黑大个，有蛮力，会手艺，只是人呆板，窝囊，三十八九了没对象。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姻缘极不般配。

黄木匠进王家十年了，把手艺悉数传授给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成木工好手，硬是把木匠铺改造成一个大型家俱厂。刘玉翠能说会道，跑推销再合适不过。生意空前火爆，票子流水一般哗哗往家淌。家里的瓦房早变成了楼房，两个儿子也已在县城买了房子，开起了小轿车。小日子眼看着红火起来，黄木匠却意外死了。

民警对黄木匠的死因有不同看法。焦队认为:“也许王强说的是实情，黄木匠对他家有恩，他们没有理由加害黄木匠啊！"而我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以黄木匠木讷的性格，怎么会去旅游？而且去并没有多少风景的荒山？

赵局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一队从外围调查刘玉翠的人际关系，特别近期过从过密的人;一队调查黄木匠在家中的关系情况，特别是与刘玉翠和大儿子王强之间的关系;一队随王强去南阳起回黄木匠尸体，注意调查可疑情况。”

我被派往南阳，正是我心所愿的。

一路上，王强很健谈，喋喋不休叙说十年来黄木匠对他兄妹的养育之恩。黄木匠虽木讷却质朴，总是把好吃的省给孩子，每次出门回来总给孩子们带来大包小包好吃的东西。自已穿着破旧衣服，却把孩子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刘玉翠打孩子，每次都是他护着，甚至任凭打不到孩子的刘玉翠打他解恨……在车子的颠簸中，我眯着眼假寐，认真记忆、思索着王强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没头没脑地插嘴：“你平常叫他什么？”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停顿片刻，老实回道：“是的，我们从来没叫过他什么，“喂”成了他的代名词。因为小时候不懂事，改口觉得别拗，喂喂的就成了习惯。其实在感情上，我们早把他当做亲爸了。”

我故作同情地叹口气：“你爸要健在，你也许早上大学，走上仕途当上干部了。”

他怔愣半晌才幽幽叹道：“也许吧……谁知道呢？人的命谁也掌握不了啊！”

下了车，转乘小火车，钻了很多山洞，又步行几十里山路，我们才来到这个名叫沙子岗的事发地。果如我所料，这是桐柏山脉中的一处陡峭山崖，到处是赤裸碎石，在石缝中偶有一簇青草在风中抖动，算是仅有的生命气息了。对面山坡倒有一片松林，林子前是一片荒草坡，有两三青年在牧放几头水牛。

王强比划着模仿着当时的情况：“当时，我领他站在山头，看到崖下有一朵野花非常鲜艳，我就攀沿着下去摘。谁知脚下一滑，一脚踩空，一下滚落下去，幸亏挂在一棵松树上。这时，我看到他已坠落山崖。也许他是为了救我……”

我没功夫听他白话，编了个借口对随行的民警小李、小张说:“我去方便一下。”于是款步下坡，爬上对面山坡，和放牛娃闲聊起来。期间给赵局通了次电话，给他汇报了我现场观察到的情况和判断，也询问了外围调查信息反馈。外围调查显示，从小王强就强烈腻烦黄木匠，刘玉翠也拒绝黄木匠上床……这一切都证明了我推测的正确性，只是犯罪证据犹显不足，还有他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在当地警方协助下，检验火化了尸体，我们和抱着骨灰盒的王强才一起往回赶。一路上，王强仍喋喋不休讲他和继父之间的故事。这一路，我故做高深，仍眯缝着眼假寐，一言不发。

回到派出所时，天还不亮。王强要回家，我这才开口：“麻烦你先录一个口供吧。”他明显一震，我忙说：“手续而己。”

当王强坐在讯问席的时候，我让民警把灯光对着他，紧紧盯着他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说：“说吧，你是怎样杀害你继父的。”

王强立刻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极力强辩：“我没有，我没有杀害他！”

我打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在事发地时，你猜我去对面山头干嘛去了？牧牛娃说，他天天在那里放牛，你没注意到吗？他给了我一段小视频，你要不要看一下……”

王强极度惊恐，满脸大汗。

我让民警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把汗，慢慢说。”

王强颤抖着：“好，我说，我说……”接着详细供认了哄骗黄木匠去旅游，带领他到深山老林，把他踹下山崖的犯罪事实。

小李问我要了手机查看视频，然后惊的下巴快掉下来了，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个大写的问号。我连忙把食指竖在唇间，悄声道：“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自始至终我有一个疑问：“黄木匠对你一家可谓恩重如山，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继父呢？”

王强情绪激动起来：“看他那猥琐样，我从心里厌恶他。他到底算什么东西！我只承认王秋生是我爸爸，我爸爸在我心中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他的存在对我是个极大的羞辱。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能告诉你：十年来是为母守孝，十年后是为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