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葆夫
硕大的月亮高悬在当空,没有一丝云彩,清辉倾泄如水,清澈明亮,照得麦场明晃晃的。天地间就像挂了一层薄纱,仅在漠漠天际有几颗寒星神秘地眨着眼睛。太阳虽然落下去很久,但炙烤了一天的大地依然如蒸笼般散发着热气,媷热难耐的庄稼汉都被驱赶到麦场,或穿背心,或干脆赤膊,趿拉着拖鞋,摇着蒲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侃大山。
吃过晚饭,张二羔光着膀子去了麦场。大伙正围了李大嘴听他讲狐仙故事,一个讲完,意犹未尽,大伙嚷叫再接着讲一个。王老黑听了却不以为然,笑骂李大嘴胡屌扯。张二羔却对此深信不疑,他反驳王老黑,你懂啥,狐仙鬼怪之类是有的,我就亲身经历过。王老黑嘲笑道,你黄嘴叉子说话就像鸡赶群样,没个准头。你倒把你的亲身经历讲给我们听,我就信你。张二羔起先沉吟不定,经不住大伙一起撺掇,讲起了自己一次遇到狐仙的经历。
那一晚,也像今夜一样,月明地明晃晃的,啥都看得清清楚楚。生产队的西瓜己有成熟的,怕人糟蹋,队长派我去看瓜,吃过晚饭我就早早赶到了瓜地。
西瓜地在大西北河沿儿头上,挨近周庄,马庄两个小庄子,是一块老淤地,种庄稼如插香,不立苗,就种了瓜。周遭蹓了几圈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我就钻进庵子准备睡觉。这时,瓜地里却响起轻微的沙沙声。我想八成是扒地獾子进地偷嘴呢,就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操起粪叉,准备去赶獾猪。我刚下床钻出庵子,就听到一串格格格银铃般的笑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来,一抬头,一个娇艳的年青女子已到眼前。我头发顷刻间根根直立,一股凉气从后背直窜后脑勺,我颤声喝问,你是谁!
女子掩嘴格格笑,一笑花枝乱颤。她轻声说,兄弟,别怕,我没有恶意的。我想起李大嘴讲过的狐怪故事,就壮着胆儿结结巴巴地问,莫非……你是,狐仙?女子又是一阵格格笑,连连点头,狐仙?是是,我是狐仙,修行了五千年了。
她这样一说,本来那皎洁的月光,在我眼里也变得蓝莹莹的,阴森森的,甚至有了丝丝凉意。我心里有些胆怯,又有些窃喜,还有些疑惑,大姐,我只是个种地的,又不会作诗打对,你来这瓜地……我先给你切个西瓜解渴吧。
她格格笑着,好啊好啊,尝尝你种的西瓜甜不不甜。
我挑了大西瓜,切开,我俩吃起来。边吃边聊天,我才知道了她名叫小倩。我说你们做神仙多好,哪像我们人类,真是苦啊。她却幽幽地说,做神仙有什么好?未做神仙时觉得愁苦,一心向往倾慕,谁知做了神仙,又有许多新的苦脑。神仙们何等虚伪,他们口头上说为天下苍生,其实骨子里为自己捞好处。正直的小仙在其中是混不下去的。我说,这和人类有什么两样?她说,不一样,人的苦恼是短暂的,人死百了,而神仙是不死的,他的愁苦是永远的。所以我后悔成仙,所以我羡慕你们人类。
吃了瓜,小倩偎在我的怀里,仰望着我的脸,吐气如兰,兄弟,千年等一回,我修行了五千年,只为等你,这缘分该多珍贵?
那一阵阵香气,令我迷醉,怀中的暖香软玉早燃起心中熊熊大火。我才不管她什么妖魔鬼怪,天王老子这一刻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把小倩紧紧搂在怀里,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抱进瓜庵……
这之后,小倩又连续来了两夜,每次都极尽温存缱绻,天胧明就走。可是最后一次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事。那一段时间,我简直发疯一般,吃也不香卧也不宁,一个心牵挂着小倩。如果能够帮到她,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成。可是小倩直如一片烟云,在这世界消散了一般,一点音影也没有。
直到第二年,西瓜刚结纽儿的时候,队长派我看瓜。天明刚起床,我发现瓜庵子门外放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篮子红糖和红皮鸡蛋。我想这一定是小倩来看我,她定是被哪个有权有势的神仙看中,娶了小。又一定生下了孩子,想起我,凑个机会给我送来礼物,迫于无奈,来去勿勿,连面都没来得及见,连声招呼都没顾得打。
这有情有义的小倩啊,何时能得再见!
张二羔长叹一声,结束了故事。很多年轻人也跟着叹气。唯有王老黑嘿嘿怪笑两声,一巴掌打在张二羔脑袋上,傻小子,哪有什么狐仙,这是有人家“撞喜”!张二羔愣愣地问,啥叫撞喜?王老黑说,撞喜就是有人家不生养,让女的出去撞野男人。
大伙哄笑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