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葆夫
“二羔,开门,恁二大爷来看你了!”正吃着晚饭,突然响起敲门声,不知道是谁提着我的小名大叫。大哥边说这是二狗大爷,边去开门。
大门打开,呼啦啦涌进一大堆人,大伙哄嚷着把我围在当院,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大哥一一介绍,这是二狗大爷、这是拖车叔、这是石头哥、这是二柱大娘、这是黑驴婶子……我应酬着,把大伙儿让进屋。
二狗大爷数落我:“二羔,小,你混拽了,把老少爷们都忘了,也不见回家,回了家也不吭不响。小时候我抱你,你小子还尿我一怀呢!”
二柱大娘说:“你七八岁时还偷摘过俺的枣呢,俺瞅见你,你急着下树,被树茬挂住裤裆,下不来。是俺把你摘下来,又送你一大捧枣,忘了没?”
黑驴婶子说:“你还吃过俺的蜜蜜呢……”
大哥打圆场:“二羔咋会忘了乡亲?他工作忙,这次回来是路过这里,原打算喝过汤(吃晚饭)去看望大伙儿的,这不还没吃完饭呢。”
二狗大爷呵呵笑:“这就对了,小,记住,人啊混得再拽,就是混个都督,也不能忘本。”
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烟,是一轮一轮的散,开水,是一杯一杯的倒,记不清散过几轮烟,也记不清倒过几遍水,地上已经满是“蚂蚱头”。大家海喷山侃,从石头哥家的二孩在外打工老板没付一分钱,到黑驴婶子的低保被人顶替,从老光棍汉槐根死屋里半月才被人发现,到几家小孩子逃学洗澡溺水而亡,从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卖药的、换煤气阀的、卖清水器的轮流欺骗老年人的钱,又说到年轻人成家后自己住小楼,把老年人撵到大田地头筑屋索居……大伙儿好像有很多的问题,一箩筐一箩筐的摆出来,要讨我们的主意。他们说,你吃商品粮,是国家的人,给上级反应反应吧,你说的比俺扒地獾子说的管乎。在乡亲们眼里,我俨然成了钦差大臣,能耐通天似的。我惭愧地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在外教学的老师,实在能力有限。直到月亮西斜,三星对门的时候,大伙儿才拍拍屁股走人:“天不早了,歇吧。”
我送走大伙儿,踏着凉凉的月光回身进屋,准备休息。“二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幽怨地声音蓦然响起——昏暗的电灯泡光下,一个黑影绰绰的大姑娘坐在床头。我大吃一惊,一股凉气从后脊嗖地蹿至脑后,颤声问:“你怎么还没走?你是谁?”姑娘说:“我是凤娟。”原来是牢靠哥家的二闺女,几年不见,竟出落成这么一个大闺女,我镇定下来:“什么事,说吧。”姑娘吭叽了半天,一次次欲言又止,一句话没说出来,打个唉声,竟然嘤嘤饮泣着走了。我十分诧异:“这孩子!”
翌日,我向大哥提起这件事,仍不是不解:“凤娟这孩子真是怪异!”大哥大吃一惊:“什么?你见了凤娟?凤娟今年秋天没的!”我说:“啥意思?”大哥唏嘘着:“这孩子学习成绩不孬,高考过后,看到别人接连接到大学录取通知,没有她的,一查原来被人顶替了,找了几次没结果,灰心绝望投河自尽了。好可惜的孩子!”
惊悚之余,一个问题在我脑际萦绕:凤娟到底要问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