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葆夫
周集是一个偏僻的小乡村,不足百户人家,小到在地图上找不到它。就像风吹过草丛,一丝不安掠过整个小村,各家各户悄悄关闭好门户——周处出来了。
周处从小爹死娘改嫁,缺少理料,犹如一棵没经过修剪的小树,恣肆纵情,任意往来。长大成壮实的小伙,常与人争勇斗狠,不知轻重,不辨好赖。又好吃懒做,缺了手不免偷鸡摸狗,已经是三进宫了。
进村的时候,一群老人围坐村头老槐树下聊天。周处打招呼,拉啥呱呢?五爷回话,说道村里的三害呢。周处道,朗朗乾坤,哪有三害?五爷道,苛政盘剥是一害,为富骄横是一害。周处问,还有一害呢?五爷呻吟一瞬,摆了摆手,没事了,回来就好。
站在房倒屋塌已成一片废墟的家面前,周处心里一阵悲凉。五爷倏忽出现在他身边,长叹,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周处不懂,瞎咯叽啥?怪不得村长处处防你,你懂的太多了!默然伫立一会,毅然转身进了村长周春富家。
周春富一家正在吃午饭,周处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出来了,叔,你得给我预备吃的住的。我知道,你也搜刮了不少,手头宽裕,不差我这一口。周春富一错愕,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马上吩咐媳妇,快给孩子舀饭。
周富春在楼下拾掇一间耳房,安置一张小软床,算是把周处安端下来。周春富家里的不乐意,背后叨咕,你这是弄啥,留个祸害在家里?你准备拿他当祖宗敬着呢?周富春咬牙恨道,你妇道人家懂个啥,把他撵出去更是祸害!
吃饭的时候,周春富家里的阴着脸色,碗筷放得很用力。周处慢条斯理的吃着,婶儿,别憋气,我也不是白吃。前几年庄稼受灾,赔偿款我一分未得。我的房屋倒塌,叔也拍了几回照,申请了几次危房改造款,我也没见一个毛壳,再说啦……
周春富马上陪上笑脸,给周处夹菜,贤侄,别给你婶一般见识。叔家就是你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话虽这样说,周春富还是积极给周处找活路,想尽快把这瘟神送走。托了几屉子人,总算找到一个建筑活,月薪三千多元。想不到,周处反应却冷冷的,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这可是出大力流大汗、卖命的活儿。叔,不是给你吹,我现在能耐大了……我,我在里面拜师了。
周春富苦笑着,那,那好吧,我再找找看……
一晃中秋节快到了,周春富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周处就常在街上晃荡。一日,刚刚下了雨,街道上积水很深,周处正捡路眼过路,去对过酒店碰酒场,一辆宝马轿车嗖地驰过,生生溅了周处一身脏水。周处破口大骂,你他娘的!
车子意外停下,车窗摇下,白胖胖的男子带着墨镜,脖颈里坠着很粗一条金链子,嘶啦笑了,我的乖,这不是周处吗?谁的裤裆没掖严,把你露出来了?混成这屌样还有脸见人?你活着也只是一个祸害!
周处余怒未消,董其昌,你小子现在成人了,小时候你还不是我的跟屁虫。有俩臭钱看把你烧得吧,问你姓啥也得半天想。老子偏不喝你这一壶!
车窗摇上去,车子忽地后倒,又向前猛冲,一溜烟去了。
妈的、妈的,周处忙不迭的躲闪着,还是被一次又一次劈头盖脸浇了脏水。有人叹道,财可敌国金玉外,为富不仁败絮中。周处扭头一看,又是这个五爷,叨叨啥呢!
一日深夜,董其昌睡梦之中,忽听得楼上母亲呼救,扑棱爬起来冲上楼。看到周处把母亲摁在床上,一把螺丝刀对着咽喉。一个虎扑把周处掀翻在地,两人扭打在一处。周处不敢恋战,气喘吁吁道,我一根线头没拿你的,放我走。
董其昌把周处放走了,直到警察赶到,他还在纳闷,门窗都关闭得严严实实,这货咋就上了二楼?
警察让董其昌查看丢失什么东西没有,果然一个线头没丢。董其昌说,要按他入室抢劫重判他。警察说,你说的不算,要等抓住犯罪嫌疑人,依据证据论罪。
董其昌激动地咆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董其昌,我回乡县领导都要迎接我,你算什么东西,我要给你们局长打电话!
十多天过去了,案子没有动静。董其昌耐不住性子,又赶到派出所,拍着桌子骂道,你们什么警察,一群饭桶,这么多天过去,连一个小毛贼都抓不到。我可没有耐性,再给你们五天时间,有你们好看!
吃过晚饭,周春富突然来访,谨慎的道,董总,也许我多嘴,我只提醒您一句话,周处只是一条落水狗,不可再踩上一脚,小心狗急跳墙……
董其昌拍了拍周春富,呵呵大笑,你太高看这小子了,他在我眼里不过一只蚂蚁,我何时要捻死他,要看我的心情。这就是你为什么一辈子只混个小村长了。
周春富立时矮下去一头。
忽一日深夜,周集人被一声失火了的呼喊从梦中惊醒,看到窗外火光通红如同白昼——董其昌四层小楼燃起熊熊大火。
警察调查发现,废墟中的三具尸体,一个是董其昌母亲、一个是董其昌妻子,一个是周处。董其昌因为在情妇处鬼混幸免于难。
其后,小周集街上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终日跌跌撞撞奔走着,喊叫,我要告警察不作为,我要告警察不作为!忽而又向空呵斥,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当年回乡,县领导都要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