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是一名小学生。有一天,当下课铃响后,孩子们一窝蜂拥出教室,他们发现办公室右边存放杂物的那间房门口,杂乱堆放着一些行李、书籍和脸盆、铁锅等日用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往屋里搬运整理着东西。一摞书上,不言不语端坐着一个漂亮的少女,明鼻大眼,皮肤白皙、温润、光滑、细腻,如同剥了壳的蛋清。同学们围拢来,有人伸手要帮忙,站在办公室门口注视的校长刘黑蛋断喝:“离远点,一边玩去!”孩子们不明就里,悻悻而散。
后来,同学们才了解到,那个高个子老人姓张,是北京某个大学的教授。据说因说错话,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镇上,镇政府没有多余宿舍,让到学校借居。那个优雅高傲的老太婆,是他的妻子。那个坐在书摞上的漂亮少女,是他们的女儿,据说是脑子有毛病,后来考证确实如此。
对于这样一户人家,学生们,不,镇上所有人最初都怀有一种好奇,但他们只是站在旁边观望。最先让学生们惊讶的是,张教授的画画得极棒。他们看到张教授常坐在门口凳子上,用一支碳笔,极简单又极快地勾勒出一朵花,或是一只鸟,或是一个人物,如同活的一般,非常传神。
张教授最爱画的是他的女儿——张笑梅。张笑梅常在门口一坐一天,不言不语,就如一尊雕像。有人给她说话,她偶尔绽颜笑笑,如同花开一般。张教授唰唰几笔,很快就构勒出女儿的各种神态,令人叫绝。
这消息一经传出,村人一窝蜂涌进学校,与其说欣赏张教授画画,不如说为了一睹张笑梅的芳容。很多人看呆了,不信这世上有这么精致的女人,或许只是一尊瓷像?
后来,运动来了,镇里派武装民兵把张教授夫妇五花大绑押走,学校里只剩下张笑梅一个。张笑梅不会做饭,饿了两天,就出去找爸爸、妈妈。找不到爸爸、妈妈,就流落在外面,在集市上捡拾垃圾吃。每到一处,后面必跟随很多人围观。
瞎二瞎了一只眼,是镇里的一个老光棍,七十多岁了,靠着藏头露㞘暗地里卖花生过活。这天,躲过市管的,卖了几个钱,刚买了个烧饼,回头却看到张笑梅巴巴眼馋的目光。瞎二在张笑梅眼前掫了掫手中的烧饼,只管自顾往前走。
走到自己的一间小黑屋门前,瞎二回头一看,张笑梅果然尾随而来。他一把把张笑梅拽进屋,严严地把屋门顶上……
跟着张笑梅看热闹的一群人赶到,不见了张笑梅,只见瞎二家屋门紧闭,知道有更大的热闹要看,就团团围在瞎二屋门前,彼此热烈亢奋地交流着看法,设想着各种各样的情节,等待门开时高潮一幕的到来。
晌午等到后晌,后晌等到傍晚,傍晚等到半夜,总也不见那门打开。人越聚越多,又逐渐散去。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实在没有耐性了,就上前敲门,敲门不开,就拣地上半截砖砸门。木门发出一声声闷响,掺杂着叫骂声,嬉笑声,在夜空传荡,消散,终于归于寂静。
夜,进入梦乡。
翌日一大早,有人看见张笑梅怀揣一兜花生,笑喜喜地从瞎二屋里一扭一扭出来。
这事立即成为镇上的头号新闻,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田间地头,人们都在品咂着这笑谈。未了发一声豪叹:“便宜瞎二那老黄子了!”
据说,为此事,刘黑蛋挨了镇长的批,镇长吼:“再搞出不良影响撤你职!”人们果见张笑梅重又回到学校。但是,学校的夜晚再不宁静,常常有人翻墙而入。刘黑蛋只得安排老师们轮流看校。后来,又传言老师们监守自盗。刘黑蛋紧急召开全体教师会议,强调阶级斗争的重要性,坚决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限,为防止老师再犯路线错误,决定自己看守校院。
上级来检查工作,刘黑蛋去迎。正走在街当心,张笑梅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扯了刘黑蛋裤子不放,叫到:“我要,我还要……”刘黑蛋一脸通红,忙哄劝道:“没了,不要。”张笑梅伸手抓住刘黑蛋下身:“有,你骗人,在这里。”领导问:“这是谁?怎么回事?”刘黑蛋尴尴尬尬,啼笑皆非,就一脚把张笑梅踹倒在地,忙不迭向领导解释:“一个傻子,一个……”
第二天,张笑梅早产,生下了瘦弱的儿子。人们发现的时候,男孩脐带还连着,在血泊里嘤嘤的哭,好像有气无力的猫叫,他母亲的身子已变凉发硬。
第三天,张教援夫妇被准许回家埋葬女儿。夫妻俩抱住女儿的尸身不撒手,呼天抢地,涕泗横流,晕过去一次又一次。人们怕再发生意外,强行将两人拉开,把张笑梅尸体拉到野外乱葬岗埋了。孩子则被镇上刚夭折了孩子的一对夫妇抱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