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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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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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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玉米

魏纯明

2019-8-21

我的故乡是惠民县东北部一个偏远的乡村。在我的家乡,玉米被叫做棒子,是主食小麦之外的第二大农作物。单从名字上看,玉米,即是外表如玉的米。剥开层层苞衣,当指甲盖无法在玉米粒上留下印痕时,就是成熟了的润玉一样的玉米了。纯白、金黄或紫红的玉米粒,颗颗莹润如玉,闪耀出宝石般的色泽。

秋天来了,当大雁排成人字队形飞往南方的时候,大片大片的玉米挥舞衣袖,和头顶经过的候鸟惜别,不时露出黄叶间粗壮的玉米棒子。秋分一过,日子一天天缩短,藏匿在苞叶里的玉米粒,听到号令般日日饱满瓷实起来。怀抱籽粒的玉米秆犹如秒针,向丰收嘀嗒行进。

原野、河流、村庄……我的梦回到了故乡。我熟悉玉米的生命旅程。从我记事起,地里种的大多是玉米。六七十年代,自留地少,粮食总捉襟见肘。有限的土地上,乡亲们只愿意种主粮玉米。麦收后种下玉米。从前一年麦收结束,到来年的谷雨播种之间,都是地养精蓄锐的日子。一旦获悉自家地里将要种玉米时,我也是开心的,终于要有甜秆秆吃,也有玉米棒儿解馋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上小学时,跟随母亲下地耕种,和玉米非常亲切。刚钻出泥土的玉米苗细细嫩嫩的,春风一吹,浅绿色的叶子左一片右一片舒展开来,像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开始打量世界。嫩茎虽短,却有着无穷的力量。几天不见,再去地里时,就会发现,玉米的个头蹿高了,叶片长大了增多了,颜色变翠绿了,该间苗了……周末或放学后,我和家人会把多余的苗子拔掉,顺带着拔掉地里的杂草。玉米开始撒着欢儿地长,一天一个样。站立田间,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响。一个多月后,玉米的身高就超过了我。单株玉米亭亭玉立,叶片修长,随风而舞,遇雨而歌。一阵风过,地里的叶子开始刷啦啦,汇聚成声音的波澜,回旋在村庄上空,缠绕在我们耳畔。

还有更美妙的。进入七月后,玉米开始抽雄吐丝。玉米头顶抽出的穗状花序,是雄花,任务是抛洒花粉。每个雄穗能提供大约四百万粒花粉,是一个浩瀚的家族。在大约一周的传粉时间里,漫天飞舞着神秘的花粉,张扬而热烈。抽雄后两三天,玉米叶腋处幼小的棒子顶端,会抽出无数根花丝,这花丝柔顺光亮,绿中透黄,太阳一晒,晕染出嫩嫩的粉红,在风中飘来荡去,我们称它为玉米缨子。这缨子,便是玉米花。玉米花,摒弃了花瓣和艳丽的色彩,是因为它不需要以此招蜂引蝶。花丝作为玉米花朵的柱头,只需用花丝上的绒毛和黏液接收花粉,足矣。

七月的天空下,雄花在风中摇头晃脑,漫天撒下淡黄色薄雾般的花粉。花丝一旦接收到花粉,会悸动般突然蜷曲,神奇的新生命在花丝的另一端着床。也就是说,一根花丝,一旦接收到花粉后,就会孕育出一粒玉米。哪根花丝贪玩错过了花粉,那么,将来的玉米棒子上,就会缺少一粒,出现一个空隙。玉米粒长得稀稀拉拉的玉米棒子,您一定见过,这样的,就是花丝授粉不充分的产儿。

那些最终没能授粉结实的玉米秆,在玉米看来是遗憾,但在孩子们的眼里,却是难得的口福,它堪比甘蔗。尽管甜秆的出产率很小,丰年里一亩地大概有六七株的样子,但甜秆的存在,分明是大地提前犒劳孩子们的礼物。没有授粉的茎秆内营养不分流果穗,在太阳的参与下,转化成果糖储存起来。一旦玉米秆黄中泛红,就被大人咔嚓一声折断,然后在我们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里,化为一堆没有汁水的碎渣渣。多年后,每当我吃甘蔗时,思绪总忍不住飞回那片青纱帐,想起当年咀嚼甜秆秆的场景。玉米着床孕育的时候,村庄是闲适的,空气里飘浮着无数花粉,浓得化不开的甜味儿,氤氲在田地上空。傍晚的空气里,多了袅袅的炊烟,杂有嘹亮的吕剧回旋。走过玉米地,大人们看到蜷缩起来的玉米缨子时,会说:不到一个月,你们就有玉米棒儿吃了。

当九月的阳光为大地涂上赭石色时,玉米也交出沉甸甸的作业。大大小小的玉米棒,被乡亲从玉米秆上掰下,运回家后帮棒子脱下苞衣,再将反转过来的苞衣编织成大粗辫子。泛着太阳色泽的玉米,就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辫子两侧。之后,玉米辫子爬上树的枝丫,爬到房檐下,爬到专门搭起的木头架子上,晾晒。

新玉米粒归仓后,玉米糁子和粑粑馍几乎充斥了一日三餐。吃多了,便不觉得香。我们最盼望的吃食,是爆米花。当村头响起悠长的吆喝:爆——米——花,爆米花哎——母亲定会给我盛上一茶缸玉米,我再带上零钱和一个洋瓷脸盆,一溜儿小跑抵达村口的老榆树下。

爆米花摊子前已经排了一溜儿盆子。那位肌肤黝黑的老汉也已生起了盆火,他一手转动火焰上的爆米花机,一手拉着风箱给火助燃,玉米粒在铸铁罐子里哗啦啦、哗啦啦滚动……“嘭——”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爆米花一下子冲进长长的袋子里,隔了厚袋子,都能看到里面海浪般的涌动。白烟过后,打开袋子,黄灿灿、甜丝丝、香喷喷的爆米花扑面而来,边上的一圈人使劲地吸鼻子,唯恐错过这难得的美味。一茶缸玉米,爆成米花后可盛满一洋瓷脸盆。尽管体积庞大,但也不禁吃。我们家姊妹四个,一人最多分到高高一茶缸。我拿着分得的爆米花,一粒粒放进嘴里,等它慢慢化掉,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因为,爆米花的师傅并不常来村子,即便是过一阵子又来了,我妈会说,你们今年已经吃过了,留下的玉米,还要当饭吃呢……

人们对故乡的惦记,主要依托时代和亲人在故乡土地上种下的粮食。有一天晚上,我和闺女看电影前要了一桶电影院的爆米花,一杯可乐。这米花也是由玉米爆制的,只是,从长方形玻璃仪器里流出来的爆米花,吃到嘴里,似乎少了某种滋味。少了些什么呢?记忆,沿着爆米花,瞬间飞到童年的青纱帐,栖息在黄澄澄的玉米棒儿上,蔓延成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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