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醉的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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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邱再有两年就要退休回家养老。
本来已经在冷板凳上坐了这么多年，心里想着再熬两年，平平稳稳安全着陆，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自己保持的清廉名声，其实老邱自己心里明白，这清廉的名声哪是自己保持的呀，自己所掌管的这个科室，听上去名声很大，实则是无权无势的清水衙门，既然是清水衙门这清廉名声就特别容易保持。每每想起这样的处境，老邱就默默地笑笑，是啊，已经习惯了，平淡了，就连自己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他谈起来，也常说：“挺好，你祖孙三代人都老实，你爷和你爸一辈子也没活出个名堂来，你已经很好了，妈知足。”
老邱静静地听母亲絮叨着，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递给母亲，母亲也没多说什么，很自然地接住了，压在了枕头底下，老邱知道，等一会儿母亲一定会把钱放在那口老柜里。这一百块钱是我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姑父娘舅坐在一起和他哥俩说好的，十多年了没有涨过价，不知道哥心里怎么想的，老邱自己觉得有点对不住母亲，只是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照例，老邱给母亲做了两天饭，是啊，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有时候都不想做饭，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宅里，说什么也不随儿女们住，说是不想影响儿女们的生活，哥哥姐姐们岁数大的岁数大，有拖累的有拖累，老邱只好每星期来给母亲做两天饭，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母亲不知道咋凑合的，老邱不敢想也不忍问。
星期一老邱没有按时上班，因为前几天集团总部有个副总打电话让他去一趟，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闲聊了几句就散了，回单位的路上老邱边开车边犯嘀咕，平白无故的就是简单的聊几句？有几次车子差点拐进路边水沟里，老邱赶紧打正方向，平息了一下心情，心无杂念地开到了单位，太阳已经高高地照了起来，管他娘的，自己处处谨小慎微不越雷池半步，怕什么？想到此，老邱昂首阔步地走向办公楼。
老邱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老邱办公室的门从来不锁，因为是清水衙门，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老邱自己的话说“连个鬼都不来，更不用说人。”不锁办公室门的事情单位人都知道。
走进办公室，太阳地照在办公桌上，桌子已经被科员小杨擦得明晃晃的，反射的太阳光直耀眼，那只已经用了二十多年的水杯已经被倒满了水，静静地贮立在桌子上，上星期放得乱七八糟的物品，现在也归置得很齐整，地也拖得纤尘不染，不用说，这些都是小杨给收拾的。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个清水衙门也没办法给小杨谋求点啥福利，反而她的勤快劲一点也没减，对于这些，老邱多少有点愧意。
老邱坐下来，点了根烟，下意识地在干净的烟灰缸边嗑了嗑，翻到《平凡的世界》开始看，虽是清水衙门，老邱倒也没有闲着，常看些名著来打发时间，既然工作不多，无人打扰就净化一下心灵，思想跟着也升华一下。老邱的心也随着少安与少平与命运抗争的故事高低起伏着，他钦佩少安为了改变烂包的家所付出的心血与劳作，还有对润叶美好的爱情，也钦佩少平走出双水村以后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为改变家庭和自己的命运而付出的艰辛与努力，为了自己的理想无论是工地上背石头还是下煤矿，这些苦他都吃得了。老邱还钦佩田晓霞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着少平乃至更多人的命运，他更钦佩透莲，这个山西女子可了不得，不怕苦不怕累，和少安一起撑起烂包的家，为改变穷家破户付出了所有女人能付出的一切，支持少安给村里建学校，改变了村子里孩子们的命运，间接地也改变了润生和郝红梅的命运，甚至是田福堂一家的命运。如果说少安和少平是双水村老百姓里过日子的千里马的话，透莲和晓霞就是伯乐。
看了一会儿书后，老邱直起脖子晃了晃，伸了伸懒腰，一掏烟盒，没了，烟灰缸里已经躺着五个烟屁股。上星期买的整条烟还放在抽屉里，再拿一盒就是了。拉开抽屉，两捆百元大钞静静地躺在里面，相对于两万元的平静，老邱的内心却波澜起伏、汹涌澎湃，这么多年来的冷板凳坐下来，老邱已经象温水煮青蛙一样，习惯了没事做，没人找，没“灰色收入”，每月的工资交给老婆后兜里顶多五百快钱，一下子这么多钱出现在自己面前，老邱真的有点接受不了。
“当，当，当”正在老邱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老邱赶紧关上抽屉，平静了一下心情，温和地说：“请进。”劳资科的小白轻轻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一张纸，说：“邱科长，这是您的调令。”约摸着老邱看完内容，小白谦逊地说：“邱科长，恭祝您啊，您经验丰富，以后多指导我们晚辈的工作。”说完也不待老邱回答，毕恭毕敬地退着屁股出了门。“兹调邱XX同志前往财务科任正科长职务”老邱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随手放进了文件夹里，又展开了思绪……
“马上就要退休了，又折腾这个为了什么呀……”“领导到底是什么用意，觉得我可靠？还是在试探我？”“需要我去处理一些东西？还是给人擦屁股？”老邱百思不得其解，目光又回到了两万块钱上，“哦，这钱一定和这调令有关。”老邱马上断定，“可是这钱是谁送的呢？”老邱又犯起了嘀咕，“难道是……，哎，这小姑娘，真犯傻。”老邱摇摇头，打内线直接叫来了小杨。
“小杨，哥平时待你不错吧？”由于一直没有给小杨谋到什么“福利”，老邱也没好意思让小杨叫“叔”，而是让她改口叫“哥”，其实俩人差着二十我岁呢，叫“叔”合情合理。“科长，您对我挺好的，又不训人又教我很多业务知识，”“哦，那你也不能害哥呀，是，哥刚调了岗位，可我走了也没权力带你走呀，领导那儿也说不上话，用不着给我送钱，况且还这么多。”说着就把钱拿出来递给小杨，“不，不，不，科长，那不是我送的。”小杨直摆手，“早上给你打扫办公室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您不仅教会了我很多业务知识还教我做正直的人，就是所有的人害您我也不能害您啊。”说着说着小杨的眼圈就开始犯红，老邱知道，小杨踏实勤快，聪明上进，哪都好，就是受不得一点委屈，这下肯定要哭鼻子。老邱闹了个大红脸，还赶紧安慰小杨，“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在抽纸袋里抽出两张纸递给了小杨，接着说：“小杨啊，哥这调令也下来了，马上就要走了，你要好好干，不要眼红别人怎么样，踏踏实实工作心里安稳。”
“当，当，当”又是敲门声，老邱赶忙又抽出两张纸递给小杨，平静了一下心情，“请进。”财务科副科长小安鬼头鬼脑地探进来，“科长，要没什么事，我走了啊”小杨用纸巾按了按眼角说，“哦，去吧。”小安用奇怪的目光送走了小杨，回头对老邱指了指门口，说：“这……”“瞎想什么呢，报表上错了几个数字，我说了几句，可能是语气有点重了吧。”老邱不知道为什么竞说了句慌。“哦……”小安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声，马上又说：“邱科长，以后就仰仗老哥了啊，您有什么吩咐直管说，老弟一切照办”老邱也没有理会他，试探性地说着：“你小子属狗的？鼻子够灵的啊，平常也不见你亮个相，今天怎么有空到哥这里呀，是不是早就有不规矩动作呀？”“没，没，没，邱哥，这不是平时工作忙吗，今天挤出一点时间，来看看您需要不需要搬搬东西啥的。”小安觍着脸赔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老邱继续说道：“不规矩动作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不能有，以后也不能有，知道吗？别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妻儿，对不起爹娘。”“是，是，是，在邱哥的要求下咱们都很规矩。”试探不出来，老邱只好说：“我也没什么要搬的，就是自己的几本书而已，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就可以。”“好，好，好，邱哥有事您吩咐。”
“当，当，当”正说着，敲门声又响起来了，“请进。”进来的是一位高个子，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手里拿着两张单据。“邱科长好。”也不管小安还在旁边站着，来人边说边“叭”地敬了个礼，倒把老邱给逗乐了，忙站起来伸手去握，道：“您是……”小安忙插嘴说：“这是大华公司的业务员，柴经理。”柴经理连忙递上手来握住老邱，“邱科长好，邱科长好。”“你好你好，请坐请坐。”老邱让座后，小安识眼色般地迅速退了出去关上门。柴经理紧跟其后锁上了门保险又回落到座位上。
“邱科长好，这几年光往公司跑，对您很面熟，就是没顾上过来拜会拜会，您瞧这事弄得，误会，误会，误会啊，改天我们老总专门请客，邱科长一定要赏光啊。”柴经理不无尴尬地说道，“谢谢柴经理和老总，最近我可能要忙一段时间，请客的事先放放吧，以后再说。”老邱婉拒着。柴经理连忙递上单据，说：“邱科长，您大人有大量，这单据……”，老邱手一挡，正色地说：“柴经理，你别为难我，我这才接到调令，一切都还没有熟悉呢……”“可邱科长您看这合同都到期了，款子也拖了大半年了，我这回去不好交待呀，您看这样行不行……”柴经理似乎懂了点什么，手掏进包里往外拿东西，那东西已经露出了一个角，是钱。老邱立即止住，说道：“柴经理，柴经理，你的事我先了解一下行不行，给我两天时间，毕竟咱们两个单位合作多年了，也不能破坏关系不是，两天后我一定给你答复，好吧？”说着，老邱硬是把柴经理的手摁回了办公包里，又问道：“今天早上我没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来过了？”柴经理尴尬地笑笑，“没有，您不在，我一个外人哪敢进您的办公室呀。您看……”柴经理似乎还在争取着机会，“好了，两天后一定给你答复好吗？我说话算数。”
好不容易送走了柴经理，老邱就开始忙着收拾自己的那些宝贝书籍，边收拾边思考那两万块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可 一上午“当，当，当”的敲门声不断，向来清静的老邱被打扰得心神不宁，后来就干脆把门开着，来人要关门的时候，老邱也不让关，还或多或少地试探着那两万块钱的来源，可是到了中午，老邱也没有搞清钱是从哪来的。距上班已经快四个小时了，如果有人来搜查，那可是贪污的铁证啊。交上去吧也不对，这刚接到调令就上交这东西，让领导怎么想？是表忠心吗？是证清白吗？老邱越想越不对劲，加上忙了一上午，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顺着脊梁流了下来。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老邱的手机响了起来，老邱是行伍出身，他喜欢这首歌，所以设成了手机铃声。老邱拿起手机一看，是弟弟打来的，顺手接起了电话，“哥，今天我从村里来的时候，姑让我捎句话给你，要你晚上回去一趟。”“哦，知道了。”老邱一句话也不想和弟弟多说，这个弟弟不是亲弟弟，是舅舅家的孩子，打小就调皮不学好，可是脑子灵光，许多单位的事老邱还不知道的时候弟弟就已经知道了，这小子自打进了单位没少给老邱惹事，要不是舅妈每次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老邱早就不认这个弟弟了，这次居然把母亲给搬了出来，真不知道他又惹了多大的麻烦。
下午，老邱又无奈地打发了几批人，好容易挨到下班，便开着他的小捷达朝老宅而去，这辆捷达就一个特点，皮实，开着踏实，从不坐车的母亲也喜欢这辆车，坐了不止一次，母亲也说这车就象老邱一样——“踏实”。老邱边开车边盘算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母亲，不管那个爱惹事的弟弟，让他好好受一次教训，长长心。
捷达停在了老宅的槛门外，关了灯，拿着给母亲买的“太谷饼”推开了槛门，“太谷饼”是母亲最爱吃的零食，母亲虽然已经八十多了，腿不疼，牙不掉，就是没有力气干活，性格倒也开朗。掀开门帘，母亲正把已经豁了个口的勺子坐在火上，油已经冒起了烟，一把葱花撒进去，“滋溜”一声，香味直接钻进了老邱的鼻子里。老邱赶紧把“太谷饼”放在八仙桌上，看了一眼案几上父亲的遗像，打开那个斑驳的碗柜拿出两只碗筷，双手递给母亲，母亲给老邱稠稠地给老邱捞了一碗桥饭，放在炉边，说：“吃吧。”
老邱把饭给母亲端到桌子上，盯着饭眉头拧着思考着什么，真不好向母亲开口弟弟那个事，母亲再怎么深明大义，那毕竟是她的亲侄子啊！这事还真难……平常最爱吃的桥饭老邱第一次觉得难以下咽，眉头拧得越发的紧了。“有事？”母亲从来就是话不多，但都能解开老邱心里的疙瘩。
“妈，小弟今天来找过您？”
“找过，怎么了？”
“没怎么，吃饭吧，妈。”
“吃吧，妈今天擀的桥特别的细。”母亲知道老邱的吃食爱好。老邱无滋无味地吃着，今天的两万块钱和小弟的事让他特别的闹心。
“听说你调整岗位了？”母亲平静地问到。
“是的，妈，领导让我到财务科主持工作。”老邱也平静地回答，但他这个平静是装出来的，他想陪母亲把这顿饭好好地吃完。
“小弟昨晚来看我了，他说……”母亲依然平静。
“妈，别理他，一天尽惹事。”老邱害怕母亲开那个口，连忙插嘴。
“听我说完”母亲打断他的话，说：“小弟比你机灵，这点你得承认，昨晚他就告诉我你调整岗位了。”
“他没说别的？”老邱忐忑地问。
“没有，他是来向我祝贺的，我也说了他几句，让他以后少给你惹事。”母亲平静得就象老邱身上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
“谢谢妈。”老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吃了饭，老邱把碗洗过后，又陪母亲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别，母亲跟出来千叮咛万嘱咐开车一定要安全，到家里报平安。
老邱回到家里眉头还没有舒展，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老邱一把抓起响着的电话，“558”这是母亲的号码，老邱赶紧接起来
“妈，忘了给您报平安。”
“真是年纪大了，妈也忘了跟你说件事，妈昨晚让小弟给你捎去两万块钱，小弟不知道给你了没有。”
“妈，您这是干嘛？我不缺钱。”老邱没有正面回答收到没有，因为他知道母亲没有退休金生活不容易。
“孩子，那是妈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妈知道你岗位重要了，少不得有人惦记，可你不能忘了本，咱家三代都没有被别人戳过脊梁骨，你可不能干傻事，妈给你钱一来是让你们生活得宽裕一些，二来让你看到这钱就想起妈的嘱托，不要被人收买做了钱的奴隶……”从不多话的母亲，今晚话特别的多。
老邱一一回应着母亲，等通话完毕，合上电话的那一刻，老邱早已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