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湖》

《那片湖》（小小说）

文／孟真

花骨朵正嫩， 三儿正年轻，那怀里的青春憋不住，变成红扑扑的小豆豆，密麻麻爬满了漂白的脸。

娘说得人家头都大了 ：“蓄湖占地的补偿没了，有男劳力的都下湖捞钱，我们家又吃不上五保，日子可咋过？”

“ 咋过？谁说女子就不能下河了，娘不见各家男人摇船，小媳妇跟着下网么？我也下河去！谁让你生了我们五个丫头，没那生儿子的功能！”

“没人敢娶的个小兔羔子！”气得娘抄起火钩子，狗撵兔子一般地追，三儿便像燕儿一般地飞，“咯咯咯”的笑声洒满了街。

千倾洼的水，太阳一照，荡漾着满湖的碎金子，闪得人个个眯着眼。撒网捕鱼的船桨声，惊醒了藻草里蛤蟆们望断天鹅的梦。

每年春秋两季捕鱼期，鱼随菜长，渔政上撒的小魚苗儿早长到了筷子长。湖边两县十八乡的人们，贷上一万块，买上两亩水面，用网箔插个连人进去也迷魂的八卦阵，单等鱼虾们往阵尾的口袋里钻。

一天早晚两次抖搂那口袋，运气好的，大鱼小虾，泥鳅黄鳝满了船仓，笑哈哈地到岸上分捡，贩子们笑嘻嘻地围过来，一根黄鳝八块，一只乌龟给一百啊！票子把裤兜兜撑圆，哼着跑调的曲子，回家给灶王奶奶上香去了！

运气差的，提上三二十斤的篓子，连蜻蜓幼虫水蝎子也归拢起来，一个水蛭二毛钱也是好的，眼馋地瞄一眼别人那十来斤的胖头鱼，吃饭回来潜水摸网，八成大鱼把网底撞出大窟窿来了。

也有缴不起一万的，还有不愿和湖神爷赌大运的，花三千块办个季卡，深水区里打快网去吧。快网，三指宽大眼的粘网，几十贴网一蹓儿下完，再把小船儿摇回来，一个摇船一个卖力敲船底，“咚咚咚、咚咚咚”……魚儿啊，别睡啦，网上来吧！

小山自高考落榜，变得性格独特。既不像缴一万的那么轻闲，又不学缴三千的那么苦逼，他一分也不缴，禁魚期照样下湖，渔政的“兔子艇”来了也不给他戴铐子。因为这小伙子是大湖里的清道夫，专逮吃鱼的鱼——大黑鱼。

小山这绝活儿，很多人想知道这个秘密，偏在水里和村里一样，他总躲着人。

“山哥哥，俺想跟你学逮鱼”，三儿那粉嘟嘟的瓜子脸，像飘在湖面上的荷花瓣儿。

三儿总算是当上了渔家姑娘，当然感激小山哥，多大的信任啊！

他也很满意三丫如刀剪般的利落，虽说多个分钱的，功效却比往日高了许多。身边有个大闺女陪着，精气神高到天上去，浑身上满了弦。

怕她晕船，小山把船摇得如同端碗白开水，三儿往水里放轴子上的粗线，逢浮漂泡沫处有根三四米长的细线，线一头的鱼钩，钩住一寸长小鲫鱼的脊梁骨，小鱼儿便拉着线，欢蹦乱跳地游到水底下去了……

年轻人好沟通，过了那矜持和戒备，剩下的就是开怀大笑了。

“山哥哥，考不上大学不怕，学问这回用上了！”三儿望着仓里几条大黑鱼，心里已开始盘算卖多少钱了。

“山哥哥，你家老辈子是干啥的？”

“你听见远处那锣声了吧？县太爷鸣锣开道响一声；州官出门，开道打锣响三声；万岁爷巡访，鸣锣响九声。我祖爷爷出门也响锣，你数着响几声！”

“咣咣咣……咣咣咣……”

三丫把手指头脚指头都用上了也没数完，急了：“到底干嘛的！”

“耍—猴—的—！”

三儿便张开大嘴笑得前仰后合，把小船都笑歪了。早没了大姑娘那做作相，倒觉得梦里早就认识这哥哥。

人就是这样，紧张起来什么也顾不上，等她感觉跟着他挣钱如此轻松的时候，又似乎身上哪里有些不舒服。

抬眼四周望望，天连水水连天的，湖边密密的蒲草芦苇只是一条绿墨带，家和村子也无非就是个小黑点。

“你这坏家伙，把船往回摇，俺要回家！”

小山被三儿那荷花脸吓住了，美滋滋的遐想掉进了湖里！

“来时让俺多喝水，多喝水，这会儿人家快憋死了！”三儿一脸难为情。

小山笑得直不起腰来，小船儿颤得湖水起了涟漪：“我说什么大事儿吓死人，哪个不是往湖里撒，这样吧，我脸朝外不看你”。

好长时间，没动静了一回头，瞅见三儿还蹲在那里。三儿看见那鬼脸，又见那眸光犹如剑一般射过来，本能地一闪，“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小山也跳了下去，踩着水，抱住了三儿……紧张过后是平静。

“上船吧，”他说。

三儿头一回让大男人抱，惊悚变成了新鲜，像没听见，闭上眼睛不松手。

好时光溜得贼快！

不远处，大黑鱼又咬钩了。这一钩，钩出了两个年轻人新生活的千丝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