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

落日的余晖褪去了最后一抹酡红，花草树木穿上了青黛色的外衣，沫儿的心也随着光线的变暗，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在伤心。”一个声音幽幽地说。

“谁？”沫儿四下观察，静谧的公园里，只有树枝在微风中摇晃着，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罩在自己身上。

“你在伤心。”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谁？”花草树木后面并没有人影儿，这是谁的声音？还是压抑已久的内心的呐喊？沫儿看着斑斑驳驳的树影儿，眼前仿若飘来一座座山，一座座不可攀越的高山，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沫儿扬起泪花点点的脸，明月已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中天，正尽情地挥洒着银白色的月光。

“你在伤心！你需要排解忧伤！”

“嗯？”那一刻，沫儿笃定：这声音绝非来自自己的内心。

“哈！我在这里！”一个球型的拳头般大小的东西，乘着月光线丝滑而下。“千里有缘来相会，你好幸运啊！”

瞬间，一种被棍棒击中般的眩晕，沫儿整个人飘飘然，似乎要升到空中去。“幸运？”沫儿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这个会说话的圆球。

“干嘛这么紧张，人家又不吃人。我叫理想球，遇到你很开心！”理想球一个弹跳，飞落在沫儿怀里，还笑眯眯地看着沫儿。

沫儿手托着理想球，摸着她那软软嫩嫩的皮肤，望着她那烟水迷茫的大眼睛，戒备又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下来。“你—好，我—我叫沫儿。”

“沫儿，真好听的名字。我来帮你排忧解难吧。”理想球说完，如离弦的箭一下子撞在沫儿胸口上。

电光火石之间，沫儿来到一个陌生的圆形空间，空间不大不小，刚好容下沫儿一人。“这是哪里？你不是说不吃人吗？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人家说过不吃人，决不食言！你在我的体内—理想国，不要小瞧它哦。它能满足你一切要求。镜花水中月，黄粱梦一场。入吾理想国，可做逍遥客。我也要入梦了。”理想球说完，伸了个懒腰，酣然入睡。

沫儿的心忐忑着，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心想：理想国？逍遥客？这里什么也没有啊！空间也小的可怜，如果再小一点……刚想到这，圆形空间瞬间收缩在一起，像肉夹馍似的把沫儿夹在中间。“我是说如果，快恢复原来大小！”收缩的理想球瞬间恢复到原来状态。沫儿咳嗽着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这真是个神奇的空间，不行，我得站起来。”此时圆球一滚，顺势把沫儿立了起来。沫儿暗自高兴，告诫自己不能随便乱想，先试探着找找规律。于是定了定神的沫儿，深吸了一口气，“愿我的头顶上是窎远黛蓝的天空！”话音刚落，头顶上的空间迅速往上飞升而去，原本圆球形的空间被拉伸成了圆柱形的空间，沫儿仿佛井底之蛙，站在一孔大小的天井里。不过，首次的成功让沫儿欣喜地笑了。“让周围的空间无限扩大吧！”沫儿边喊边观察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周围的球壁迅速往后退去，空间顿时广袤圹埌起来。

玩得兴起的沫儿又给蔚蓝的天空添置了明亮温煦的太阳，柔软飘逸的云朵，自由飞翔的鸟儿；给大地装饰了蔚然生锈的山林，姹紫嫣红的野花，青翠欲滴的草地。一时间，清新的草青味儿，芬芳的花香味儿，掺合着悦耳的鸟鸣声氤氲开来，一扫沫儿心中的烦忧，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登登的喜悦。沫儿的心情似乎影响了大自然的气息，只见天空绚烂起来，多彩的如同一幅水彩画，鸟鸣更加婉转动听，树木儿摇晃着枝条似在舞蹈。花瓣儿飞离花萼，流成了一条花河。花河又变换形状织成了一艘带翅膀的花船，载了沫儿朝远方飞去。

花船所经之处，枝径欢留，繁花似锦。沫儿似造物主一般，根据意愿改变着周遭。“一池草色万蛙鸣。”一片池塘立刻出现在草地间，碧翠欲滴的草叶儿长长地伸进池水里，把那水也染成了绿色。蛙儿们嬉闹着，在草叶间或爬行或跳跃或潜或出，好不热闹。

“昆仑玉碎凤凰叫。”是怎样一种美妙的声音呢？沫儿想着，一棵拿云攫石的大树拔地而起，若隐若现的树根伏在地上，盘虬卧龙一般，粗壮的树干擎起天空，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远远瞧去，像一座建在空中的城池。从树冠处飞出无数片树叶，集成鞋垫般大小附在沫儿脚下，托着沫儿离开花船来到树冠处。沫儿在叶片上行走，在树枝间穿梭，又在树叉树洞处建造了无数个鸟窝。做完这些，沫儿才满意地笑了笑，转身飞回到花船里，拍手说道：“鸟儿们，来认家吧！”只见无数只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涌而来，如五颜六色的彩液流进了树冠。它们叽叽喳喳、咕咕嘎嘎、嘤嘤哇哇……百鸟齐鸣，旋律有时舒缓的如春雨般飘飘洒洒；有时高亢的如铜琶铁板般峨峨洋洋；有时迅疾的如风驰电掣般转瞬即逝；有时美妙的如彩虹飞霞般幽幽远远；有时清脆的如泉水叮咚般沁人心脾……沫儿躺在花船里欣赏了好久，才依依不舍离开。

白云悠悠地飘浮在蓝天上，像白帆遨游在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里。沫儿从花船里腾空而起，往空中升去，越升越高。空中的云儿也慢慢地聚拢在一起，越聚越大。沫儿升进云朵堆里，随着它一起摇曳在蓝色的海洋里。“云儿啊云儿，你是抛除了烦杂，放轻了自己，才自由自在的升到空中，随着风儿恣意漫卷的吗？”沫儿也放松下来，躺进云朵里，任由水汽粒儿把自己的皮肤滋润得水水嫩嫩。

沫儿想：遨游在海洋里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顷刻之间，云朵下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汪洋大海。沫儿纵身跳下云朵，一头扎进五彩缤纷的海洋世界。兴奋的沫儿一会儿随着鱼儿漫游在绚丽的珊瑚丛中，一会儿模仿植物在波浪涌动下翩翩起舞，一会儿又学着章鱼、海星在海底行走。“怎么不见蓝鲸呢？”沫儿刚想完，竟只身来到光线昏暗的深海，被一头庞大的蓝鲸驮起，飞剑般往前游去。沫儿似冲浪的运动员，威风凛凛地站在蓝鲸背部，扶着它的背鳍，感受着海水的冲击，欣赏着绮丽的海底风景。

“你是北冥的鲲吗？”蓝鲸长啸一声往海面冲去。随着光线越来越亮，蓝鲸冲破海面跃进空中，两片宽大的侧鳍上下摆动着，载浮着蓝鲸和沫儿。“你是鲲化成的鹏，凭借风遨游天际，而我凭借什么可以让别人知道我的画作呢？”突然，沫儿从空中跌落下来，落啊落啊，落在一个座位上。沫儿观察四周，原来是一个可以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大厅，自己坐在第一排座位上，面前是灯光辉煌的舞台，穿着国风衣服的主持人说道：“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天才画家——林沫儿，现场绘画《花开富贵，盛世中华》。”

听到自己的名字，沫儿战战兢兢站起身来，身子颤抖得像过筛子般，腿却如灌了铅，腾挪不动。“沫儿啊沫儿，真正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来了。你怎么了？振作起来，拿出最好的状态，绘出最完美的杰作，征服现场的所有人！”瞬间，沫儿光彩照人起来，轻身快步走向舞台。

一张宣纸在宽大的条桌上缓缓铺就。白描、罩染、皴擦条件反射般闪现在脑海里，沫儿气定神闲地拿起工笔，笔尖在宣纸上游走起来，线条随之跃然纸上，无论是长线还是短线，都充满了力感和美感。顿—挫—转—折—，几株牡丹的轮廓完成了。然后，沫儿改用小毫笔沾染上色，伴随着颜色的涂染，牡丹仿佛活了过来。皴裂暗灰的老枝，光滑青嫩的新枝，墨绿的叶儿娇嫩的要滴出水来。枝顶的花儿更是出奇，有羞羞答答酣睡闺中的花蕾；有将红未红、待香未香的花苞；有口吐芬芳、恣意盛开的花朵。它们是那样的明媚耀眼，流光溢彩。鲜嫩欲滴的红牡丹，清爽秀丽的白牡丹，端庄大气的粉牡丹，高端典雅的绿牡丹，风姿卓耀的双色牡丹，连着绿叶儿，不多不少的呈现出中国地图的形状。不！还有我们祖国的宝岛—台湾，沫儿重重地蘸了蘸大红色，在宣纸的东南角涂出两片红红的花瓣儿。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沫儿也难掩内心的激动，泪眼朦胧了，多少次汗流浃背才氤氲出梦的味道，多少次坚持白描才勾勒出梦的轮廓，多少次调色涂色才渲染出梦的光彩。在此时，舞台之上，聚光灯里，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梦终于可以实现。

台下的掌声一波高过一波，主持人和颁奖嘉宾款款走来，把金光耀眼的“新星”奖杯颁发给了泪流满面的沫儿。闪光灯里，沫儿高举着奖杯，想起了含辛茹苦培育自己的母亲。

场景一转，沫儿站在厨房门口，面前是母亲略显佝偻的背影。猪肉大葱水饺，那是沫儿最喜欢的食物—薄薄的皮儿，大大的馅儿，和着满满的爱意，捏成一个个鼓鼓的饺儿。

“妈妈，看我拿到的大奖。”沫儿喊道。

母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沫儿和亮闪闪的奖杯，不顾手上的面粉把沫儿搂进怀里，“啊！我的好孩子，你终于做到了！”说着泪如雨下，“看，没有白费的努力，也没有跨不过去的槛，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沫儿你快坐下歇歇，妈妈包了你最爱吃的水饺。”说着，母亲转身去了厨房。母亲包着水饺，一会儿抹泪，一会儿微笑，整个脸儿也花了，泪渍儿面粉儿嵌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

“自己的梦想真实现了吗？还是理想国的幻境？但眼前的一切真真切切的存在啊。既然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去付出努力？”沫儿沉浸在想啥有啥的惬意中。

“妈妈希望有个带院的房子。”刚想到这，一个全新的带院的房子出现了。沫儿来到院子里，见豆角、茄子、辣椒、豌豆、秋葵、蛇瓜等蔬菜分门别类的出现在一块块的菜圃里，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倘若我喜爱的亲人、邻居、朋友也都搬来，该多热闹啊！”话音刚落，房子上面出现了一层层楼房，还有上下升降玻璃电梯。沫儿走进电梯，一家一户一院一层，正其乐融融地庆祝乔迁之喜。随着一个又一个好朋友出现在沫儿脑海里，楼房也一层又一层往上增高。眼看地面越来越远，云朵儿越来越近，沫儿眉头微蹙，“这么高的房子，即使有电梯，也不方便啊。”与此同时，一层层的楼房飞落到地面上，整齐地排成了两列，沫儿也缓缓飘落在地面上。两层小楼，家挨着家，白白的墙，青青的瓦，房后绿树成行，房前繁花盛放，笔直平坦的柏油路延伸到了远方。路两旁的电线杆儿一根根间隔儿站，还有蔷薇花儿，调皮地搭起了拱形凉棚，和那无尽的路组成了万花筒。阳光照进来，仿佛置身于彩色大道。那耀眼的光里奔出一个少年，风把他的秀发吹向了后方，露出了白皙俊俏的脸庞。他是多么明媚柔和啊，似阳光一般，牵起沫儿的手奔跑，向着路的尽头，迎着太阳，融进无尽温煦的光里。

“看吧，亲爱的妈妈，我不仅实现了梦想，还建造了美丽祥和的家园。我还要让贫苦的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呢。”刚说完，沫儿瞬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房屋破烂，污水满地，腐败发臭的垃圾随处可见；大人们衣服褴褛，孩子们衣不蔽体，露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沫儿唏嘘不已，忙建了一个整洁富饶的生活区。随后沫儿又辗转多地，建造了无数个新家园。

得意洋洋的沫儿又治理了环境污染：臭水沟变成了清澈见底的河流，沙化碱化被污染的土地重新变回适合植物生长的土壤，臭气熏天的大气变得清新怡人，化工厂摇身变成了恢宏壮观的城堡，地下开采场成了小动物们生活的宫殿。从此，世界再也没有贫穷，没有污染，处处充满了和谐和幸福。

伴随着哈欠声，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哎哟，照你这样折腾下去，理想国会撑爆的。本想让你神游理想国，海阔天空百愁休。你啊，怎么还迷失了自己，沉浸在快速变现的快意中。梦想的实现，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岂是你一念之间能解决的？梦醒时分，繁华落尽一场空啊。沫儿啊沫儿，快去努力吧，脚踏实地，才能行稳致远，才能志在千里啊。”只听“嘭嘭嘭……”的声音接连响起，眼前的一切如气泡般，爆破，消失，周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

沫儿一人站在树荫下，茫然地伸出手，抓了抓面前，一片虚无。“脚踏实地，行稳致远。”沫儿喃喃地念出这两句话，心底一片透亮，她抬脚往家走去，步履坚定而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