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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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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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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酸的父亲

父亲去世眨眼已十载有余。

依稀记得那是六月初的一天,大哥打来电话,说父亲病重,让我赶紧回去。我的眼圈立时湿润了。在手机里面我听到家人在焦急地大声地呼唤着,呼唤着父亲。

父亲患顽固性心衰已近十年。对此我早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尽管如此,噩耗传来,还是无法接受。撂下单位一摊事,急忙往家赶。脑海中闪现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在泪花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小时候先由奶母继而由祖母照看,对父母的感情远谈不上深厚,可能还有些疏远。因为顽皮野蛮叛逆,经常受到母亲责骂,父亲不失时机的“袒护”,确实令我非常感激。

记得刚离开老家,回到县城与父母团聚,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则坐在前面的大梁上。来到繁华的县城大街,父亲花两分钱给我买了根冰棍,当时我认为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美食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在县属某矿任副职,当单位的正职及有关科长因腐化堕落被撤职被判刑,父亲居然“出淤泥而不染”。这起“窝案”在全县引起轰动。依稀记得,县里举办了专门展览。做为参观的小学生,我亲眼目睹了这些熟悉面孔的犯罪事实。所以对他们“熟悉”,那是因为我家住火车站附近,这些人出差时,经常把自行车存放在我们家。那时家家都是低矮的土墙头,远谈不上深宅大院。唯恐招贼,母亲时常半夜起来检查巡视,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义务当保安。这些人回来取车时,还免不了“叨扰一顿酒饭”。那不仅是我们举家口粮,且是十分有限的细粮。我们时常被母亲骂做饿狼,面对不是鸡蛋西红柿打卤面就是饺子就酒的“据案大嚼”的“食客”,又如秃鹫迫不及待看着狮子鬣狗享用大餐。等客人告辞,母亲应允,弟兄几个立时涌向餐桌,饥不择食,风卷残云。说起来“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虽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极端了些,但这些曾经相当“友好的食客”“为个人利益所驱动”,后来竟成了“豺狼”或“白眼狼”,起码说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实名举报的工人,这帮家伙不惜动用“刑具”,包括用棉布包裹起来的铁棍。铁证如山哪。母亲为此感叹,真是“杀人不见血”。那起案件,对于父亲自然意味着,“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不过在那之前,我时常听见父母唉声叹气,说悄悄话。母亲总是劝父亲,公家的便宜打死咱也不沾,过年过节早点回家,免得往人家眼里插棒槌。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呀。这些唠叨由于声若蚊蝇、不绝如缕且反反复复,竟成了我的催眠曲。

不久,父亲调另一县属矿任一把手。因为要检查,要参加高产,免不得下井。母亲为此没少操心,乃至提心吊胆。对于父亲的“革命加拼命”,母亲颇是不屑:“还不是怕丢了乌纱帽?”亦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自豪。母亲是乡政府干部,只不过一直在家养病罢了。父亲调县政府部门工作,说是照顾到家门口,好像愈发得忙了。一次父亲到外地出差,回来时坐火车没买上座位,竟站了一路,导致轻微脑血栓。当时,老人家感到身体不适,一下火车,又马不停蹄,自己骑自行车上县医院就的诊。做为铁路职工,关键时刻没能照顾好老人,心里真有些愧疚。

父亲退休后,因心脏不适,住过几次医院,无非打打点滴,“小住几日”,几乎不曾影响儿女的正常生活。最严重的一次是2008年夏天,父亲在室外散步,不知何故,竟“老夫聊发少年狂”,小跑起来。这对一个已七十六岁高龄的老人,也算剧烈运动了。因供血不足,晕厥过去,还口吐鲜血。当晚我在医院陪床。父亲年轻时一米八九的个头,英俊潇洒,多才多艺。高小毕业的父亲,工友都以为他是大学生。我曾拿出父亲在霸上骑着“白龙马”照片向初恋显摆过。如今老人家头发花白,日益消瘦,日益抽抽,气喘嘘嘘,任人摆布。真是岁月不饶人哪。我的泪花在眼圈里直打转,还即兴写首小诗《人生之路》:父亲从十四寸广告屏幕游移到病床/除了亲人和医生/没人关注/正在播报的行情是牛市还是熊市/父亲正在跋山涉水/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我看到父亲流水中的影子/崎岖的足迹/人生之路越坎坷越好/(2008.7.15)

父亲出院后,听说老气管炎夺去了老家三大伯的生命,老人家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然后独自一人到卧室里,嚎啕大哭。父亲在家行四,最小。

因为工作忙,十天半月才得以看一次老人,而且大都是打个卯,来去匆匆。我们的车刚停父母家门口,就听见狼狗“黑贝”“呼儿呼儿”地叫。这是它迎接我们的特殊方式。母亲经常唠叨,说,邻居是一家远房舅舅,常来串门,按说不应该陌生,但这黑贝一见人家就狂吠不止,不依不饶。而面对不常见面的我们,特别是面对几乎未曾谋面的女儿,黑贝则欢快地摇着尾巴,又蹦又跳。若不是绳拴着,早过来拥抱我们了。每当告辞时,黑贝便急得大吼。母亲说,它是舍不得你们走。快到年根的一天,我们带休假的女儿一起去看望老人。我们的车尚未停稳,便听见黑贝开始“呼儿呼儿”地叫。父母闻声早早迎出来。拄着拐杖的母亲老腰弯得愈发厉害了,几乎成九十度,由于膝关节劳损,走路颇感吃力。父亲则双手揣着袖筒,戴一顶毛线编织的帽子,含笑不语。与父母闲聊几句,见母亲伸手在贴着怀的衣兜里摸索,我急忙劝阻,孩子已经上班,以后不能再要压岁钱了。母亲笑笑说,其他的孩子们都在身边,唯独这个孙女儿,离家那么远,又是一个人,我们真是不放心哪。这时,我无意中发现,坐在我对过床头上的父亲,眼圈竟红了。可能是不好意思吧,父亲起身与我并排坐在沙发上。我忽然想起当年父亲花两分钱给我买一根冰棍的情景。父母毕竟老了。

父亲去世那几日,灵柩暂寄放在家里,我们弟兄几个轮流守夜。凌晨四点三弟替我,我在隔壁卧室刚躺下,听见三弟在失声痛哭,母亲也跟着哭。三弟在家最小,除了哥姐和我从小被寄养在外面,三弟一直跟着老人。

或许是父亲太朴实太普通了,老人家的离去除了让人心酸还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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