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趣
燃烧的火堆
乡村孩子的读书路是艰辛的,十里八村共拥一个学校,学校里没宿舍可住,每天往返四次,两条腿就是现成的交通工具。到了冬天,天开始赖床了,亮得晚。可我们一群赶着上课的孩子不能留念床啊,家里没有钟表,一个二个的揪着鸡尾巴睡,鸡叫两遍就起了床,顶着夜色,迎着烈风,哈着白气,搓着手,奔向学校,到了学校,我们全成了“冰花男孩”。
村里的一切都沉睡着,除了叫醒我们的大公鸡,被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的看家狗。学校的两扇大门也被铁锁锁在睡梦中。四面吹来的风和学校后的白杨树枝直较劲,一些身子骨弱的枝条重重的摔到地上,同时,也刮得我们牙巴骨直抖,搓手撵脚,直呼太冷了,宁愿被老师打一顿,以后也要来晚一点。
秋季学期刚过半,冻疮就悄悄爬到我们耳朵上,手指上,脚上,还呼朋引伴的来,在我们身上扎根了。一些胆大的男孩想出了取暖妙招,偷偷带了家里的火柴(打火机贵,家里通常不买),就地取材,捡来一堆白杨叶当引子点燃,再放上白杨树枝,火苗越燃越旺,一群人把火堆围得死死的,心甘情愿做它的守护神。火熄了,大门也睡醒了。
白杨树就那么几棵,不久后都成了“光杆司令”。领头的建议从家里自带干松毛和柴,反正数量少,大人也发现不了。我们都默许了。火堆燃得更旺了,不会柴尽火枯,要手动灭火了,你丢一粒石子,我也扔一粒石子,火熄灭了,待我们进校门时,石子也生了热,被我们攥在手心里,装进衣兜里,暖暖的。
指甲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奶奶在房前屋后种了大片凤仙花,形成一堵天然的花墙。我问奶奶为什么不种一点其他的花,奶奶说没种子呀。我知道,她种凤仙花是为了防蛇,据说蛇怕凤仙花。奶奶说,凤仙花还可以包指甲呢,她年轻时就这样做,漂亮得很。
我缠着奶奶,询问方法后开始折腾了。摘来鲜红的花朵,放进研臼里捣碎,用小调羹舀了堆在指甲上,再撕些破布,用线扎上,三五小时后拆开,指甲就变红了。不美观的是指甲周围的肉也变了色,这红色顽固得很,洗不掉的,只能等待其慢慢褪去。到了学校里,一群女生都觉得漂亮,两三天后,全班女生的指甲都是红的了,一簇簇的凤仙花开在指头上,鲜红亮眼。
一个周一的早晨,同桌神秘兮兮的告诉我,她堂姐带了两瓶指甲油回来,真的指甲油,商店里卖的那种,一瓶红色,一瓶银色,我想涂哪种颜色的,她带来。我想,银色就像七月半时奶奶用来折银元宝烧给祖先的那种四方纸,多不吉利呀。指甲还是涂成大红色好看。脱口而出,红色。周二下了早读课后,我俩偷偷猫在桌子底下刷着指甲油,教室里弥漫着从未有过的陌生味道,男生们直呼臭死了,女生们都凑了过来,嚷嚷着要涂。
上课了,我们不约而同的把手收进课桌里,衣兜里,寻求庇护。心中的紧张似琴弦般绷着,生怕老师发现,还好,老师进门后直接上课,直到下课都没发现我们的异常。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有了着落。老师前脚刚出教室门,一群女生就围拢过来,激动的问这问那,归纳起来,就三点,指甲油比用凤仙花包出来的漂亮,它怎么来的,还有没有其他颜色。整个上午,一群女孩的话题都围绕着指甲油。指甲油化成了花,开在我们心尖上,带来欢悦。
两三天后,我们的红指甲渐渐变得斑驳,像大雨重锤之下的月季花,像得了白癜风的患者,像地里被扎破的薄膜。难看之际,我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指甲上零星的红,不想它陨落。红指甲油已剩不多,全部涂光了,同桌无法向堂姐交代。那就用银色指甲油来修补吧。我们的指甲变成了竹篮子,盛满浸了水的小番茄和银杏果。命薄呀,一周后,它们全焉了。自此,指甲油消失在小学时光里。
恼火的绰号
小学二年级时,班里掀起一股绰号风,给老师取绰号,给班上同学起绰号 。绰号来源大体有三条路径:一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家长们有事来到教室门口找人,大多直呼小名。同学们就有模有样的学上了。村里人呢,又信奉名字起得贱,娃好养活,于是鸡棚、狗棚之类的小名就诞生了。有的娃呢,小时候吵人,家长就到寺庙里求菩萨赐名,或是请神婆算算八字取个名,解关口。这些小名里寄托着家长对孩子们美好的祝愿,多好的名呀。可这些名来到学校里就水土不服,直接变了味,令被叫者无比气恼。二是与自身的长相和性格相关了,又矮又胖的通常被叫矮冬瓜或是武大郎,零食不舍得与人分享的通常叫铁公鸡,爱到老师面前告状的叫哈巴狗,人中上随时挂着一溜鼻涕的,叫鼻涕虫。最后一类则是跟学名形影不离了,姓名里带“所”字,就叫所长,带“同”字,叫梧桐,带有“根”字,叫跟屁虫。我的绰号归属第三类,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热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我的姓名里带有“和”字,理所当然的,我就成了和珅,班上另一个女孩姓名里带有一个“季”字,她就是纪晓岚。和珅可是个大贪官呀,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怎能这样叫我呢,我气极了,追着大声叫我绰号的男孩打,骂他缺德,我越气他叫的越欢,我的怒气成了他欢乐的养料,最后,我只能委屈的回到座位上大哭一场。老师也在班上强按这股风,奈何老师的话语是哑巴炮仗,没响,同学们更肆无忌惮了,你叫我,我叫你,也算是扯平了,谁为谁起绰号,绰号是好是坏,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大家都有绰号了。
停电的夜晚
教室里的灯泡老了,灯泡里的钨丝就像人肚里的心脏一样,衰竭了,接一连二的走到生命的尽头,班主任李老师自掏腰包让班上跑得最快,胆子最大的男生到村里买两次灯泡了。过了两天,刚换上的新灯泡也坏了,取下来一看,钨丝摔跤了,跌残了,正缺胳膊少腿的躺在玻璃罩里呢。李老师第一反应是灯泡质量有问题,转念一想,其中定有猫腻。
恰逢教室里黑灯瞎火的夜晚,我们心里却是有万盏灯亮着。这样的夜晚我们不用上文化课,自动变成音乐课,或是到操场玩游戏,这样的夜晚多有趣呀。班上一些男生从换灯泡事件里得到启发,灯泡坏了,一节晚自习也就泡汤了。于是,决定弄坏灯泡,打碎是万万不可的,只能从钨丝身上下功夫。于是,就有了上面一幕。我们如愿了。当然,这些男生免不了吃一顿“跳脚米线”了。其他人呢,每人写一份检讨书,深刻检讨自己的包庇行为。
又一个夜晚,真的停电了,蜡烛已瘫坐在课桌上,电依旧没来,放了个早学,校园里欢呼声四起,我们三步做一步出了校园。学校在八队,变压器在九队,我们回到九队,发现变压器上的红点点不亮了。自此,让学校停电的又一个方法诞生了。放晚饭学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群人可忙了,几个男生捡石头打变压器,女生呢,在一旁放哨。一群女生忘了本职工作,光看热闹了,男生还没正中红心呢,就传来大人严厉的责骂声“小死娃娃些,你们不想活了,不怕着电俎死掉,敢打变压器。”这次,做“跳脚米线”的厨师变做父母了,又麻又辣,口味更重了。
自此,停电跟我们毫无关系,但期待停电的心依旧。孩子能有啥坏心思呢,不过是不想上课罢了。
文具盒里的春蚕
我的蚕宝宝殒命了,文具盒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空落落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眼睛。
大人们不养蚕,养蚕是孩子们的事,数量不多,养着玩。到了春季学期,芝麻样的蚕子孵化了,买卖也开始了,同学们陆续加入养蚕大军,队伍浩浩荡荡,我是其中一员。
左拼右凑,省口舍牙,我终于有了六张钱,一张五角的,五张一角的,共计一块钱。刚孵化出不久的小灰蚕一块钱五条,稍微大一点的一块钱三条。我选了后者。专门清理文具盒,给它们安家。这样一来,携带方便,蚕宝宝一整天都可以跟我在一起。
蚕吃什么呢?当然是桑叶呀,村里只有一颗桑树,在沟边,老高了,没见谁爬上去,像山耗子一般厉害的男生也不敢爬,怕一不留神丧生沟里。没有谁告诉我们喂莴笋叶,但我们都喂莴笋叶。家家地里的莴笋像是待检阅的士兵,整齐排列着。我一直期盼着蚕宝宝快点长大,吐丝结茧,最终,蚕蛾破茧而出。蚕宝宝怎么吐丝的,像蜘蛛一样吗?蚕蛹像鸡蛋一般,全身无洞,蛾是怎么出来的呢?我想亲自看看。
蚕宝宝要吃最嫩的叶子才长得快啊,我每天到菜地挑选最绿最嫩的莴笋叶放盒里,它们既当铺盖行李又当饭菜。蚕宝宝一天天长大,皮肤越来越白了,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有经验的同学告诉我,蚕要吐丝了,我生怕错过,时不时的借拿书拿笔当幌子看一眼,老师一直没发现,我的胆子也肥了。数学午自习时,我趁着李老师低头改作业的功夫,专心致志当“蚕专家”,同桌的手拐了过来时,李老师正站我面前,来不及收了,传来让我面红耳赤的话语,文具盒是买来装蚕的?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养蚕的?给我倒厕所里去。
哦,我的蚕宝宝,永驻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