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从小身体瘦弱,不过精神还好,虽然年近八十,看起来挺硬朗。
其实,老村长早已卸任,接班人都换了两三届了。不过,村里有事大家还是找他帮忙,现在喜事有专门的司仪,丧事依旧村内解决。哪家有丧事自然少不了老村长操心。
父亲去世时,老村长不仅到场还着实难受一阵子。他俩是老相好,互帮互助,一起奋斗了大半辈子,生离死别之际,伤心落泪在所难免。回首往事,话也多了。
老村长坐在门口矮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话匣子便打开了,似乎那大半生的故事都藏在烟圈里。
“我这一辈子苦辣酸甜啥事都经历了。”他说,仿佛在给自己的一生作总结。
"村里谁家死了人,穿不上衣服都叫我。不好穿,人都硬了,让拉着手都不敢拉,有的看都不敢看,别过脸去。”他顿了顿,吸口烟,接着说:"你知道吊死的人啥样?"
“伸着舌头呗!"有人说。
"不全对。男人勒着喉结时才伸舌头,女人不伸,而是七窍出血,可吓人。家人不敢穿,非让我穿。血把衣服粘到身上,难脱难穿,看都不敢看。”
他说:"我是个长辈,她这么年轻,怎么穿?”
家人说:"穿吧,顾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我给穿上了,让谁帮个忙还背着个脸,离老远。
“xx家的没下手术台死的,肚子也没缝,用胶带粘着,一穿衣服肚里的东西都出来了,你看吓人不?家人不敢弄了,又是我穿的。”
还有更奇怪的,他吸口烟,仿佛在壮胆。xx临死前,把家人都叫过来,交代完后事,让把送老衣拿过来穿上,还在屋里走了一圈,像没事人一样。我还没走到家,又被叫了回来,人已经不行了。唉!你说怪不怪?
"我这人就是爱管闲事,家人没少说我,不行,看不惯。”他停了停,抽口烟又说:"有一年,我听见一群人在那儿骂街,一问,是给人收蒜,主家嫌烂蒜多,不给工钱。"
"我一听就急了,他娘的,走,我给你们讨回工钱!"
“我找到xx,把他臭骂一顿,你不想想,你要给人家干活不给工钱,你心里啥味,你能愿意吗?你嫌人家干得不好,可以扣点钱,咋能一点不给呢?再说自己干就不弄烂了?你把人都丢到外面去了。最后,xx把工钱给了人家。”
他心地善良,济危扶困,尤其对我家帮助很大。他回想起来,言语中带着一丝伤感。
在那个上纲上线、文批武斗的时代,我家成分高,单门独户,爷爷又是个不知从哪儿抱来的养子,除了妻子儿女,再无至亲,处境可想而知。恰巧他又在那时把生产队的牲口喂死了一头,他一害怕喝卤水自尽了,年仅四十几岁。
作为长子的父亲放弃当飞行员的机会,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有天晚上,刚退学的父亲去队里开会,因成分高挨了批斗,还不让告诉奶奶。散会后他没回家,直接去村北梨园上吊了。奶奶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便和大姑出去问情况,听见北边有人喊就跑去了,才知道有人把父亲救下了。
老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便让我父亲跟着他记账,进生产队,又进大队,从此我家一步步安定下来。
他说这事时,抬头看看我妈,说;“这些你都知道吧?"母亲点点头。
我吃了一惊,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件事,之前从未有人提过,如今父亲走了,他年事已高,不为表功,只为叙叙旧情。
都说时光催人老,可老村长依然腰不弯腿不拉,耳不聋眼不花,满头青丝,牙齿完好。除了自幼脾胃不和,虚弱乏力,谁能想到他内心的强大!
他说:"做事必须公平公正,不管穷富,权力大小,一视同仁,标准统一。不能说谁家穷就不给人家办好,谁家有权势就巴结谁。定下规矩都得照办,再有钱有势也不能破,就低不就高,你能刅得起别人办不起不行。你有钱起客时你可以拉到饭店去,事该咋办咋办,不搞特殊。回灵席咱村取消了。”
德高自然望重,身正才能服众,全村人没人敢顶撞他。
记得小学时,我和他家大姑娘发生了矛盾。我刚上一年级,她比我大几岁。有一天上午课间时,我们都在校园里玩,她指着地上一个类似沙包的东西,让我帮她照看下。转眼间,上课铃响了,学生们潮水般奔向教室,东西不翼而飞。事后,她找我要东西,说里面有钱,让我赔。我不敢告诉父母,也没钱给她。她不是到教室找我要,就是在路上堵着我要。我只是一言不发,既害怕又苦恼,因为她是全村有名的女汉子,小小年纪就能赶马车卖东西,我可惹不起。正当我焦虑万分时,父亲突然对我说那事没事了。我如释重负。现在想想,肯定是老村长教训了女儿,然后告诉我父亲,不让我再担惊受怕。,
老村长啊,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你的身影。不知为何,今天想起你,心里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