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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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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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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院中几棵树

小时候,觉得家中的院子很大,大得整个世界都可以装在里面。在我的记忆中,老家的院子里面曾经种了一些树。

一棵是桐树,长在老房子堂屋前面偏东一点的位置。

老房子还没盖起的时候,父亲就在新平整的地基上栽种下一棵桐树。后来建房子的时候,来回运送木料砖瓦要绕着树走,人们都说这棵树碍事,想把它挪走,可是父亲不肯答应。他说,桐树干净挺直,是寓意吉祥的树,不是说“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嘛,我要让这树在这院子里陪着儿子们长大,看着他们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房子安梁的时候,鞭炮响了起来,父亲把一串铜钱用红线拴在房梁上,然后他高兴地站在房梁上从长方形的大簸箩里拿出一个个喜庆馒头向下扔,引得下面的孩子们四处追逐争抢。那欢乐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得。

父亲是远近有名的泥瓦匠,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生病,心气正高,对家庭的未来满怀着美好的憧憬与希望。

后来房子盖起来了,可是父亲却走了。桐树一天天长高,主干超过了北屋的房檐,从开始不盈握的一根柔弱的树苗真正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它一年年地站在那里,用慈爱的目光俯瞰着院中的一切,庇佑着院中的一切。

桐树的根稳稳地扎在地下,它的躯干挺直,树皮光滑,微微泛着青色,纹理细密,几乎看不到疤痕,它的枝条纵横错落而不杂乱。

春夏之交,桐树上开始生出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像一个个小喇叭,蓬松烂漫,恣意开放,引得许多的鸟儿在它枝头啁啾雀跃。夜幕降临时分,院里总是弥满着一种特殊的氤氲淡雅的香气,令人沉醉。

夏天的正午,天气异常闷热,人们在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住,于是都跑到屋外桐树下面来乘凉。桐树的树冠如一把大伞张开,密密的大大的如荷叶一般的叶子重重叠叠遮蔽了半个院子,让饱受炙热熏烤的一家人带来清凉的惬意。

有时下点小雨,人们又可以躲在桐树下面不用着急进屋,听听雨打桐叶的“嗒嗒”声更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桐树下面是我童年时自由玩耍的天地。那个时候,没有电视手机网络游戏,孩子们只好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看蚂蚁搬家,看知了褪皮,听哥哥讲公冶长的故事,夜晚点数天上的北斗七星,听院外不远处坑塘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阵阵蛙鸣……桐树陪伴着童年的我,让我感觉到大人们无法拥有的快乐。

可惜的是,后来联产承包之后院里要打麦晒粮,不得已只好把桐树锯掉了,然而直到多年以后在桐树原来生长的地方我还能看到树根的痕迹,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桐树在我心中的印象愈发清晰深刻。

尽管后来我也知道,老家院中这棵桐树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梧桐树,而只是一棵泡桐树,但每当读到书中有关梧桐的章句,内心总会泛起一阵阵涟漪。

感触最深的是宋代晏殊的一首《梧桐》诗:“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

细细品味其中每一个词句,真的感觉诗人所描写的就是老院中那棵桐树,也许这就是一种共鸣吧。

树就是人,人也是树,桐树身上寄托着人们对高尚人格和人生理想的追求,也包含着人们对美好未来的一种期望。

院子里的另一棵树是梨树。那棵梨树是姐姐们还没出嫁的时候种下的,就在院子中间偏西靠近小径的位置。

“桃三李四杏五年”,几年的时间梨树就会开花结果。那时我在上小学吧,一家人都在忙碌,院中的梨树成了我最相契的玩伴。

记忆中,那棵梨树不大,树干一直是小碗儿一般粗细的样子。

三四月份,梨花绽放,“满院朝来白雪香”,蜂蝶飞舞,梨花似雪,清新脱俗,令人爽心悦目。到了秋天,梨树上挂满了果实,从焦绿慢慢变为澄黄,一只只安然自在地躲在叶子下面。

读书厌倦的时候,劳动疲乏的时候,心情郁闷的时候,轻轻从树上摘下一枚梨子,咬一口,凉气和香气一起沁入心脾,既解渴又解饿,大快朵颐,神清气爽,一切的烦恼烟消云散。

在那物质贫乏的时期,那棵梨树最大满足了我对美好果实的一切渴望与遐想,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对它念念不忘,心存感激。

后来教书时,有学生问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蹊”字是什么意思,我当时心头不觉一震:这“蹊”字不就是老院家中那条小路吗?

家中院子西南角的位置有一棵老榆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桑柳榆槐是我们当地房前屋后最常见的树木品种,人们栽种这些树木就是希望它们能够成材以作家用。榆树适应性强,在什么贫瘠的地方都能成活,而且长成后的榆树木质坚硬,有时候我们把脑筋不灵活的人就称作榆木疙瘩。

院中这棵老榆树的样子并不好看。尽管每年春季有几天榆钱成串晶莹玉润,可是榆钱很快就枯萎了,一年大部分时间里,榆树叶子干枯稀疏,实在谈不上什么美感。

在我印象里,榆树总是一副深沉倔强的样子。它的树干略微有些弯曲,像在挣扎;它的树皮纵裂很深,像一条条沟壑;它的枝杈不多,枝条凌乱,四散旁逸。

大哥高中毕业以后,身体并不强健的他开始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他先是在生产队当了一段时间的会计,偶尔还帮人修理点收音机之类的东西。后来生产队解散,实行包产到户,各家粮食打的多了,口粮问题有了着落,可是终究难以解决家庭困窘的现状。经过一番考察和思考之后,大哥决定学做木匠。

没有木材,大哥就地取材;没有工具,大哥因陋就简;没有师傅,大哥慢慢摸索。从小板凳、小木箱做起,大哥不惧怕失败嘲讽,就这样,聪明能干又肯吃苦的大哥竟然无师自通,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木匠师傅。

技艺日渐成熟,渐渐积攒了一些资本,大哥开始购买木材,打起了家具。板材买来了,需要破成一根根可用的木料。大哥选中了院墙边那棵榆树,他把木板固定在榆树干上,用漏斗在木板上弹好墨线,然后用大锯艰难地把一块块木板锯成一根根木材。

从此,“吱吱呀呀”“叮叮当当”的声音就从早到晚地唱响在院子里。一斧、一凿、一锤、一钉,一张张方桌、一只只炕琴(那时农村放在炕上用来盛放被褥衣物等的一种木制家具)、一件件写字台就从老榆树身边诞生,走进了千家万户。

那时候,大哥经常会开个玩笑:“我打的家具,得帮助多少人娶了媳妇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确,这还真不是吹牛夸张。大哥打的家具虽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显得有点粗糙,但庄户人买这些家具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为了挡挡门面,能够顺利地把新人接进家门。物虽不够完美,可是结实耐用、价格便宜就足够了。

大哥的家具卖得很不错,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老房子也可以重新翻盖了。

可是,对那棵老榆树来说,天天和斧锯为邻,遭受误伤是难免的,不长时间榆树干就像大哥的手一样伤痕累累。可是树不会说话,它只有默默地坚持着承受着。直到二哥工作后帮助家里买了电锯,大哥工作的强度减轻了一些,老榆树才终于得以解脱。后来修建配房的时候,满身刀砍斧凿印迹的老榆树的主干用做了配房的檩条。

我一直以为,家中生活境况的改变除了一家人的努力,其实也有那棵老榆树的功劳,为了我们家,它也算是倾尽全力了。

家里翻盖新房后,在进门的影壁墙后面,还有一棵树。那是一棵枣树,家乡沟沟坎坎随处可见的一种树。

也许有人认为枣树有枣针会扎人,令人难以亲近,殊不知枣树却是最朴质和具有奉献精神的一种树。

到现在还记得,从小接触的第一个谜语是母亲教给我的:“南山有群猴儿,一竿子下去乱磕头。”这其实所描写的就是家乡人们打枣的情形。

那时候,家乡枣树多,秋高气爽的时节田野里人们欢声笑语,打枣竿子上下飞舞,枣子在地上四处乱蹦,那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影壁后这棵枣树原本只是一根枣枝,好像是母亲从后院南墙边挪过来的吧。母亲把它随便插在地上,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不用整形修剪,枣树就那样自然随意地生长起来。

枣枝长成了小枣树。六月间,它开始生出米粒般鹅黄的小枣花,后来,绿叶下面长出几枚小枣,开始是绿绿的,毫不起眼,直到深秋时分,才慢慢渲染出一抹红色,绽出一些细纹。摘下一枚来品尝一下,“清脆可口”是最好的评价。

后来,枣树越来越高,它伸展开越来越多的枝条,树上结的枣子也越来越多,母亲却一天天衰老了。母亲生病卧床的时候,兄弟姐妹轮流回家照顾,最辛苦的其实还是家中的大嫂。

送走母亲以后,每次秋天回家即将返城的时候,大嫂总是不忘从枣树上摘一些枣子让我们带回。朴实憨厚的大嫂总是这样说,尝个新鲜,或是醉个酒枣儿,家里枣树上的枣儿,好吃。

是啊,枣子的味道里有故乡的味道,有家的味道,有母亲的味道。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可是,兄弟姐妹一家人的亲情是永远也割舍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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