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记

喜剧演员贾玲导演的电影《你好，李焕英》大卖，成为影视界的一大奇迹，看来跨行之作有时也能大放异彩。作为一个从教多年的教师，今生大概也不会有机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导演，可是，在教学生涯中的一次客串“导演”的经历却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开始在一所乡村中学任教。学校残破不堪，可是老师们都认真负责，那时人们之间没有生活条件的攀比，都在默默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晚上下了班，虽然学校没有什么硬性的要求，可是好多老师还要在学校里备课，准备教学资料，一直到很晚才回家。那时条件差，经常会停电，人们就点起蜡烛。同宿舍教政治的马老师一边翻看着《半月谈》，一边低头伏案给学生刻印资料的情景我至今印象深刻。

我虽然从入职第二年就任教毕业班的课程，成绩也算不错，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担任班主任。学校领导对安排班主任这件事情非常慎重：每个班有几十个学生，涉及到几十个家庭，这事可千万马虎不得。

那时候，老师们都把能当班主任作为一种荣誉。据说当时某个学校就有一位老教师新学期没有当上班主任，回家一说，妻子当时就急了眼，非得要找学校领导去说道说道。现在来看这件事，许多人也许觉得就是一个笑话。

那一年，学校领导班子调整，从附近乡镇调来一位新校长。校长姓李，五十多岁，圆脸，白发，目光炯炯，声如洪钟。

李校长那时经常向我们发表这样的见解：我们乡村学校的老师就像乡村的全科大夫，你得啥都行，啥都会。现在想来也许这不符合现在教育专业化的发展趋势，可是在那个时候，这就是当时农村的教育现状。八十年代中师毕业的学生，学习专业一栏空白，可是哪个人当年没有教过几个学科呢？

李校长经过一段时间考察之后，开始找我谈话：小吴啊，看你工作踏实努力，教学成绩不错，学校打算安排你接个班主任，锻炼锻炼。我呢，毫不犹豫，欣然接受。由此开始了我的班主任经历。

我开始接手的是一个初二班级。当了班主任才发现，这件事情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轻松美好。

十几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他们淳朴的天性使他们对自己的班级和老师有一种自然的归属和依赖，可是几十个学生个性复杂，难免也会经常做出一些出格越界的事情。当班主任呢，要宽严相济，好在乡村风俗淳朴，家长们大都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

那一年，新校建成，我们带领学生肩挑背扛、车拉手拽地把一干物品搬进新校。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师生们的心情都是亮堂堂喜洋洋的。

教师节来临，学校决定以班级为单位开展一次文艺汇演。回到班上把这件事向学生们一说，他们立刻兴奋起来，学生们对于“玩”的兴趣远比老师们要强烈的多。

我开始和班干部一起组织学生自荐节目。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唱歌、跳舞、相声、魔术……虽然都是农村孩子，可是他们身上竟然隐藏着惊人的才华天赋，让我这个缺乏“文艺细胞”的老师自愧不如。

接下来，我们开始遴选节目。阿华的一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婉转动听，准备作为参演节目；阿杰的小魔术虽然简单，可是稍加改动一定会调动现场气氛，也可以参演。

比赛的时间一天天迫近，节目大体定了下来，可是我总觉得意犹未尽，好像少了点什么。

吃过晚饭，我还在想着准备节目的事情。翻看着语文课本，浏览到课文《变色龙》，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篇小说主要以对话的方式来表现人物和主题，我要是将它改编成一出独幕话剧，会不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根本没有去设想演出舞台剧会遇到哪些困难，坐下来就开始编写剧本。

《变色龙》是初三年级的一篇课文，自己曾经教了好几遍，内容已经十分熟悉。题目太隐晦，可以改一下，就叫作“一个善于变色的警官”；背景要提前交代一下，可以安排一个人播报前言；然后是时间、地点、人物、情节。

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赶写出了独幕剧的剧本。

第二天，我将班里准备排练演出话剧的事情在班里一宣布，大家都沸腾了，纷纷表示要出演其中的角色。

我和班干部们一起商量，选角这事马虎不得。尤其是警官奥楚蔑洛夫这个主要角色，个子要高一点，还不能太瘦，手脚要粗大些，表情太正派的不行，太滑稽的也不行。思前想后，最终决定由阿博来演奥楚蔑洛夫。至于其他几个角色，赫留金、跟班的巡警、将军家的厨师、独眼龙和几个群演及报幕人我们都很快确定了下来。

分配好角色，我跟大家开始讲解剧本。剧情简单，大家都信心满满，表示要仔细揣摩，争取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踌躇满志，没想到第一次当个导演竟然这么容易，我有点飘飘然，仿佛看到了舞台演出成功的情景。

可是第一次排练，就让我大跌眼镜，演出现场错漏百出。尤其是阿博，作为主角，没想到他临场反应特别慢，说话还有点磕巴。大家看得目瞪口呆，现场烘托不出一点气氛来。

如果临时换将时间已经不允许，况且在班里哪里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呢？没有办法，我放学后将阿博留下来开小灶，跟他讲戏。

文章背景、人物形象、作品主题、情节设计，我说得是口干舌燥。可是阿博呢，眼光越来越黯淡，他似乎没有了起初的信心和兴趣，话也更说不利索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表演话剧听着新鲜，可是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学生现有的基础条件下完成好它，实在是太困难了。

节目单已经报了上去，撤回显然不合适。况且，才接手班级不久，遇到这样一个问题就知难而退，学生们会怎么想？对他们将来做事发展会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这些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我想，既然阿博对文字的东西理解起来有些困难，难以转化成自己的表情动作，那么能不能给他一些更直观形象的指导呢？围绕这个方向，我绞尽脑汁想办法。

那个时候，人们还根本不知道计算机为何物，远不能像现在一样可以“思接千载、神游八荒”，只要百度一下就可以看到海量的图片和视频。

我在记忆中拼命搜索，恍惚觉得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变色龙》这篇小说的一组漫画。我翻箱倒柜地把手头的资料翻看了一遍，竟然把它找了出来。

由此，问题迎刃而解。我把这些图片拿给阿博，让他参看图片再来对照剧本中的内容寻找感觉。他似乎有了一点信心，有时间就在那里独自思量揣摩。

这样，当再一次彩排节目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进入了角色，表演流畅了，舞台效果也就出来了。

“好，就这样，利用好这演出前有限的时间，继续努力，我们争取一炮打响！”我鼓励着大家。

文艺汇演开始了。主持人有意把我们班的话剧表演放在了最后。可是对于这压轴大戏的效果如何，我这“导演”心里也实在没底。

“请看话剧：一个善于变色的警官，表演者，八年级一班部分同学。”主持人开始报幕。

燕燕用她清脆的嗓音播报着话剧的前言：“十九世纪的俄国，沙皇实行高压统治，警察成为了沙皇的鹰犬。当时，有一位警官名叫奥楚别洛夫，他一贯媚上欺下，见风使舵。接下来就请同学们看他的变色表演。”

“您请！”跟班巡警端着一只竹筛弯腰谄笑，警官奥楚蔑洛夫一步三晃走到舞台中央。

他头戴一顶警官帽，身披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腆胸叠肚，趾高气扬。他根本不去看台下的观众，而是一手掐腰，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半空，用低哑而有些狂妄的嗓音自我介绍：“我，我是警官奥楚蔑洛夫，奥楚蔑洛夫就是我！这个地方是我的领地！你们，无论是谁，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否则，哼，要你们好看！”随着他的声音，用纸板画的两撇黑胡子翘了起来。台下观众笑声一片。

演出效果好的超出了我的想象，同学们的表演受到了师生们的好评，最终评委给出了最高的分数。

尽管当年的演出现在想来还有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那毕竟是自己当班主任后第一次组织学生活动，所以至今想来仍然记忆深刻。

这批学生因为是自己刚当班主任的第一届学生，接触最多，感情也最深。虽然没有经验，可是扪心自问，在他们身上我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毫无保留。

从师范毕业到后来应聘进城，我在那所乡村中学里任教整整有15年。刚毕业时未及弱冠，离开时三十刚过。

在那所学校里，我结婚成家，有了女儿；在那所学校里，我送走一批批学生，又迎来一群群弟子。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和值得回忆的一段青春时光！

现在，慈祥、温和、善良、认真的马老师早已退休多年而身体仍然康健；纯朴、正直、严谨、负责的老校长精神依然矍铄，听说每天还在自家的菜地里挥汗如雨，自得其乐。

学生们平时虽不经常来往，可是我也知道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着各自人生的目标和方向。有时我也在想：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年老师组织他们表演话剧的事情呢？

回想往事，感慨万千。聊赋一首，以慰己怀：

忆昔风华曾少年，躬耕耘植桃李园。晨起喜闻书声诵，暮来乐见弟子篇。

春风拂柳一杯酒，秋雁鸣空两行诗。几度月缺又月圆，人生多少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