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店铺门前薄荷长得太不像话了，疯了似的，遮天蔽日的，掐了一把，到得家来，剁成末，先把肉末炒香，再放入鸡蛋，然后放入薄荷末，再放上米饭，加了点生抽，薄荷炒饭好了，唤家里两个男人吃饭，儿子并不领情：妈妈，怎么有点怪怪的味道？反问他：难道不是一阵清香？

入嘴阵阵清凉，还有清香。长过两次薄荷。在花店里看到它，矮且壮，叶子绿得发青，手一拨弄，清香四起，价格又便宜，一盆才十元，喜滋滋端回家长，实在喜欢，电脑上敲字的时候，掐一把养水里，放在跟前，几天后居然长出了白须须，激动坏了，当下剪下好多，放了好几盆水培。剪掉的地方，又会冒出很多新头。去街上，看新开的奶茶店，托盘里就放进薄荷，碧绿，生机盎然，越发觉得买对了，朋友圈吆喝都来插枝，可惜家里那人特别招蚊子，认定所有水培生物都是蚊子繁殖的最好地盘，下令清除，忍痛倒了，夏天我家的阳台几乎照不到阳光，薄荷只顾徒长，越长越细长稀疏，全没有回家时的威猛。一气之下，直接薅了。后来又一次逛花店，实在被它的矮胖茁壮吸引，忍不住又端回一盆，先生再次露出嫌弃的神色时，直接带到了店铺楼下。第一年并没有看出什么，今年是第二年，疫情期间，店铺采取轮岗方式上班，我居家办公，待得缓和一些时，回到店铺，门口的薄荷疯了。满满一池，不矮，但是壮实，叶子卯足了劲朝上窜，我喊八姐：八姐，你们可以拿它泡茶啊。

不只是泡茶，我搜了一大堆薄荷的吃法，薄荷苏打饮料，凉拌薄荷，薄荷饼，薄荷茶，薄荷糕，薄荷排骨，薄荷叶鸡蛋饼，干炸薄荷，薄荷冰淇淋，薄荷炒牛肉……读本草，最有收获的便是，看到什么，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东西能吃么？在本草里，什么都有用，各有妙用。

说薄荷，用它的末，炼蜜丸芡子大，每噙一丸，白沙糖和之亦可，可以清上化痰。耳朵里进了水，薄荷汁滴入立即有效。淋巴结结核，听起来很唬人的一种毛病，也有办法。或破未破之时，新薄荷二斤，取汁，皂角一挺，一挺是个什么量词？还没搞懂，水浸去皮，捣取汁，同于银石器熬膏，入连翘末半两，连白青皮，陈皮，黑牵牛半生半炒，各一两，皂荚仁一两半，同捣和丸。要服三十丸，煎连翘汤下。不要觉得云里雾里，这些提到的东西，中药房都有。西团谭先生88岁了，耳聪目明，每天坐诊医院中药房，这些方子，他都会。去看过几次夜惊，他一个同事，50多岁，迷恋中药，竟至未娶。我原本是去认中药的，却因为好奇那个不娶男人，偷偷打量半天，误了正事。

在我们老家，六月盛夏，生产队里砌五六口大的薄荷灶，大锅上盖一个白铁皮盖子，盖子上有长长的鼻子，大象似的。壮年男人赤着上身，坐在灶口烧薄荷油，天热火大，男人们汗水如注。出油的时候，动静很大，全村男女老少都涌过去看，熬出的油，用崭新的塑料壶装上，晶莹剔透，很贵，用来做什么，那时我们并不太懂。

倒是姓周的男人，自行车骑进村庄时，整个村子都被搅动了起来，孩子们在村子里奔跑翻滚涌动流淌，翻出家里所有能换糖的东西，交给那个男人，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木头框子，格子里放着各式糖果或者头绳，上面平插着玻璃，男人抽开玻璃，拿出一块糖，交给孩子，大的孩子得了糖，咬下一半，塞到小的嘴里，兄弟姐妹再多一点的，咬得更碎了。薄荷糖入嘴一阵清凉，还有点辣，辣得嘴微微咧了一下，还没全咧开，又有丝丝甜意袭来，赶紧咽一下口水，甜意和着清凉，从嘴巴，经由喉咙，直线往下，游到肚子，肚子里一丝暖意，赶紧再咽一口，飞奔追逐，薄荷糖的清凉和甜蜜经由全身传至身外，整个村庄便都是薄荷的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