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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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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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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卖鸡鸭的夫妻

这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普通得甚至从你面前经过你都会忽略他的存在。男的老实巴交,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如同一个刚出闺阁初见生人的小姑娘,怯怯的、涩涩的,一副缅缅腆腆的模样。这倒也跟他白净纤细的外形很是吻合。女的个子不高,很是厚实,一看就是能干体力活的,店里操刀执剪、杀鸡斩鹅的活计都是她做。而且她声音粗大,一出声就可以震响好几里地,所以招揽顾客的活儿也归她。不管你是路过还是到她店里,你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她。如果不注意,你根本不知道店里面还有一个坐在矮凳上,默默地拔着鸡毛鸭毛的男人——她丈夫。

其实我认识他们已经好几年了。也许不能叫做认识,我至今还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在我手机通讯录里,他们的名字是“卖鸡鸭的”,前面加了个地点,以防跟老家另一个“卖鸡鸭的”混淆。每次要买鸡鸭,我的第一句话也是“卖鸡鸭的”,仿佛“卖鸡鸭的”就是他们的名字。其实他们有给过我名片,但我的记忆里却从没有他们的名字,反而一听到“卖鸡鸭的”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他们的脸庞,就像小时候叫人家的绰号一样,只不过这里面并没有不恭的味道,仅是因为记忆的方便而已。他们也毫不计较,甚至乐于接受,有几次在他们店里我也听到别人这样的称呼,他们都乐呵呵地答应着,没有半点反感的味道。我想这称呼是否也无意中替他们起到宣传的作用,否则在这不算热闹的地方他们的生意却如此红火,甚至经年不衰?

虽说是他们多年的老主顾,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一来我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不管跟谁,每次说话都是直来直去,有事说事,不会也不懂拖泥带水。二来我觉得言多必失,再说除了买鸡鸭,我们似乎就没有任何交集,也找不到任何共同的话题,而对于别人的隐私我是不愿打听也不感兴趣。三是每次跟他们见面都来去匆匆,没有逗留太长时间。因此我们的对话基本就是“要只鸭子,挑好的”“多少钱?”之类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好”“130”。也许是受我影响,也许是觉得我不好接近,抑或是她本性也如此,每次她的回答都非常简短,简短得连语气词或量词都没有,好在我们都心知肚明,虽是言简倒也意赅,从未曾因为这样的交流而误过事。

我们的交往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犹如拂过湖面却吹不皱湖水的微风,轻得让你毫不察觉。可没想到几天前的一次交谈却深深地震撼了我,那朴实的片言只语就如同数不清的轰炸机,在我的头顶盘旋不已,“轰轰轰”地直响得我头晕,但也震醒了我,使我不禁为自己潜藏在心底的些许抱怨生活不易的心理感到惭愧,同时萌生出一种无法言表的心酸,还有隐隐地心疼,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地敬意。

那是一个初冬的时节,虽说中午天气还不太冷,暖洋洋的太阳有时还会照射得你脸红耳热,可昼夜温差大,晚上冷冽的寒风经常使人不敢外出,小区和公园里锻炼的人明显减少了很多,不得不外出的人基本都裹着大衣,戴着围巾,脖子缩得短短的,仿佛头颅和身躯之间没有任何连接地带。

早上六点多,街上人很少,冷冷清清的,除了出摊的小街小贩,想必大多数人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甜甜的美梦。那天因为有事,我起了个大早,准备买只鸭子。还没到他们店,远远就看到店门口有一团火球,在这冬日的清晨,让我倍感温暖。沿着火球的方向,我来到他们店。

店里还是以前熟悉的样子,丈夫一如既往地坐在店最里面的一个矮凳上,他面前摆着一个盆子,盆里有只鸭。此时,他正低着头,弯着背,就像一个拉满的弓。只见他一手抓着鸭身子,一手飞快地拔着鸭毛,那拔鸭毛的手时不时地在盆里的开水里蘸一蘸,好把手指上沾满的鸭毛洗掉,以便进行新一轮的开拔,就如同战斗前的磨刀擦枪。其实,每一轮开拔又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那肉与肉的搏击又何尝不是一场力与力的较量?只是那蜻蜓点水一般的动作又似乎带有几分轻柔的美感,使得这场稳操胜券的战斗蒙上了一丝温柔的韵味。想到这,我的嘴角不仅往上扬了扬。

那红色的火球原来是妻子,她身上穿着红艳艳的羽绒服,远看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球。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店门口,面前是木板支起的一个铺子,铺子上面摆满已经开膛破肚的鸡鸭,它们被宰杀得很干净,身上几乎看不见一根毫毛,这是丈夫胜利的果实;它们微黄的身子从脖颈到整个腹部有一条小小的缝,那一定是妻子不忍可又不得不割裂开来的,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隐隐可以看到包裹在它们皮肤下面的枣红色的肌肉,还有已经跟躯体完全剥离了洗净的内脏。看着这些或已被风吹干或像刚洗完澡还湿漉漉的身躯,我突然想起蜡烛,这些鸡鸭,不也具有蜡烛的精神,牺牲自己,滋养他人?我不由得对这些鸡鸭以及所有用自己的身体抚育人类的生灵产生深深地敬意。我想妻子一定也有跟我一样的心理。你看,她剁鸡鸭竟然不忍用刀,而是用剪刀轻轻地剪,生怕剁疼它们似的。妻子剪鸡鸭的手法非常娴熟,她熟知鸡鸭的每一个关节、每一条筋骨,因此,她能如同庖丁解牛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一只鸡鸭解剖得非常完美。真是宰鸡杀鹅的好把式,我在心里默默地赞叹着。

“要只鸭子。”我们的对话一如既往,只不过这次我多加了句“杀好后请把鸭子焯一下水”。“好!”妻子爽快地加了句,完全没有因为我突然增加的工序而感到厌烦。也就因为这一句,我开始了较为长久的等待。

天还很早,店里没有别的顾客,连路过的人影也没有,妻子的“震天吼”没能发挥作用,就连流淌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也似乎凝滞了。“你吃饭了吗?”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让我尴尬,给人家增添麻烦的不安和感激也荡漾在我心头,我严丝密缝的嘴巴勉为其难地张开了,随之蹦出的这明知故问的语句也让我不禁在内心哑然失笑。可就是这句我原以为多余的问话,却打开了妻子的话匣子。

原来,这对卖鸡鸭的夫妇,一日三餐,特别是早餐,几乎没有固定的饭点。既可以是早上七点,也可以是十一点,或者干脆下午二点多的时候早饭午饭一起吃,这完全取决于顾客的多寡和生意的好坏,因为他们的饭点,都只能穿插在忙碌生意之间的空隙中进行。有时,甚至连他们都忘记自己吃的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了。这种长时间没有任何规律的饮食方式给丈夫的肠胃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好在年轻,影响不是太大,只是肠胃吸收不太好,整个人瘦瘦弱弱的,营养不良似的,说话给人的感觉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而妻子则似乎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照样声如洪钟、横向发展,但是如果你细心观察,还是可以看到妻子脸上隐隐的菜色和微微的倦意。有些女人啊,表面看似强悍,那只是因为生计和家庭的原因,使她不得不深藏起内心的柔弱,以强大的毅力和韧劲撑起“顶梁柱”的美名。其实,有哪个女人的内心,不潜藏着“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的美好愿望和期许啊!透过妻子阳光般的笑脸,我似乎看到她深埋着的艰辛和不易。蓦然地,一团迷雾蒙住我的眼睛,这个与我非亲非故的女人,让我情不自禁地心疼了起来。

曾几何时,我是多么羡慕他们闲云野鹤般的自由自在。记得有几个下午二点多,我从他们店前经过,发现店门已经紧紧关闭。“真是幸福的人!这么早就可以回家休息。”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开店当老板的人,只要店门一关,就意味着休息,完全没有想到也无法想像为了这一方舞台,他们在幕后有多少的耕耘。

“你别看我们开店时忙忙碌碌的,其实,关店后我们的工作才辛苦。”我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妻子看了看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像安慰我又像安慰自己地说:“人嘛,都这样,没有干活哪有饭吃。”

原来,每天下午二点多关店后,夫妻俩就得立即骑着三轮车,走大街串小巷,跑遍远远近近的大酒店小餐馆,收集残羹冷炙、汤汤水水,然后一车一车运送到山上的养鸡场,给鸡鸭当饲料。

那些鸡鸭竟然是他们放养在山上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原以为,他们的鸡鸭都是从别处贩买来的。我仿佛看到那些散养在山上的鸡鸭追小虫逐蚯蚓的模样,敏捷矫健,英姿飒爽,犹如刚刚听到冲锋号角的勇士,迅猛而又准确无误地扑向敌人的阵营,那张开的翅膀就像勇士们身上的铠甲,又像一面面胜利的旗帜。

我仿佛看到那夫妻俩弓着身子,咬紧牙关吃力地踩着装满泔水的三轮车,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盘旋而上。那山风“呼呼”的狂叫声,在夫妻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中似乎逊色了很多,甚至于被完全淹没了。那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应该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湿漉漉地直滴水。

我又仿佛看到,在三轮车上不去的地方,夫妻俩用扁担一头挑着一桶满满的泔水,结实的扁担不堪重负直打哆嗦,挂在扁担两头的桶荡秋千似的不停晃动,看到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那桶会“哐当”一声掉下来。可这么多年来,夫妻俩却从来没失过手,这些桶依旧稳稳当当地在扁担两头荡漾,就连里面的泔水也从来没有溅出过。

我又仿佛看到,当这些饱含着夫妻无数的艰辛和汗水的饲料到达山上的养鸡场时,鸡鸭们是如何争先恐后地奔向这些美味佳肴,那盛大的场面一定无异于万人狂欢。试想,有这样广阔天地的运动场,有这样山清水秀的休闲区,又哺之于富有营养的各种山珍海味,鸡们鸭们如何不身强力壮?如何不美轮美奂?难怪只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说与农村土鸡鸭相比,有过之而莫不及,肉香嫩味甘甜。他们都会如磁铁似地不由自主被吸住,成了铜墙铁壁样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老主顾。

“呼呼呼”的山风还没有吹干身上的汗水,喂完食的夫妻,又踩着三轮车,一路向家飞奔。转个不停的车轮子,“轱辘轱辘”地直喊累,幸好夫妻俩对他们不薄,经常给他们加加油保保养,于是他们也不好意思怠慢罢工,每次都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成了夫妻致富路上劳苦功高的大臣。

如果你以为夫妻俩到家之后就可以休息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听,老婆的声音又响起了:“老公,晚上煮米饭吧,我去种菜了。”原来,回家后,还有一大堆家务活在等着他们。洗衣、做饭、擦地、种菜......每天晚上,等他们吃完饭,洗刷完毕,已经是二十一点多了。但他们不敢看电视、不敢跟人聊天,更不用说逛街了。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上床休息,最好是蒙头大睡,因为第二天凌晨二点多,他们就得又起床干活,重复前一天的工作。好在因为年轻,也或许是太累,每次头一着床,他们就鼾声大起,从不知道失眠的滋味。难怪每次见到他们都精力充沛的样子,当然,生活的甘苦只有个人自知,也许,他们是把所有的疲惫都深埋于心底呢。

如果不是亲耳听说,我真不敢相信有这样陀螺似的连轴转的生活。看着我吃惊中隐含着不可思议,也许还有缕缕同情的表情,女人笑了笑:“没什么,生活就是这样。只有努力干活,才有饭吃,每个人都一样。”

是啊!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为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表情感到惭愧。没有任何豪言壮语,没有任何美丽的修饰,女人朴实的话语却如同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坎上,让我疼痛,更让我深思。我应该赞美她,赞美她爱岗敬业的思想,赞美她开朗乐观的精神,赞美她积极向上的态度。

“焯好了。”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我接过鸭子,看了看她,也望了望周边跟她一样面带微笑忙碌着的人们,我裂开了嘴,笑得很灿烂。美好的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甜滋滋的,美极了!

提起鸭子,我迈着轻松而又矫健的步伐,向着已经冉冉升起的朝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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