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秋天吧,女孩也不太记得了。自己曾拥有一个月的,如红发安妮一样的生活。
牵着奶奶的手,不像妈妈的手一样那么柔软细腻,多了些陈年老茧,但紧紧地攥着女孩的手,让女孩放松些,别那么紧张。
像和父母一起回老家那样,和奶奶一起,下了大巴,,来一次三十分钟的冒险,穿过红石秃岩、比女孩高的,割人的野草,据说有老虎、实际上有灰白小野兔的小丘,终于,到了女孩熟悉的,种满了松树的后山。
记忆十分模糊,但这一段记忆,女孩认为直到自己像奶奶一般大,也不会忘记。
爷爷在家里干活,爷爷奶奶总是忙着的,不会停下来,就算把他们接过来住几天,也待不住,总想着回去。
早上站在房坎上刷牙,对于女孩来说,是一项娱乐项目,把带水果味的、香甜的牙膏放进嘴里,想象着自己品味各种水果,但耐心不允许她细细品尝。终于到了她最喜欢的环节,喝一口水,让它在嘴里逛一圈水果摊,再把水带着飞沫溅到坎下石块上的青苔,这飞沫像雪花一样,压盖在青绿的青苔上。
女孩没有见过雪,奶奶说的“鹅毛大的雪”啊、“石子大的冰米子”啦,女孩根本没见过。她多想见一次雪啊。雪积在瓦片上、稻田里、泥土上,会是怎样一幅模样?
这一步骤完成了,吃完桌子上奶奶留的早饭,就上山去找爷爷奶奶了。
爷爷奶奶都是劳动的能手,干起活来干净利索,没有一句话在交流劳作,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迅速把活做完了。
女孩呢?拿着路上捡来的松果当玩具、树枝当拐杖,就在爷爷奶奶附近玩。她胆子小着呢,可不敢走远了。
要是女孩偷懒不愿意早起跟着爷爷奶奶上山,奶奶就把鸡蛋煮熟放在热水里,把它们一起放在饭桌上,门锁好,留孩子自己看电视。看电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在乡下,电视就那么几个台。一个人在房子里,女孩她胆子小啊,但是又嘴硬不说,她不敢关电视,关掉就没有一点声音了,就会想到“熊家婆”、或者爷爷奶奶直接不要自己了,不回来了。
但奶奶总是会记得回来给孩子做饭的,烧女孩最喜欢的红薯饭。
爷爷呢? 他去哪了?
女孩记得,爷爷那时候还在上班,他是一名电工,那种能爬到电线杆最上头的那种,女孩和奶奶一起端着饭给爷爷送饭时见到过,爷爷在电线杆最高头。爷爷身形矮小,但背上工具箱,往电线杆上去的样子在孩子心中很高大。他不管是干活还是平时走路就像一阵风,平稳、利落。往来为自己家中操劳,为村里不稳定的电路提供一些保障,使它相对稳定。
爷爷走路想来四平八稳,但是他喝了酒,他走路和说话都会“摇摇晃晃、磕磕巴巴”。爷爷喜欢喝酒,平时喝茶,女孩要喝水,通常也只能和爷爷一起喝茶,那个掉了釉的搪瓷杯,总会有股铁锈味。但凡喝酒,不喝两碗是不够尽兴的。爷爷有“两副面孔”,一个是风一样快的劳动者,另一个是酒醉后走路摇摇晃晃,不太清醒的“瘦猴生。”
奶奶老是叫他“瘦猴生”。爷爷老是咳嗽,咳嗽时齁声很重,大概因为他是老烟枪,肺不太好的缘故。他们两说话我常常是听不懂的,口音比较重,但在那边,翻一片山之后,口音都有变化。他们争吵的时候,就因听不懂与我完全无关了。只在吵架最后,奶奶问我一句:“你说你爷爷是不是瘦猴生?”我答:“对,瘦猴生,瘦猴生。”然后一起大笑着结束争吵。
小时候,这孩子可比现在活泼,肯说话的多了,叫她说、没叫她说,她都要说,可谓是不吐不快。那时候大家都喜欢女孩,对门山的哥哥姐姐也还在村子里,愿意带着她玩。
一次,爷爷和工友们不知道去哪吃席去了,天色渐暗,落日西沉,直到太阳完全睡下,这个家伙都还没回来。奶奶打了好几个电话,先是打给爷爷,打不通。再打给工友们,询问他的去向。猜都不用猜,这瘦猴生肯定喝多了。又等了十几分钟,奶奶和女孩在板凳上坐够了,奶奶等不下去了,找了几个手电,一个戴在头上,一个给了女孩,自己也拿了一个。虚掩下门,牵着女孩去找醉醺醺的”猴鲜”去了。大黄狗看着天都黑了,我们还要出去,起身跑在我们前面探路去了。
还是大黄最先找到爷爷,围着他打转。爷爷躺在田坎上,旁边还有几从比女孩还高的苇草。奶奶把爷爷摇醒,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我和大黄去前面照着路,爷爷奶奶在后面摇摇晃晃的走,奶奶便走便数落爷爷,睡在田边多危险啊,万一翻个身,就和田里的鱼虾们睡一起了。这时的大黄和女孩就像是骑士,昂首阔步,护送大家回家去。
天上可以看见零星几片云,在夜里似是拉住了星星们的手,把它们安置在家中,但圆月还挂在天上,还得尽它的职责,不能马上回家去。
奶奶在忙,也不会忘记家里的孩子也要吃饭。爷爷是个神秘人,神龙不见首尾,可能记得喂鸡鸭都比喂孩子记忆深刻些。对他们来说,屋子里多久没住过孩子了?家里好像新奇起来,又好像回到了以前。到底是怎样一番感受,只有爷爷奶奶才清楚吧。
再往后,就要春节了。那天在下小雨,雨断断续续的,顺着瓦片往下滴。妈妈打电话过来了,说家那边下了大雪,堆了厚厚一层。女孩谈不上伤心,只是有一点失望吧,自己还从来没见过雪呢。不过女孩始终相信,自己能够在家那边亲眼看到雪的。坐在藤椅上,女孩多希望这场雨能变成大雪,盖住整片山和田,还有那些吵人的鸡呀。
可能是春节了吧。那天,伴随着大黄的叫声,爸爸妈妈终于来了。女孩感觉自己太久没见过他们了,和大黄一起眺望远方。见到妈妈,就抱了上去,对于最爱自己的人,女孩总会不留余力的撒娇,耍赖。爸爸妈妈也住了几天,在三十那天的晚上,早早吃过饭,打开电视看春晚。
看了一会,可能是觉得没意思吧,爸爸就提着买的火炮,叫上女孩一起去。女孩只敢拿着不会爆开的品种,看着爸爸玩,心里痒痒的,但是女孩的胆小又不时发作了,不敢接过爸爸手中的“爆炸鞭炮”。爸爸就硬塞在女孩手里,女孩玩的是不亦乐乎,最后敢拿着烟花筒,放小型礼花了。那天晚上,到处都是烟花声,把平时村里的黑暗划破。只有那天,村中的夜晚才是亮起的、五颜六色的。
像记忆中的小锄头、想给猫猫洗澡,却被它抓一爪子、摸笋壳又被上面的毛刺着、帮奶奶烧火……女孩记着呢,但她也不完全记着了。但是留下的,是一遍又一遍回荡的记忆,这些好像是忘不掉了,女孩想。大概自己和奶奶一个岁数了,也不会忘记吧。
不管以后会经历什么,不管自己和家人关系如何,女孩也不会忘记这段记忆就是了。在最深处,不会有人知道。它是一霎美丽且难以忘怀的焰火。在记忆的润笔中不断完善、美化。
爷爷奶奶和父母会老去,女孩也会长大,她将带着这些礼物,不断的坚强、不停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