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周末,但还是五点半就醒了,生物钟的力量巨大。我稍定了定神儿,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的走向卫生间,撒了泡晨尿,虽然不是太憋,然后洗漱一通。随手套上一件大暑一直穿到小寒的纯棉T恤,趿拉着一年四季都穿的拖鞋,走向餐厅。在餐桌旁坐下,打开电热水壶的盖子,在净水器里接了多半壶水,放在壶座上烧。
一觉起来,嘴里发干,我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餐桌旁的室温湿度计,表盘的指针指着二十六度。这时,壶里的水开了,我先倒了一杯,然后把剩的开水倒进保温瓶。坐下来,等水凉。习惯性的打开手机,各种微信公众号推送的文章,清一色的“今日小寒”,极寒天气啥的。
我喝了口水,愣了愣神,忽然想起小时候,十冬腊月烤火的情景。
每次想起小时候故乡的冬天,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这样的景象:厚厚的洁白的雪,村东大河厚厚的冰面,小路旁大树的凌峭的枝丫,还有枝丫间偶尔飞起的麻雀。但浮现到最后,总会落在烤火上,由此看来,再美好的景物,只是精神上的,而烤火之于冬天,便是物质上的。
农忙时节,除了节日风俗,乡村的人们很少走亲访友。而到了冬天,该收的都收了,该种的也都种在地里了。此时,劳累了三季的乡人,留了一季给自己,走走亲,访访友,亲朋之间,见面聊聊,相互抚慰抚慰一年来的辛劳。这是属于乡下人的幸福与温暖。
故乡农历十月的清晨,已经可以用“寒冷”这个词来形容了。土炕上的孩子嫌冷,母亲喊了好几次都不起床,没法子了,便呵斥着吓唬被窝里的孩子,再不起就告诉你爹!打你的腚!此时当爹的正巧走进屋里,接母亲话茬:烤火哩!快起床!于是便抱来一掐子豆秸,放在炕前的地上,划着火柴,点燃干燥的豆秸。干豆秸只需一根火柴的引燃,火苗便混合着烟气,瞬时升腾起来,接着便发出劈哩啪啦的豆秸的炸裂声,而此时孩子的母亲快速提起孩子的棉裤,一手提溜着棉裤腿,另一只手撑开棉裤腰,在火堆上方来回烘烤。
于是,早晨第一次烤火就这样开幕了。
烤火的美好,要到十冬腊月才会感受的更深刻。
凌冽的北风一场接着一场,就连堂屋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也觉不到一丝温暖。院子里的压水井要一大壶开水才能烫开,趁着烫开的压水井,每次都要储满一大缸水,最后还要压满一水桶。然后再伸进手,把压水井的阀门提起来,放净井筒里的水,以防冻坏这铸铁的压水井。村东大河里的冰越来越厚,胆大的孩子去河东,已经不走桥了,他们会在冰面上时而滑步,时而小跑地过河。村外的路边,常见冻死的在本地过冬的鸟。
南风与北风碰了几次面,也不知他们谈了点啥,一夜间,棉絮般的满天飞雪,便把村子银装素裹起来!
第二天清晨,那群碎嘴的麻雀叫的愈加响亮,细听起来,叫声中比之前似乎还多了一份喜悦!
男人穿上厚棉袄厚棉鞋,戴上棉帽子,拉开门栓,打开门,阳光刺眼,天空瓦蓝,没有一丝风,大雪足有一拃(张开大拇指与中指量长度)厚!趁着雪还没压瓷实,得赶快扫雪。先清扫出堂屋到院子大门的路,接着清扫到东屋,西屋的路。大门外的雪是一定要清扫干净的,有的勤快人家还要上房,把房顶上的雪清扫干净。
男人忙乎了一个大早晨,家里的女人也做好了饭。木头方桌上放着一个高粱桔梗编的筐子,里面放着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和几块蒸的崩开了皮的红薯;桌子中间放着一个大号粗瓷碗,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白菜豆腐;一碟自家腌制的萝卜条小咸菜;还有一碗焦黄的煎鸡蛋。一家人围坐在厨屋里的小方桌旁,你一句,我一句的随意说着话。
吃过早饭,周身暖和,女人刷锅洗碗,男人出门溜达着来到当街,来的更早的正谈论着这场大雪。早饭带来的热乎劲儿,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间,散失殆尽。或揣手跺脚,或搓耳缩脖,十冬腊月的乡村第一场雪的冷,来的极其认真。
不知谁说了一句:不跟恁拉呱了,俺回家烤火哩!其余几个人一听烤火,占了便宜似的笑声,飘荡在铺满积雪的胡同里。
“打官司秀才,烤火豆秸”。老辈人传下来的经验,极有道理:豆秸烤火很少冒烟,还带有一股淡淡的豆香味。几个大老爷们儿围坐在堂屋正当门儿,主人抱来一捆豆秸,一根火柴便轻松引燃,众人伸出粗壮满茧的双手,在火堆旁烘烤着。拉呱还是要继续的,豆秸燃起的火苗,噼啪作响,围坐在火堆旁的男人,脸色似火,红彤油亮,现在想来,那个场景,就像一幅油画般安详温暖。
男孩子最喜下雪天。放了学,不回家,招呼玩伴,直奔村外的漫地里,随手抓一把雪,攥成雪蛋,扔向一起来的伙伴!一边打着雪仗,一边高声喊叫着从电视上打仗片学来的“冲啊!嗖!嘣!”。跑呀跑,喊呀喊,闹呀闹,滚呀滚,直到在学校憋了一天的精力发散完,才一下躺在雪地里,仰望幽深的天空,喘着急促的热气。
这个场景若是赶上周末,还会生发新的项目:在凛冽的漫地里,一群半大小子戴着棉帽子,小脸冻得通红,有几个还耷拉着鼻涕,年岁大一点的指挥着其他小点的,有捡干树枝子的,有找麦秸的,有胡拉树叶子的,老大负责生火,那时候火机还是贵重物品,都是用火柴生火,干麦秸是最佳当引火,先点燃麦秸,然后在放上枯树叶,干树枝,火势一下就起来了!这群半大孩子围着火堆高声喊着,笑着。火势越来越旺,各种干柴不断被扔进去,孩子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伙伴们嬉闹声,火堆里各种草秸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自在肆意的飘荡在村外漫地上。在伙伴们的眼里,这堆火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手机响了,我瞥了一眼屏幕,是憨三打来的,
“有事啊,这么早打电话?”
“没事,你干么哩?”
“没干么,起来喝了杯水。”
“今儿有空不?”
“咋?有事就说!”
“回老家一趟不?”
“有事啊?”
“没事,回去玩一趟。”
“几点走?你开车接着我。”
“十五分钟后到你楼下。”
回老家烤火,尊重一下这小寒节气!莫名的,内心竟升腾起一丝兴奋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