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青纱帐

漫步城市的大街小巷，你会不时的听到“卖—玉米—喽”的吆喝声，那声音抑扬顿挫，高昂悠远。每每看到金灿灿的玉茭子，闻到香喷喷的玉茭子味，心里总感到格外的亲切，思绪也一下子被牵回到遥远的故乡静乐。现在虽然远离故土，但故乡玉茭子这种顽强的绿色植物，矗立于烈烈风中拨节生长、深情歌唱、激情舞蹈的情景却是历历在目……

玉米”原产于拉丁美洲的墨西哥和秘鲁安第斯山麓一带，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后，在第二次归程(1499年)中，把玉米带到西班牙。随着世界航海业的发展，玉米逐渐传到了世界各地。我国的玉米是郑和下西洋时被带回的，因它适应性强，产量也高，明朝末年，玉米在我国南北大地广泛种植，很快成为重要的粮食作物。“玉米”是禾本科草本植物玉秫黍的种子，俗称棒子、苞米、苞谷，静乐人亲切地管它叫玉茭子。

玉茭子对土地没有多少挑剔，山地、平川都能随遇而安，落脚安家；天旱、雨涝都能顽强生长，赤诚奉献。在没有播种机的年代，乡亲们靠牛、或骡马耕种，农人们一窝一窝地点种，点一窝玉茭子留一个脚印，来来回回踩出的是一首首诗词，一行行绝句。为了让玉茭子抓住苗，一窝玉茭子不能只点播一颗种子，至少得点进两三粒种子，不然遇上墒情不好就会欠苗。·一场春雨过后，玉茭子宛若一群天真烂漫的羞涩少女从泥土里苏醒过来，她是那样的娇嫩，那样的鲜活，一露头就铆足了劲快速生长，一天一个样，几天不见就齐腰了。天越是闷热，玉茭子就越是喜欢，如果再有两场雨，玉茭子就像洗了温泉浴，格外兴奋，精神抖擞，忙忙碌碌开始抽穗，紧接着怀上玉茭棒子，吐出红缨。于是，一片片郁郁葱葱、苍苍莽莽的青纱帐就会展现在你的眼前，一株株玉茭傲然挺立，俨然一面面骄傲的旗帜在风中呼啦啦飘扬。

清晨，太阳出来了，玉茭叶子上的露珠还恋恋不舍，在暖暖的阳光里，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清风吹来，晶莹的露珠滚落大地，就像美丽的少妇用手掬着几滴清香的润肤露，轻轻地滋润着自己的肌肤。黄昏时分，晚风徐徐吹来，一望无垠，绿油油的玉茭子相互碰撞，沙沙作响，仿佛在唱着一首悦耳的生命之歌。

夏日里，艳阳高照、暖风和煦，以蓝天为幕、黄土高原为台，黄豆、山药、谷子、莜麦……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会，但主角一定是玉茭子。她纤细的腰肢、高挑的身材，让其它舞者望尘莫及。一株株玉茭子腰里束着红缨、头上戴着花穗，花枝招展，引人注目。由玉茭子形成的青纱帐密密麻麻，遮蔽了阳光，也遮挡了人们的视线，那里是蚂蚱和蟋蟀的天堂，当然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常在青纱帐里上演李向阳打鬼子的游戏。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我们绝对不知道，这些可爱的玉茭子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憧憬着伟大的光荣梦想，她们将同田野上的其他庄稼一样，走过火热的夏天，走过沉稳的秋天，经历流火的烧冶，风雨的锻打，然后囤积在金黄的粮仓里，像母亲的乳汁一样缓缓地流进村庄的胃里，她们是农人的希望，是人类得以诗意栖居在大地上最好的宣言。

秋天来临，英姿飒爽的玉茭子一行行，一排排，一片片，等待秋日和乡亲们的检阅。掰下一个成熟的玉茭棒子来，一层层剥去翠绿的外衣，揪掉胡须，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透过细细的绿皮，隐隐看到里面金黄的玉米粒，宛如宝石般整齐地排列着，纵横交错，井然有序。玉茭棒子烧了最好吃，用干柴点起一堆火，等燃成灰烬之后，小心翼翼地把玉茭子埋起来，约摸二十分钟的工夫，玉茭子就熟了。一缕清香悠悠飘来，令人馋涎欲滴，那真是世间一道绝好的美味。当然，也可以煮着吃，但味道会略微逊色。玉茭杆子也能吃，北方不产甘蔗，没有吃过甘蔗的我们常把玉茭杆子当甘蔗吃，我们常常选择泛红的玉茭杆子，用手撸去枝叶，然后用牙齿啃开硬皮，一条条撕下来，露出了乳白色的杆心，一口咬下去，然后大口咀嚼，一股股甜水就会涌向心田。多年以后，我终于吃上了甘蔗，味道竟然和玉茭杆子极其的相似，为此，我写过一首《北方的青纱帐 南方的甘蔗林》，对玉茭杆子尽情地赞扬。

玉茭杆子还是牲畜的顶好饲料，掰过玉茭棒子之后，乡亲们就会用镰刀割回一捆捆的玉茭杆子，用切草刀给牲畜切玉茭杆子。切玉茭杆子须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入草一个切。入草需要技术，因为玉茭杆要切成两至三厘米长的小节，入得长了牲畜不好进食，入得短了又成了碎末，弄不好还会伤了手指头。那时候我家养着两头牛，一头骡子，食量大。每到黄昏时分，我们家铡草运动上演了，一般是父亲入草我切，由于我力气小，切草时不能一下子切断，往往需要“补刀”切第二次。如果有弟弟“帮刀”，就能顺利切草，在我切草的瞬间，弟弟两手握住刀背用力按下，圆满完成切草任务。虽然切草是件苦力活儿，但为了犒劳我家的牲畜，再苦再累也没有怨言。

收回的玉茭棒子剥时要留下一到两片苞叶，用留下的苞叶把两穗玉茭棒子系在一起，然后挂在屋檐下的杆子上、或者榆树、杨树上慢慢风干。深秋季节，每家每院都要挂玉茭子，远远望去，金黄一片，蔚为壮观。玉茭子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维生素、以及各种微量元素，其营养价值超过白面、大米，经常食用能预防动脉硬化、心脑血管疾病、癌症、高胆固醇、高血压等疾病。静乐人把简单的玉茭子做成花样翻新的食品，备受大家青睐。把玉茭子磨成面，水开后撒在锅里，可以做成玉茭子面糊糊；把玉茭子面加小苏打用水和好捏成窝头，再上笼屉蒸熟，吃起来很是香甜；把玉茭子面和好盛在盆里，放在炕头上发酵，放上点睛之笔糖精，可以蒸出玉茭子面切糕；用鏊子还可以做出金黄酥软的“折饼”，玉茭子还可以炒出来吃，也可以做成爆米花，那是我们儿时最好的零食。

工作之余，我总喜欢到郊外玉茭子地边的小路上散步，风儿轻轻，一股股清香沁入心脾，带来了丝丝凉意。每当这个时候，工作的疲倦才会慢慢消退，生活的烦恼才会烟消云散。我深深的感觉到，我与玉茭子的情缘还未了，一闻到那股清香，就仿佛看见玉茭子在烈烈风中不倒，顽强的拔节、生长、成熟……又是一个秋天，秋风把故乡的天幕擦拭成一面镜子。我看见了玉茭子成熟的脸庞、豁达的笑容，还有乡亲们脸上丰收的喜悦。我读懂了一行行诗句，看懂了一幅幅画卷，我理解了简朴的乡亲和真实的自己。此时此刻，我满脚的泥土，满心的欢喜，满脸的激动，被秋日破译成绵绵乡愁和无限感恩，统统写在故乡盛产玉茭子的田野里……玉茭在静地乐土上蓬勃生长，奉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精华，喂养了家乡一座又一座朴素的村庄，强健了一代又一代静乐儿女。玉茭以母性慈悲的情怀，父兄宽厚的胸膛，让世代生息在静乐的人们读懂了岁月的艰辛，品味到了生活带给我们的欢乐，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一一克服，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