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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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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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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站长


                         日头出山晒门楼,

                  我姐起身锁鞋尖,

                  里边锁来外边挑,

                  一路直针锁到头。

                        ——鄂东南山歌

                            1

孟七斗顶着寒风骑车回到大院,天就彻底的黑清了。他正要推车上楼,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他就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看雪。借着楼上一些窗户射出来的光亮,他看见天空中的雪花渐渐密了,很有点像风吹落满树的梨花,一片接一片的旋着往下在飘。他想,今晚肯定要下大雪。他站了一会儿,感到寒冷,他就扛着自行车上楼,上楼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句诗来:冬天到了,春天还远吗?

孟七斗中年半纪的年龄,瘦高个,一米七五的身高,穿着有些随便,要不是戴幅眼镜,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文化人。孟七斗是羊山镇文化站的站长。文化站现在很清闲,全不是往年那种热闹样,什么练唱歌的,学舞蹈的,这个辅导班那个培训班,一些年轻人都往文化站跑。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实在,不像以前,都打破脑壳满世界去寻钱,都想成为富翁,没有人来学这些玩艺。没有人来,文化站就门前冷落车马稀,镇上的人大多记不得还有个文化站。文化站一冷,原先的人调的调,退的退,孟七斗这个站长就是孤家寡人。好在孟七斗是个闲不住的人,站里无事自己找事做。这段时间他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他在调查离镇不远的一所古民居。他调查的这个古民居叫“虚静园”,是清朝一个大夫的府邸,距今有百年历史,号称“鄂南第一大夫第”。“虚静园”进深七重,有房百余间,天井48个,白墙黛瓦,雕梁画栋,浩大精致,气度恢弘。

孟七斗开门进屋,看到冷火湫烟的家,人一点劲儿都没有了,完全没有了一天的兴奋劲。他看见早上放在桌上的钱没动,晓得儿子一天没有回过家。他不担心儿子,儿子不用他操心,他的两个妹妹比他还疼儿子。自打老婆远走深圳,儿子仿佛是一夜就长大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点饿,想下楼去夜宵摊买两个小菜,喝点小酒。他想,如果现在有个知己在雪夜里一起喝酒赏雪,那该多好,也是一种雅事,就像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当然,孟七斗说的知己最理想的是女性。于是,他就想到了小丽。又想到今日是星期六,小丽回县城去了,或许一家人正快乐地看电视。想到这,更感到不得劲,就不想去了,看到碗柜里还有一包康师傅,就用开水泡了。吃完,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也不想打开电脑去续长篇小说的结尾。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想就想到老问题,自己命运不济,总觉得是自己的名字取得不好。七斗?别人都说“才高八斗”,自己只有七斗,整整差一斗,那来的好命呢。

想想自己这几十年的事,婚姻,事业,财富更不用说,什么都差那么一点,不顺,总那么不济,是羊山人说的,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孟七斗想,当初老爸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他的老爸跟他说过,说当初他出生是傍晚时分,太阳即将落山,按算命的说法是酉时。他从娘肚子出来一哭,老爸看见西边的天空霞光满天,天际间隐隐约约有七斗星闪烁,便掐着手指排了八字,命带文昌,想这小子是读书的料,一下子就想到了七斗两个字,就跟他取名为七斗,又取派名为祥轩,号羊山半虚。

孟七斗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这段时间他经常做梦,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经常是从梦中惊醒,醒后出一身的冷汗,特别是心下宕(窝)有一酒杯子汗水。他把这种状况与朋友说过,朋友们都说要引起高度重视,中年半纪的人最容易得病的,晚了就危险了。朋友说多了,他也感到压力,就找镇上的老中医看过,老中医一号脉说是肾亏,叫他吃“生麦散”。孟七斗听医生的话,就买“生麦散”吃,吃了一个疗程,还是老样子,效果不理想,就不太相信自己是肾亏。他想:自己一个人过日子,长年没挨老婆身,水都没有地方放,还肾亏?于是,药也不吃了,随它去,冷汗还是出,噩梦还是接着做,只是不再上心考虑这些事。他总相信人各有命,福贵在天。

他刚才梦见了死去的同事张一弓。在梦中,张一弓还是那德性相,好像长胖了一点,左手不停地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右手拿着小号排笔,排笔的笔头滴着红油漆,像血。张一弓对围着的人说:“嗯,阿斗不错,阿斗有出息,有大做头的。”张一弓说着就要用排笔在孟七斗的脸上画,他躲着往后一退就吓醒了。

他醒后想了半天,想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张一弓死了好几年了,死前很作孽,癌症,完全是痛死的。要说自己对张一弓,还是张一弓对自己,都是不错的。张一弓是自己的书法启蒙老师,张一弓在病危期间自己也是尽了心的,文化站那么困难,还给他解决了部分医疗费。张一弓病的那一年,文化站没请一次客,所有经费都给了张一弓,作为站长也只能如此了。

孟七斗想,张一弓不会是怨自己没救他的命吧?想想不会,张一弓也好,还是站里所有的人也好,都清楚文化站的实情,即使张一弓不走得那么快,文化站也救不了他的命。记得张一弓在世时,喜欢跟舞美辅导员江美美开玩笑,有时趁江美美不注意,就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点上一滴墨,惹得江美美尖叫着到处追打张一弓,一边打一边骂:“臭一弓,一弓臭。”江美美那时未出嫁,骂人也不会,全不是街上的泼辣妇女大婶,骂起人来满嘴大菜,不骂得你狗血淋头不收嘴。张一弓笑着随她打,嘴里还说:“舒服,粉拳不痛,真好活。”

张一弓对自己是很尊重的,从不开玩笑。那么,张一弓在梦中要用排笔在自己的脸上画画,又是什么意思呢?

孟七斗不再想了,也没有了睡意,就起来打开电脑,也不写那部没写完的长篇小说,而是开始古民居“虚静园”宣传小册子的写作。

孟七斗一个月前就策划好了,要把古民居“虚静园”的资料整理成一本书。他觉得这是正经事,是有意义的事,是文化站应该做的事,当然更是镇政府要做的事。为此,他特地以文化站的名义向镇政府递了专题报告,请求镇政府给予支持。报告递上去一个多月了,镇政府到现在还没有答复。

前几天,他在镇政府大门口踫见新来的镇委书记,镇委书记不认识他,他自我介绍,然后说自己正在编写这本书。那个姓郭的书记个子不高,白净脸,也戴眼镜。孟七斗知道他,知道这个姓郭的书记以前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孟七斗在镇里呆久了,知道一些情况,乡镇书记、镇长大都都是县领导身边的人,乡镇一般副职都很难直接晋升为正职。乡镇部门的就更难晋升了。孟七斗知道自己是事业编制,不是公务员,进入领导层是不可能的。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只能在部门干到老,直到退休。

郭书记听后眼子珠在镜片后直眨,一连说了无数个好好好,说你好好搞,羊山镇正需要大力宣传。

看见书记对这事感兴趣,便向书记汇报了报告的事,提出要点经费,一提到钱的事,书记“哦哦”两声没回答,而是说:“我马上要去县里开会,再说吧,”说着就钻进小车,走了。

书记没答应给经费,他有点失望,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竟然镇领导都是这种态度。他失望但不灰心,他早就想好了,就是镇里不拨一分钱,自己掏腰包赔本也要搞。自己是文化站站长,挖掘、宣传地方文化是文化站更是自己的职责。

                         2

第二天一大早,孟七斗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一听是镇政府通讯员小毛的。小毛在电话里说镇长要他到镇政府去,找他有事。他问是什么事,小毛说你来就知道了。孟七斗想,难道是镇长支持自己出古民居的书,报告批了?想到这,他喜跌跌的抹了把脸就往镇政府跑。

昨夜果然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一片白,地上的雪很厚,一踟一溜,走路很费劲。

孟七斗气喘吁吁跑到镇里,才知道镇长找他不是为古民居小册子的事,而是告诉他文化站的办公室要拆,镇政府要做职工宿舍大楼,要他赶紧搬办公室。

孟七斗一听是这事,心里顿时比外边的雪还凉。他说:“镇里说要拆,就拆吧,反正文化站的办公室是镇政府的。”

镇长见孟七斗爽快,也就不再多说了,只说今日要把办公室腾出来。孟七斗知道,镇政府决定了自己多说无益,也不敢跟镇长提要求,出册子的事还得靠政府支持。

文化站早年是在镇政府一起办公,有两个办公室,用政府会议室办培训班和排演节目,文化站的牌子挂在政府大院门口,后来政府领导嫌吵,就安排去和广播站合署办公,牌子挂在广播站牌子的旁边,再后来广播站改为有线电视,文化站的办公室要作机房用,镇领导就把刚退出来的政府旧食堂给了文化站。

食堂尽管破旧,在大院后面不显眼,终归是自己的窝,牌子也有自己的位置挂。旧食堂大厅可摆七、八张大桌,用石灰水刷刷墙壁正好作排演场。左边有两个小包房,原先涂了仿瓷,安了地板砖,扫扫就行,内面的孟七斗当了站长办公室,外面的就给了李会计和江美美她们。烧火炒菜的厨房乱七八糟,烟薰火缭墙壁漆黑,也就懒得搞了,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开始搬进食堂时,江美美和李会计很不适应,一天到晚用手绢捂着鼻子,再不就用手掌在鼻子尖前直扇,苦着脸说酒气熏天,呛死人了,隔天她们就洒一次花露水。孟七斗无所谓,自己酒量大,正好解了酒瘾。

可没想到这回食堂也要拆,文化站就没有办公室了。

文化站的人全凭一张嘴,一支笔,文化站没得什么值钱的东西,几张破桌,几把破椅,打了烧火别人还嫌烟薰。孟七斗按照镇长的指示通知了文化站的人,叫他们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家去,破桌破椅自己要也拖回去。张一弓死了,江美美上调了,老站长老万离休,文化站现在只有三个人,孟七斗,会计,还有一个老后勤。老后勤说桌椅不要,说屋里塞不下,李会计其他的也不要,只把装财务账本的柜子搬回去了。孟七斗也没什么东西,几个笔记本,一堆文件,一个公章,一个塑料袋就装完了。

清完东西,屋空人净,孟七斗锁好大门正准备提着塑料袋回家,一回头看见大门边挂着的文化站的牌子,心想这该怎么办呢?

孟七斗就去找镇长,镇长仰在沙发上摸着头,笑着说:“这还真是个事啊,文化站到哪里去呢?”

孟七斗递上一支烟,说:“到哪都无所谓,反正文化站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上班,有没有办公室不要紧,只是这文化站的牌子没得位置放。”

镇长不笑了,可能是看见孟七斗黑着个脸,心情不好,镇长直起身来,依旧摸头,说:“那…那先把牌子放在镇政府办公室吧,以后再说,孟站长,么样?”

孟七斗只有苦笑,就按镇长的指示把比自家还高半个头的牌子送到镇政府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是个年轻人,他看到孟七斗把牌子搬进来,不知是什么意思,搞懵了,一时没明白过来。听孟七斗一说,就四下看看,又想了想,说:“孟站长,我这里也放不下,乱七八糟的都塞满了,我看还是你自家搬到你屋里去,免得放在我这里弄坏了,以后还要花钱再做,等到文化站有屋了你再挂出来,你看如何?”

孟七斗一听就火冒三丈,心想,文化站又不是我孟七斗个人的文化站,大小也是镇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搬到我屋里是么回事?他把牌子着劲往地下一笃,往墙上一靠,准备走人。主任是个察言观色的角子,立刻晓得了孟七斗的心态,忙说:“孟站长,不是不能放,主要是怕没得人管,怕把牌子搞坏了。”

孟七斗想,这事跟主任讲没有用,他跟自己平级,跟他吵没得味,舍人(丢人)。他半天不吭声,心里却忍出了血,最后懒得和办公室主任说了,黑着个大垮脸夹了牌子就往外走。他想:别人不珍惜,我还舍不得呢。

这也是真的,孟七斗在文化站工作了一二十年,青春光阴都给了文化站,对文化站有感情啊。

孟七斗真的就把羊山镇文化站的牌子搬到了自家屋里。

文化站没有办公室,更没有宿舍,孟七斗也没有钱自己买地做房,开始在老屋住,老屋里大人叫小孩哭,看不进书,写不成字,做不成事,干脆在外租了两间房。

孟七斗对生活要求不高,凡事看得平淡,也只有住房是一个让他烦心的事。租金日涨不说,主要是儿子大了,儿子虽说嘴上不说,他心里明白,儿子跟自己一间房很是不自在。

原先文化站红火的时候,是准备做宿舍的,可资金不助手,拖了好多年都没做成,现在的情况更是不可能再撅这页书了。自己每月一千多工资,七的八的加在一起不到二千元,去买商品房,存折全把得别人还买不到一个卫生间。房子这事对于他来说,就像块大石磨压在心头上铁重,想起来就烦。

山不转水转,石不转磨转,风水轮流转。上个月,孟七斗也时来运转,天上掉了个大硕馅饼,他搞了一套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廉租房,每月只要三十来块钱的租金。

按理说来,孟七斗没有资格住廉租房,他是单位上的人,家庭人口不多,除了没有屋之外,其他情况还算可以的。但领导要给,加之孟七斗人缘又好,分配方案一公布也没有人提意见。当然,孟七斗能得到廉租房,也全是自己的本事。在此之前,那个主管廉租房分配的镇领导主动找了孟七斗。领导找他不是为廉租房的事,而是这个领导想往上升,想孟七斗给他写点文章,造些声势。领导一说,孟七斗就心领神会,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也就借机向领导说了自己的困境。然后,他根据领导的情况,写了两篇有关领导的不长不短的通讯报道和署领导名字的政研文章,都在市报发表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领导如愿升迁,孟七斗住进新房,两全其美,你好我更好。

孟七斗搬回文化站的牌子,放在大门后背,每次出门看到那牌子像块废木板,心里就痛,就不舒服。有时,忍不住搬出来擦下,每擦一次,心里就流一次泪。他真心痛,他没想到,一个堂堂的文化站竟然落到如此地步,连一个牌子都没得地方挂。

后来,孟七斗心里不痛了,他听说邻近一个乡镇的文化站还不如自己,羊山镇文化站尽管十分艰难,不管怎么说还有三个人撑着,而那个文化站的站长一走,乡里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不是不愿意来,就是想来的不合格,时间一长就搁下了,原先站里的几个人都放了羊。那个乡的文化站的牌子也是没有地方挂,牌子放在原先挂靠的一个单位上,那单位的人冬天晚上值班,由于停了电,冷煞人,他们就在屋里用火盆烧柴烤火,后来柴烧完了,也懒得出去找,看见文化站的破牌子,一脚踩了,敲了当柴烧,只是那牌子上的字是用油漆写的,烧起来油漆味浓,呛煞人。

想想那个乡的文化站的遭遇,孟七斗感到庆幸,要不是自己当时英明决策把牌子搬回来了,恐怕也是一样的命运。羊山镇文化站的牌子在门背放了一个月后,孟七斗就把牌子干脆挂在自己住的门栋大门口边。

挂牌的那天,他自己放了一挂万字头的鞭炮。一大早,“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惊得那栋楼的人都伸着脑袋从窗户往外看,看了半天,看见再也没得人提炮来放炮祝贺,很是不解,嘴里说:“这孟站长真戳瘾,一个人挂什么牌啊?”

孟七斗把那栋廉租房当成了文化站。

                        3

孟七斗把牌子挂出去自有他的道理,因为一年到头总有几个人要来找文化站,当然主要是来找他的。找他写个状纸、广告词什么的。牌子取了多时,好多人不晓得文化站在哪里办公,找来找去找不到就懒找得了。找不到不打紧,影响文化站的名声不说,更让孟七斗失去了赚钱的机会。替人写状纸收入不多,蝇头小利,有的困难作孽的还要倒贴纸墨钱。写广告词就不同了,找他的都是老板,什么开业庆典迎宾词,企业宣传册,还有墙壁上的标语,连作带写,搞好一家,一年吃烟的钱就解决了。

文化站这般光景,孟七斗想得多,想来想去,想这文化站没有办公室也是活该,是文化站自己没有发挥作用,可有可无,影响不了大局才是关键因素。

好多朋友劝过孟七斗,劝他离开文化站,说你饿着肚子守着一个破庙干吗?一肚子文化还怕找不到好事做?也有不少老板们来找过他,请他到公司去做文案,每月工资最少三、四千块钱。孟七斗也知道一些同行改行换业,有的替人算命看风水,有的先打工后做老板发了大财。他终是下不了决心,舍不得文化站。他总想,乡镇的文化事业不会永远这么萧条下去,乡镇文化站只要重视,给予支持,还是有存在的价值,能对地方经济发展起到一些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从骨子里讲,他不愿把自己交给老板驱使,听老板吆五喝六。他总想:一个文化人不干文化的事,只为了钱财,那还是文化人?

当然,镇政府有时是会想到文化站,想到站长孟七斗。

一是镇里时常要开大会,贯彻这个,落实那个,部门领导都得参加,要通知文化站,通知孟七斗。

孟七斗也晓得,自己去参会全是凑个人数,大多数都不要他去贯彻和落实。有时大会强调要把大会精神传达到每个人,孟七斗开始还正儿八经地把会计和那个老后勤找到自己家里来开会,一五一十传达镇委会议精神。后来,会多,李会计忙于兼职给老板当会计,老后勤人老病多,不是身痛,就是脚肿,他们不是请假,就是推三阻四,很难找拢。孟七斗也不召集了,也不生气,理解他们。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用手机传达。后来觉得手机传达费钱,也费工夫,就改发短信,一般只发几个字:镇会,计划生育。镇会,植树造林。有时镇委抽查,会计和老后勤都灵光,毕竟是文化站的人,也能说出个三四五来,出不了漏子。有几次,镇领导还在大会上表扬孟七斗。领导说,你们有些部门要向文化站学习,文化站虽然没有办公室,可他们人心不散,作风过硬,跟镇委保持高度一致,镇委安排的事,件件有计划,事事有安排……

孟七斗听了领导的表扬哭笑不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是领导三不之要找孟七斗,找他去陪客人参观古民居,当讲解员。

自从孟七斗把那个古民居“虚静园”整理、挖掘和不断宣传,“虚静园”现在名声大噪,已是著名旅游景点了,今年还被省政府批准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古民居“虚静园”批准为省级保护单位,县文化局还到羊山镇专题开了现场会,总结、肯定和表扬了孟七斗。

人怕出名猪怕壮,参观“虚静园”的人很多,经常是走了一拨又来一群,路不断人,灶不断火。每次有重要人物或者是文化部门来参观考察,镇里就通知孟七斗去介绍。当然,也只有孟七斗讲得最清楚,对于这栋“虚静园”的熟悉程度,羊山镇没有任何人超过他。

时间一长,陪讲次数多了,孟七斗也讲溜了,从大宅的兴起到大宅的衰败,从主人的发达到家族的消亡,以及大宅的建筑特点到文物的文化内涵,张口就来,头头是道。

古民居“虚静园”的宣传小册子出了,书名叫《兴衰大夫第》,图文并茂,很有资料性,可读性。本来,孟七斗想把这书用彩印印刷,正规出版,可镇里不肯出大钱,找了好多次才给了二千元。孟七斗没有办法,只能有几多粉做几大的粑,就找本地私人印刷厂印刷,封面、内页都很粗糙,图片也是黑白的,效果很差。孟七斗尽管不满意,但终究是本书,是自己的心血。也莫说,这本书虽然印刷质量差,但书的内容和文笔不错,县文化局和作家协会一致夸赞这书有档次,是一本难得的地方文化研究的重大成果。也就是凭着这本书,县作家协会吸收他为会员,本来还想叫他当副主席的,考虑他在乡镇,不便作协工作开展,就让他当了常务理事。

这本书,没给孟七斗带来多少利,但能得到各方面的认可,肯定这书的价值,这对于真正的文化人来说,这就够了,心满意足。

孟七斗发现,来“虚静园”大夫第参观最多的是两类人:一是政府官员,再就是文人墨客,什么作家、画家、摄影家什么的。同时,各类官员来此参观也有各自不同的目的。执政的是为了从历史找出经验教训,把这当作廉政建设教育干部的教材,而那些文人墨客则多是怀古韵今,感叹人生乐少苦多沧海桑田。

镇里叫孟七斗去陪客,讲解,大多是为领导服务。时间一长,孟七斗就认识了好多领导,县级、市级不说,还有一些只能在电视新闻中见到的省里的大官。

孟七斗每次去讲解,没有讲解费,一般是镇里给领导们发烟时也塞给他一合,再就是搭着吃一餐饭。给领导的烟都是贵烟,几十块钱一包,孟七斗舍不得吃,拿到小卖部去换烟,一合换一条。有时就换些肥皂、洗衣粉、牙膏什么的。

见领导多了,孟七斗就想借机找这些领导为文化站解决一点问题,比如经费,比如办公室、宿舍等。孟七斗是个有心人,他把要求解决文化站的报告打印了好多份,随身带着,见了领导就呈上。他不下十次向有关领导呈报过,但没有一次成功。有些领导一看,笑着说:好啊,小孟不错嘛,想干事,好!可等孟七斗把报告恭恭敬敬递上去,七等八盼,泥牛入海,终成泡影。孟七斗很有些想不通,想不通这些领导当面说了背后为什么就不兑现呢?

想不通也没得法,谁叫自己是个小小的文化站站长。后来,孟七斗发现了其中奥妙,也就不再随便见了菩萨就拜,进了庙就烧香,遇到领导就递报告,而是对症下药。

有一次,来了个分管市文化部门的领导,这领导虽不是主职,但从接待规格和县、镇陪同的人来看,孟七斗知道这领导有来头。

这个领导对“虚静园”大夫第十分感兴趣,不像别的领导转一圈照个相就走,而他看得详细,问得仔细。在参观时,这领导一句问话引起了孟七斗高度重视。

孟七斗领着领导在前面走,跟陪同的人拉下一段距离。那领导先是向后看了看,然后侧头小声问孟七斗:“这“虚静园”有风水吧?”

孟七斗说:“有,当然有,只是风水不足,所以官当得不大,谏议大夫,四品。如果当初这官员修补一下风水,最少是正二品,当个尚书不成问题,可惜了。”

那领导听孟七斗一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孟七斗,说:“哦?小孟,孟站长还懂风水啊?”

孟七斗嘿嘿直笑,说:“也不精,研究古民居不研究风水就不全面,古人最讲究风水的,古时讲的就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

“哦?”那领导对孟七斗另眼相看了。

孟七斗知道,这领导对风水更感兴趣。孟七斗于是就把这“虚静园”的风水在哪里?是什么样的风水?有多旺?一五一十讲得详详细细,领导听得津津有味。

领导又问:“这“虚静园”该怎么修补风水呢?”

孟七斗说:“很简单,只要当时把大门抬高七寸就行了。”

“哦?抬高七寸?”领导应了句,然后直奔大门而去,细细的把那大理石做的大门看了又看。

在领导看大门时,孟七斗就把为什么要抬高七寸的理由讲了。那领导笑着问:“如果抬高八寸呢?”

孟七斗说:“抬高八寸?那千万搞不得,土龙卷风,那尚书当不成不说,还有杀头之祸,株连九族。”

领导又“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中午,在“虚静园”农家院吃饭时,那领导特地把孟七斗叫到自己身边坐,还敬他的酒,说了一大堆表扬孟七斗的话。这还不说,临走还留了孟七斗的手机号码。

孟七斗中午喝醉了,酒醉心明,他晓得,这回踫上了真菩萨。

时隔不久,那领导派车专程接孟七斗去了市里。在市里干了些什么,孟七斗从不对外人说,只有文化站的李会计晓得,那领导专门为孟七斗拨了五万块钱的活动经费。

孟七斗收到钱高兴死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也可以埋单接待朋友了。

                       4

孟七斗有了经费果然不是以前那个穷酸相了。

以前,孟七斗真叫作孽,虽说也是镇部门的一把手,是他说的,是个小讨米头。在此之前,他最怕圈子里的朋友来找他,自己不接待不好,接待又接待不起,自己只有那点工资,文化站没有一分钱的活动经费,自己贴餐把还可以,贴多了自己日子都过不去。市里、县里一些文朋诗友来羊山采风,晓得他困难,不叫他出钱,搭吃搭喝多了总觉得低人一等。所以,除非是好得不得了的,很多时候借故推脱,不是说到村里去了,就是不在羊山镇。有几次自己打了测(扯谎),后来又在街上踫到那伙朋友,尴尬得不得了,只好又打测说自己马下又要下村去,是回来拿东西,说完就往街头直跑,自己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镇里一些餐馆老板是喜欢孟七斗又怕孟七斗。有时来了躲不掉的朋友,孟七斗在餐馆赊了吃喝账,老板们从不找他讨账,而是孟七斗自己不好意思,像是自己做了贼一色怕见老板。孟七斗有时想,自己真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现代版的孔乙己。

孟七斗对这笔钱很当回事,生怕站里的饿狼们把它私吞了,隔三差五问李会计,叫她把存折给他看。李会计晓得孟七斗的德性,李会计笑着说:“放心吧,没有站长的最高指示,我是不会让人动一分的。”

也不能说孟站长是伢崽头没见过大人的卵,这么出相,要晓得这是孟七斗自从当站长收到的第一笔巨款啊。

孟七斗有了钱,首先就想把自己那部长篇小说出版了,可他找朋友一问,自费出书,什么书号、封面设计、彩页的,就是印一千册,这五万块钱刚刚用得到。想到以前那种寒酸日子,不想把这钱一次用完了,想了许久,还是忍痛割爱放弃了。自己想,还是等机会吧,说不定运脚好,又踫到一个财神爷呢。

孟七斗财神没踫到,却踫到了一桩倒霉事。

孟七斗被镇纪委找去谈话。一本正经的纪委王书记很严肃地对他说:“孟站长,有人举报你三大问题:一是挪用公款;二是作风问题;三是不作为。”

孟七斗一听,人顿时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晓得,这三条条条都要命。

王书记一看孟七斗那紧张样,以为孟七斗真有问题,他对孟七斗说:“孟站长啊,匿名举报我们也不全信,但是,为了组织也是为了对你个人负责,我们要进行认真调查。你也要相信组织,相信党,要配合组织调查。在组织调查期间,你就不要外出了,随叫随到。”

孟七斗缓过神来,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他问王书记:“王书记,这是不是对我双规啊?”

王书记说:“那不是,目前没有这么严重,是说你要配合调查。”

“哦,那你们就调查吧,我问心无愧。”

孟七斗在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他不是想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在想谁在背后戳自己的拐。(戳拐:坏事)

是谁呢?李会计?

孟七斗知道,许多单位领导东窗事发一大半是会计检举揭发,因为只有会计清楚账务往来,哪些钱用得正当,哪些钱是贪污了,会计一过手就明白。孟七斗知道,不是李会计。不说文化站这几年没有大笔收入进账,就是零星小雨的开支,自己也一分一分精打细算。账务绝对没有问题。

是老后勤?更不可能,人老了不说,他只求一日三餐顺利进行,还管这人间锁事?真是他造谣,那真是老不自在了。

文化站除了这两人知道自己情况,再也没有人了。其他单位的人?孟七斗想了下,觉得也不会。自己跟镇上的职能部门的人关系都好,文化站跟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文化站只有帮他们的做好事,没有一点权去卡拿索要,找他们搞点小钱赞助,也是卖点文字换的。

孟七斗真的想不出来是谁在背后戳自己的拐。

镇纪委动作很快,孟七斗还没回到屋,就把文化站的账本、凭证和银行存折都收去了。李会计很生气,在电话里一句接一句像放连环炮,她说本想先跟他说后再交的,说纪委的人硬是不能。孟七斗笑着说,不怕,随他们搞吧。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孟七斗把王书记讲的三大问题一一认真想了一下。自己没有挪用公款,那市领导拨给的五万块钱,除了招待文化界几伙朋友,用了三千块钱,四万七都在会计那,自己一分都没动,不能说自己是挪用了公款。第二条,不作为,作不作为镇领导清楚,镇委书记大会表扬,县文化局开现场会,文化站不是自己拼命撑着,恐怕早就关门歇业了。

作风问题?孟七斗想到这,就有点不自信了。孟七斗不清楚那举报人说自己作风问题是指自己和哪个女人?

孟七斗想,到现在为止,自己还真有几个女人呢。结发妻子,生下儿子死了。二婚妻子,远走高飞。他后来才知道,老婆远走深圳,主要是嫌他穷,事业上没有发展前途;再就是有了情况,跟她的情人去深圳快活。孟七斗有时想起自己老婆偷人的故事,先是气愤,后又笑了。笑这世界一般是文化人多情喜欢偷鸡摸狗,没想到现在文化人的老婆也喜欢这一口。不怪老婆红杏出墙,只怪外面世界太精彩,而自家院子寂寞无声。

除了以上两个,还有一个女人是财政所的小丽。小丽是文学爱好者,是他的徒弟,小丽是在文学创作培训班认识的。孟七斗办了好几期文学创作培训班,受训者无数,大多是大浪淘沙,风吹云散,也只有小丽一直坚持业余创作,也有些成绩,经常在市报副刊上发表散文诗。当然,小丽的散文诗大多是他帮着修改的。所以,除了老婆、会计已婚女人之外,他就只和小丽接触频繁。

难道那人是说的是小丽?

孟七斗的确喜欢小丽,小丽不仅散文诗写得好,人很文静,一头长发,很有女人味,性格就像一首散文诗。孟七斗总把小丽跟自己二婚的妻子相比,越比越喜欢小丽。小丽一般都是夜晚来找他。小丽也只能晚上来,白天要上班,星期天要回县里去,她老公在县上工作。他每次帮她商讨新写的作品,小丽总是小鸟依人地站在身后,也不知小丽擦的什么香,淡淡的茉莉花的味。孟七斗很喜欢这种香的味道,这种香沁人肺腑,令人陶醉。有时候,小丽俯身来看,长发拂着孟七斗的脸颊,痒痒的,孟七斗就心旌荡漾。

有时,修改好作品,他们也闲聊,说些文坛趣事,文人间的恩恩爱爱,说到有味处,孟七斗看见小丽眼里有异光,就不敢往深处说了,赶紧转移话题,或者张开嘴巴打几个很不像的哈欠,装着疲劳的样子,小丽知趣,就告辞回去。然而,等小丽走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都是小丽,有些想狠了,竟然不能自控……事后幸福又疲惫,更多的是懊悔。

他和小丽就是这般自己折磨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是柳下惠,做不了正人君子,可一听到小丽叫他老师,看见小丽清纯玉女,他不敢也不愿意坏了这种纯真关系。

当然,他不知道小丽是怎样想的。

孟七斗想,如果那人说的是小丽,那真冤枉了小丽,如果由此造成小丽家庭破裂,那还真是自己的罪过。

                        5

谈话第二天,李会计跑来说:“镇里那帮人真是要不得,乱怀疑一切,说你跟我有不正当关系,你说……”

孟七斗看她气得浑身发抖,倒了一杯水给她,笑着说:“真要命,乱弹琴!是哪个找你的?”

“妇联主任。”

“她是怎么问的?”

“她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说这种事提起来千斤重,放下去鬼毛都不是。”

“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晓得她是在货(哄)我,我才不上当呢。不怕你笑我,我说我跟孟站长不说没有这事,就是有,那还是真是好事。孟站长是什么人啊,有文化,有水平,有品味,不像你们镇里的有些人,档次差,不管怎样的,是个女人就要。”

“哈哈哈。”孟七斗忍不住笑。

“孟站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这样说的,不骗你。”

“李会计,我相信,我们一起共事这多年,我晓得你的性格。”

李会计说:“这事不怕,我就担心你经济问题,现在这事抓得紧,几千块钱就可判刑,那就划不来了。”

“李会计,你担心错了,经济绝对没有问题,我就怕他们抓住作风问题不放,我是没有这种事的,搞大了就怕无事成有事,坏了名声,这最坏。”

“那也是的,这事最讲不清楚。不过,孟站长你放心,如果他们硬要说你跟我,我非上他屋里去骂他个狗血淋头,我一个老妇女怕个鬼!”

孟七斗发现,李会计平常都是笑眯眯的,眼睛一条缝,可今日生气说起狠话,眼睛竟是三角眼。想这女人也不是善辈。他说:“先不要乱来,等以后再说吧。另外,不要跟别人说。”

李会计走后,孟七斗哭笑不得,他没想到镇里会怀疑自己和李会计有作风问题。不过他冷静一想,文化站就只有李会计一个女的,他们只能这样怀疑。

孟七斗见镇里只怀疑他和李会计,而没有调查小丽,他宽心了许多。

就在这天夜晚,有两个女人摸进了孟七斗的屋。

来人一个是居委会的副主任孟大姐,另一个长得漂亮,比小丽还多几分姿色,孟七斗不认识。

孟大姐说:“家门站长,你要帮我们一个忙哦。”

孟七斗说:“叔娘,你是长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还有什么话说得。”孟七斗以为家门大姐带人是为了为这个漂亮女人写什么起诉离婚之类的东西。

“那是啰,阿斗是我们孟家的大才子,这事只能你办得了。”

“说,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刘和我想成立一个女子腰鼓队,想请你帮我们训练训练。”

“女子腰鼓队?好事啊,羊山镇正缺呢,以前一些老板开业庆典都是请县里的,钱都把别人赚了,你们搞肯定有钱赚。”

坐在一旁的漂亮小刘接话说:“孟站长,我们没有考虑赚钱,是想把街道的妇女组织起来活动,活跃文化,锻炼身体。”

“这也对,只是我写得了字,不会打腰鼓,辅导不了啊。”

孟大姐说:“家门莫谦虚,你门路广,朋友多,这点事难不倒你。”

孟七斗一想就想到了己调到县文化局的江美美,于是对她们说:“好呢,我帮你们找人来辅导,只是文化站穷,不能资助你们,按理说这也是文化站的工作。”

小刘一听高兴死了,说:“孟站长只要能帮忙找到老师就是最好的事了,还要你们文化站出钱?我们商量好了,腰鼓队归文化站和居委会双层领导,我们搞得好,我们上交管理费,支持文化站建设。”

孟七斗一听也高兴,答应了她们的要求。她们走后,孟七斗想:这是乡镇文化站发展的一条路子呢,群众有积极性,有要求,只要因势利导,不花钱,只花力气,地方文化就能活跃起来。

孟七斗想到这就激动不已,他敏感地感觉到了这就是文化站今后建设发展的方向。他就是这个德性,想到文化站能生存,能得发展,就把以后的事想七想八想得十分全面,而把镇纪委查他的事就忘了。过了一时刻,他跟江美美通了电话。江美美一听满口答应,说老领导安排的事还敢不听,每个星期休息日来,不要一分钱的辅导费,算是报答老领导和羊山镇的培育之恩。孟七斗更高兴,如同是喝了八两“梦之蓝。”

就在羊山女子腰鼓队热火朝天在河滩上“咚咚咚”训练时,镇纪委对孟七斗的审查也热火朝天。看得出,镇纪委在步步进逼。王书记又叫人到腰鼓队训练场把孟七斗找到镇里谈话。王书记还是一本正经,黑着脸问孟七斗:

“孟站长,想得如何了?有么问题向组织交待吗?”

孟七斗说:“想什么?我没有问题,交待什么?”

“你这种态度不好嘛,没有问题我们找你做什么?”

“找不找是你们的事,我只想跟书记讲一句话,不要搞捕风捉影的事。”

“捕风捉影?你说我们纪委是捕风捉影?”

“但愿不是。我知道王书记当了好多年纪委书记,是老革命,知道轻重,老话说得好,捉贼捉脏,捉奸捉双。”

“我们肯定晓得规矩,冤假错案搞不得,但事情是要搞清楚的。你这种态度恐怕有问题,我们是治病救人,还是那句话,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

孟七斗见王书记还是这种态度就懒说得了,不搭理,随他说去。

王书记有些生气了,他见孟七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说:“孟站长,我们是想把你的问题留在镇里处理,如果你还是这样,我只好交到县纪委去,到时就不好办了,你是文化人,自家考虑。”

孟七斗听了冷笑一下,还是不说话。

王书记还在劝他要主动交待,争取主动,他说了什么孟七斗一句都没听进去。孟七斗来时想好了的,本想请王书记吃个饭,看见王书记这样子,懒请得了,免得王书记还以为自己胆怯巴结他,随他去搞。

孟七斗以前没与王书记打过交道,不知道王书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从电视上、报纸上、网上、人们的嘴巴上,知道如今的纪委都是狠角子,当官的都怕。他没想到王书记也是这般认真,真的领教了。王书记还真下了狠劲,在和孟七斗谈话的同时,他把文化站的四万七千块钱全部没收了。

孟七斗回屋刚上楼,李会计在屋门口候着,她把钱被没收跟他一说,孟七斗火冒三丈,马上转身要去找王书记理论,李会计拉住他说:

“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估计你找他没有用。”

“娘卖鬼的,我好不容易搞点钱,他说收就收了?”孟七斗气愤地说。

“现在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

李会计走了,孟七斗还是怒火中烧,半天平静不下来。他想到李会计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就想到了那位拨钱给他的市领导。孟七斗想,或许只有他能解决目前的困境。于是,他摸出手机想跟他打电话,但一看时间是十点,估计领导在忙,不便直接通话,就给他发了信息。

孟七斗发完信息又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领导说的,人家是大领导,他管自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上午孟七斗都惶惶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是又想领导来电话,又怕领导来电话,一听见手机铃声响就脚忙手乱。正想着,手机响了,他急忙打开手机,一听是文朋诗友的,心里顿时一好过。不过,这个朋友他不喜欢。这个朋友是县里的,武汉人,吹牛大天王,写诗的,但没得真水平,酒囊饭袋,牛逼烘烘的。这个朋友说他和几个人马上过来,去看古民居,说要写一组长诗。那人在电话里说:

“伙计,我带来的朋友都是你姆妈的狠角子,上大报大刊发作品跟玩似的,就像你姆妈的坐轮渡过长江一样。兄弟,我是帮你的忙哦。你姆妈的,几组诗一登,你那羊山镇破古民居“虚静园”就是皇宫紫禁城了,不火都不行。”

这朋友在电话里吹得天花乱坠,孟七斗知道,他就是想叫他接待,安排吃喝。如果是前几天,孟七斗还真想接待他们,不管怎么说,也是同道中人,他们也是宣传羊山镇,可现在他的钱全被镇纪委收去了,用鬼去埋单啊。于是,孟七斗用老办法,打测。他跟那朋友说:“大诗人,真对不起,我在杭州开笔会,正在西湖划船呢。”

那朋友说:“个驳马的,早点不说,浪费我你姆妈的好多电话费,那等你回来再来。”

收了电话,孟七斗大笑半天,腰也笑痛了。

孟七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荣辱不惊,如果是别人摊上这种事,只有哭的份,那还有心思去跟别人打情骂俏。孟七斗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孟七斗正笑着,有人在“咚咚”地使劲敲门。孟七斗开门一看,来人是县广播电视局退休副局长朱在朝。老朱说:“一个孤老崽,一个人在家笑什么,拣到了大元宝?”

“拣个卵子啊,跟一个县里的朋友开玩笑来。朱大局长跑到我破庙来做什么?”

“大站长,大文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来找你帮忙的。我想搞个羊山镇威风锣鼓队,想请你的女弟子辅导辅导。”

“当局长的就是精。”孟七斗说:“你是看见那帮妇女敲得火热,你的心就痒了,也想捞口汤喝。”

“文化人就是毒,眼毒嘴毒手毒,什么事到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好听话,你阳光一点不能啊?”

“算了,我说不赢局长,不就是想叫江美美辅导你们啰?可以。一头牛是养,一群牛也是放,我跟她说。不过,你朱大局也得放点血,江老师每次来辅导,你的威风锣鼓队管吃管喝,不然懒得管你们,你自己去请老师,么样?”

朱在朝满口答应。孟七斗知道,朱在朝在羊山镇有影响力,这点小事难不住他。

镇纪委查孟七斗的事,小丽也晓得了,来了几次,很着急的样子。问了几遍孟七斗需不需要帮忙,她说她老公有个同学在市委工作,应该说得上话。孟七斗很感激小丽,感到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危难之时伸援手。孟七斗认真想了下,认为小丽出面不合适,弄不好帮倒忙,搞不好引火上身,反而惹得小丽不安宁。

孟七斗还是叫小丽坚持创作,不管创作上有多大出息,总比无聊混日子强。

小丽依旧小鸟依人,她听孟七斗的话。

                         6

上午,下午,孟七斗一直都没接到市领导的电话,心里很复杂,也很灰心丧气。他想:钱就这样没有了?

别人都说如今社会怎么怎么的,什么失望绝望的,他作为文化人,是理想主义者,从不这么看,总是往好处想,往好处看,即使有问题,那也是局部的,暂时的,社会一定会好起来。可如今事到自己头上,他有点想不通了,想自己是一介寒儒,一个小小的文化站站长,就是在文化站没有办公室没有经费这样困难的情况下,坚守岗位,坚守道德底线,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啊。

想来想去,孟七斗也知道,自己愤愤不平没有一钱用。如果那领导不管,自己还能去找谁呢?这个时候,孟七斗真感到万分无奈。孟七斗想过,如果镇纪委听自己说,不没收那笔钱,他也不想惊动市领导,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孟七斗想得心烦,有些无聊,猛地想到了算卦。于是,就从抽屉里摸出六枚铜钿来,双手合着,眼睛眯着,心里默默念些什么,然后上下摇了好几下,把铜钿往桌面一铺,三阴三阳,竟得了个六十四卦的最后一卦——“火水未济卦”。孟七斗知道“未济卦”的意思,《序卦》言:“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朱熹说:“未济,事未成功之时也。”未济表示事情接近成功,又功亏一篑,更需要经营。事物是发展无限的,一事成,又有新的目标,事无止境。水往下流,为未济。如能未济,前程万里,但前面仍然有险情。过柔则不济,过刚则容易坏事,唯刚柔相济而适中,才能取得成功。

孟七斗想想也是,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事大都是这般光景。宣传古民居“虚静园”成功了,自己还是一切照旧。《兴衰大夫第》书出了,质量差,不理想。房子有了,是廉租房。老婆有了,又跟人跑了。领导拨了款,纪委没收了,还被审查。自己拼命努力,文化站还是奄奄一息,没有起色,连办公室都没有。这都是未济啊。

孟七斗想,现在是未济卦,否极泰来,接下来发展的就是乾卦,飞龙在天。但愿如此。想到这,孟七斗心里多少有些安慰,眼前仿佛是出现了一线阳光。

晚上,孟七斗关了电脑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市领导的,手就直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那领导在电话里说,今日几个会,连轴转,手机一直没开机,现在刚回家才看到信息。孟七斗听了只想流眼泪,说话哽咽了。那领导忙问:

“小孟啊,不急,有事慢慢说,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孟七斗就把镇纪委查他和没收那笔钱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并拍着胸脯跟领导说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拿性命担保。那领导说:“乱搞嘛,咹,小孟,你是不错的,你不要着急,这样吧,你把你们镇党委书记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跟他说!乱弹琴。”

和领导通完话,孟七斗出了一身的汗。他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领导一出面,一切问题都不复存在。

躺在床上,孟七斗睡不着,心想这世上的事就是这般有味,一阵乌云来,天昏地暗,一阵风吹过,晴空万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暗与亮,红与黑,晴与阴,竟是如此这般简单。

孟七斗又想到一个严峻问题,就是镇里改了,不查了,这纪委王书记肯定是得罪了。他想:以后真要做个好人,不然这小命还是保不住,现官不如现管,那领导升迁了还好说,一旦他土龙卷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顾得了自己?

孟七斗又想起在大夫第跟领导讲“虚静园”风水和领导专车接他去市里跟领导家看风水的事。孟七斗想,领导也是怪,硕大的官也信这个,真是人无完人啊。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孟七斗还没醒,门被人敲得“嘭嘭”山响。他不知是什么事发了作?趿着鞋跑来开门,一看是镇政府通讯员小毛,小毛说:“孟站长,搞么卵啊?打了几百个电话都不通,是在偷人是吧?”

小毛跟孟七斗很熟络,虽然年龄相隔蛮大,两人是忘年交,之间无隔,经常互相打趣。

孟七斗说:“伢崽卵,慌忙急奈的要奶嗦啊?手机关了,好困醒(睡觉),这也不懂?笨蛋一个。”

“哥哎,是你有奶嗦了哦,书记请你到镇里去。”

“书记?哪个书记?”孟七斗怕又是王书记找他。

“一把,郭书记呐。你搞快点啰,郭书记等下还要去县里开会。”

孟七斗晓得是领导起了作用,就急忙穿衣跟着小毛下了楼,又钻进郭书记的专车去了镇里。孟七斗昨夜早就想好了,如果是王书记找他,他就摆点谱子,王书记不亲自来接不得去。

郭书记站在镇大门口的大树下,一见孟七斗,隔老远伸着手,等孟七斗一走近,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孟站长,斗哥,纪委查你的事也不跟我说,你没把我兄弟当回事嘛。”

郭书记的小眼珠在镜片后滴溜溜转,纪委调查他,当书记的难道不晓得?孟七斗晓得他是打哈哈,他也跟书记开玩笑,说:“我这小萝卜头哪敢跟你敲鼓申冤啊,你整天忙死,我就是把升堂鼓打破,你也听不见,没有工夫升堂啊。”

“哈哈,算了,不跟你扯白(说笑)了,我要去县里开会,你的事就到此为止,什么也不要说了。你也莫怪王书记,他也是工作,文化站的东西和钱我都叫人都送给李会计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这样,我回来了我们再坐下,商量一下文化站的工作。”

郭书记没等孟七斗回话就钻进小车走了。孟七斗站在那里有点茫然,一头雾水,心想,这事就这样解决了?

尽管孟七斗有话要对郭书记说,这人却跑了。不过,孟七斗喜欢郭书记,感觉这人精,直爽,是个办事的人。当然,孟七斗晓得,郭书记是个聪明人,他还会来找自己的。

                         7

几场春风一吹,像号角样把江南小镇的一切全都唤醒了。柳树儿像大姑娘似地站在河边梳理着自己的秀发,花儿如天真烂漫的儿童四处活泼的露着笑脸,那些鸟儿在树上不知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

孟七斗经过那场告状闹剧之后,还是那样平淡,他还是他,除了偶尔参加镇里的一些会议之外,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天夜晚不分地坐在家里修改他的那部长篇小说。他写到兴奋时,哼几句山歌,写不出来时,就揪自己的头发,一个月下来,唱歌的时候少,揪头发的时候多,头顶稀稀拉拉的能看见头皮了。他几次他都想放弃,觉得自己不是当作家的料,可一想到一个好细节,或者一句戳瘾的话,又坐在电脑前了。

孟七斗的这部长篇小说是根据大夫第“虚静园”主人的曲折经历创作的。他在调查大夫第情况时,强烈感觉到这“虚静园”的主人很有代表性,有现实意义,最能说明国兴则家兴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虚静园”主人的曲折经历很清晰,只是还原历史和当时的生活把孟七斗难住了,毕竟相隔有百年时间。

孟七斗努力进入角色,想象古人生活,写着写着,他感到自己已经是古人了。

这天早上,昏头昏脑的孟七斗吃了早餐,不想马上上楼去继续写长篇小说,就站在院子里看花圃里的花。这时,郭书记的小车冲到了他的面前。郭书记开门招手叫他上车,说是去市里看望市领导,说领导马上要去省里了。孟七斗很是惊讶,说:“真的?他高升了?”

郭书记看孟七斗还呆在那里,说:“斗哥,上车啊,还要我下车牵啊?”

孟七斗笑着说:“岂敢,岂敢,我去换身衣来,”说着就转身上楼去了。

郭书记晓得文人出门讲究,估计他要一会儿时间,自己也下了车,站在院子里看。他没到过这个廉租房大院,对这儿不熟。他突然看见孟七斗进的那个门栋大门边挂着文化站的牌子,就走了过去。他看见门里墙壁上贴满了什么灌煤气、疏通下水道、上门开锁、治疗梅毒什么的小广告,其中有张手写的小半张报纸大的白纸写着:“文化站二楼,电话13907242360”。心想,文化站怎么在这里?

孟七斗一边上楼一边想,自己该穿什么衣服去呢?

孟七斗深知人靠衣装马靠鞍的作用,这个马虎不得。记得去年那领导参观古民居时,自己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那叫精神,是那衣给领导好印象,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他进屋打开衣柜,取出那件前年到黑龙江开笔会买的黑色风衣,脱掉羽绒服换上,站在镜前一照,发现立刻自己变了样,很精神的,不是老气横秋的样子。自我欣赏了会儿,感觉还差点什么,突然想起小丽曾送给他一条围巾的,便到衣柜里去找,在箱底翻出来了。这深红色的长毛线围巾是小丽特地从武汉买给他的,说老师围这颜色的年轻。以前他老婆在家一直不敢围,怕老婆吃醋,更怕老婆用剪刀剪了,收在箱底没用过。孟七斗把围巾在脖子上打成结子,再到镜子一照,围巾很是有味,很突出,真是锦上添花。想到小丽的用心,他感到有文化素质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他跨出门口时,又想到:今日带不带铜钿去呢?万一领导又要算八卦呢?于是又返回去在抽屉里拿了铜钿,拿了六枚康熙的铜钿。孟七斗想,上次去是用乾隆的,这回得用康熙。真正算卦的对用什么东西起卦很有讲究,外人不知,而算卦之人也秘而不宣。

孟七斗下得楼来,看到郭书记在看自己贴的广告,说:“郭书记,我的书法还可以吧?”

郭书记没接话,而是直接往小车走,孟七斗也跟着上了车。在车上,郭书记说镇里作了安排,一是文化站工作要重视,尽快安排办公室;二是安排专款把那本《兴衰大夫第》重新包装印刷。郭书记说:“那书印得太差,拿不出手。斗哥,是你自己搞呢?还是镇里到上面找人扮(搞)?”

孟七斗想了下,自己最好不沾钱的事,劳神费力不说,万一又踫到什么事,难得应付。他说:“我早就看出郭书记是做事的人,是做大事的人,羊山镇有希望。这事你安排就是,我只这水平,再说我也没有工夫跑上跑下,我的一部长篇小说还没写完呢。”

“哦?斗哥大手笔啊,几时出版啊?”

“出个鬼哦,我哪里有钱出。”

“写好给我,我有个同学在省新华书店当老总,他路子宽,叫他找出版社出版,要什么钱?”

孟七斗听了心里喜死,就说:“算命的说我命中有贵人,果然不错,郭书记是我的大贵人啊。”

一路上,郭书记不再说话,坐在那里作沉思状,一脸严肃相。孟七斗感到这郭书记年纪不大却很成熟,有城府,只是少了点年轻人的情趣,将来定是个政治人物。

到市里,一进领导的家,孟七斗四处一打量,就知道领导早就按照他说的把家重新布置过了,那个以前面对大门口的大彩电放在了西边墙角上。孟七斗想,这领导真的相信风水。

领导见了孟七斗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问寒问暖的把郭书记凉在一边,还是孟七斗过意不去才介绍郭书记,说了一堆郭书记的好话。郭书记开口请领导为重印《兴衰大夫第》题写书名。

领导笑着看孟七斗,孟七斗说:“对对对,请领导留下墨宝。”

领导就把他们领到书房去,那张硕大的写字台上放了好几张已经写好了的“兴衰大夫第”的宣纸,水墨刚干。孟七斗一看,知道郭书记来之前肯定跟领导说了。

领导说:“你们看看,哪张写得好些?”

郭书记说:“都好,都好,领导的书法真好。”

领导又笑着看孟七斗,孟七斗把几种体的都看过,最后把一张用颜体写的拿起来,说:“这好,有神。”

领导说:“还是孟站长有眼光。”

领导说这话时,孟七斗看见郭书记的脸上有一丝的不悦。孟七斗看了桌上那些各种书体的字,感觉还只有这个稍微好点,他一看就知道领导书法的水平也只有张一弓的程度。他知道,请领导题字不在水平,而在名气。

领导没有叫孟七斗再跟他铺八卦,而是请他们在酒店吃了饭,孟七斗知道是郭书记在场的缘故。领导不喝酒,每次都是抿一点崽,郭书记三杯敬一杯,领导杯里的酒几乎没动。不过,孟七斗敬酒就不同了,孟七斗喝一杯,领导竟然喝了大半杯,只是表情作很痛苦的样子。看见领导喝了自己敬的酒,孟七斗又去看郭书记,郭书记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孟七斗知道郭书记心里肯定不舒服。领导就是领导,他可能也知道郭书记的想法,他说:“不喝酒的人真难办,不喝不行,喝了难受。今日是小孟来了,破例一回,小孟难得来的。”

孟七斗从未喝过茅台酒,真像猪八戒偷吃人参果,找着理由敬酒,好在领导喜欢他们喝,你一杯,我一盏,孟七斗和郭书记两人就把那瓶茅台喝括了(干了),一滴都不剩。孟七斗很有点醉意,上了车就不清醒了,朦胧的记得郭书记一路都没说一句话,也不知是不是也醉了。

第二天中午,孟七斗想起昨日的茅台酒就想起了镇纪委王书记,于是主动请他喝酒,他不想把关系搞僵了。王书记很给面子,孟七斗电话一说,立即同意了。

酒桌上,王书记还是那德性,一本正经跟孟七斗说话。王书记说:“老孟啊,不管什么人说话,我觉得你还是有问题的,只是我官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管不了你。但是,你自家还是要注意,以后千万不要又落到我手里,组织的事,我不会轻易放过,这是我的职责。”听了王书记的话,孟七斗从内心还是很佩服王书记的,这人尽管固执,呆板,但他敬业精神没有话说。后来,酒过三巡之后,王书记酒有些多了,他歪着头对孟七斗说:“我搞纪委工作十几年,见得多了,不是吹,我说你有问题就有问题,只是大小的事。”

孟七斗感到此时的王书记还了本原。他附和着说:“王书记洞察一切,不愧为老革命。”

王书记眼睛直勾勾看着孟七斗,半天又说:“老孟,要说你还算个不错的人物,不容易。我第一次违反规定告诉你,那举报信是从广东寄来的。”王书记又问:“你在广东得罪了什么人啊?”

孟七斗没回答,这些天为这事想了许久,想来想去,他最后得出结论,那举报人就是他的老婆,除了老婆再没有任何人了。他老婆在电话里跟他吵了好几次,要离婚,他没同意,不是舍不得,主要是怕舍人。他老婆在电话里最后通牒说:“那你就等着律师找你吧!”

他晓得老婆说得出就做得到,只是想不通,老婆为什么要这样做,检举自己。不过这下脚手真毒。估计她是这样想的,不让她如愿也不让你日子好过。

孟七斗想,这女人真是变态得要命。

……

羊山镇文化站文化大楼落成之日,到省任职的领导来了,县委书记、县长来了,职能部门的科局长来了,镇委、镇政府全体出动,羊山镇社会各界人士都来庆贺。

大楼门前放了很多花篮,鞭炮响个不停,小车停满了一溜街。羊山镇威风锣鼓队的朱队长格外卖劲,站在队伍前面挥着小红旗一上一下地指挥着,十几面大鼓敲得山响。那女子腰鼓队的那群红红绿绿的妇女更不示弱,特别是那个漂亮的小刘,一边扭着一边使劲地敲腰间的腰鼓,“咚咚咚”的好像是要盖过鞭炮声。

围观的羊山人说,文化站这回真发泡啊,没有哪家大楼落成有这样热闹的。

文化大楼,三层结构,投资百万。顶层是多功能综合区,二百多平方米,可排练节目,可开座谈会,可办培训班。二楼是办公区,站长办,副站长办,办公室,财务室,艺术股,后勤股,股室齐全。一楼是门店,副食,餐饮,茶座,书店,文化用品,服务齐备,收入丰盈。

孟七斗为文化大楼操煞了心,不说别的,单是大楼落成,文化站的牌子就让他费了不少心思。是挂以前的牌子?还是另做?以前的木牌还在廉租大院的楼栋大门挂着,如果挂到新楼肯定不配套,旧不说,也小了些。那么,新大楼挂什么牌子呢?孟七斗想了几个方案。一是重做个新的木牌,像政府那样大的;二是在大楼顶上用钢筋做一米见方的大字,霓虹灯的那种,可他到县城一看,一些科局大楼楼顶上的字没得几年就缺胳膊断腿的,这种方案否决了;三是做像奖牌那样的,镀金的,可一想太小,不显眼。最后,他采用了在墙上用水泥做字,半米见方,用“毛体”。为了找齐“毛体”“南山县羊山镇文化站”九个字,孟七斗把毛泽东主席所有毛笔写的字翻了个遍,那个“羊”字还是自己仿的,好在他以前跟张一弓学过书法,张一弓仿“毛体”见长。

“南山县羊山镇文化站”几个大红的大字在满壁的白瓷砖衬托下,格外醒目,在羊山镇别无二家,孟七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离休的老站长老万,瘦节节的张一弓,依旧艳丽的江美美,还有满身是肉的李会计,一头白发的老后勤,都站在大门两边笑着迎客,一脸的激动。

这也真值得他们激动,这是他们几代人多年梦寐以求的梦啊。

原本由孟七斗主持大楼落成典礼的,可四处找不到孟七斗的人毛(影)。眼看时间到了,还不见孟七斗,镇领导急死,镇长一个劲骂孟七斗:“没得用的卵家伙,关键时刻软巴搭稀,七斗?我看半斗都没有!”

没办法,郭书记只好自己亲自主持,好在孟七斗的主持词送他审过,稿子还在袋里装着。

典礼准备开始,人们发现大门台阶上站着的各级领导中没有站长孟七斗。有人问:“咦——孟七斗跑哪去了?是不是双规还没放出来啊?”有人说:“扯卵蛋!阿斗根本没有问题。”那人又说:“那他做什么去了呢?”那人又说:“斗哥是文人,文人翻卵怪,不喜欢这表面热闹,说不定躲在哪里去写文章了。”那人就说:“哦——”。

……

“噼里啪啦——叭——”,长鞭夹着一连串冲天炮在黎明时分炸响。廉租房大院的一家人生了个大胖儿子,刚从医院抱回来,屋里人放炮迎接。羊山镇人生儿子有放鞭炮祝贺的习惯。放炮祝贺也是有道理的,儿子是希望,有了儿子就有人接香火,家族就可以兴旺延续,有家才有国。

这喜庆的炮声把正在睡觉的文化站站长孟七斗炸醒了,孟七斗坐起来,揉了揉睡眼,才知道刚才是做了个梦,梦见文化站文化大楼落成。

孟七斗呆呆地想了半天,心想:梦要成真,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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