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孩童的夜是一首优美的诗。孩提时代,小伙伴们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夜晚。白天上学校,老师逼着我们抄报纸上批零要批孔之类的文章(那时候称这是写作文)。回到家,父母就吆喝我们,抬水扫地,抱䓍烧锅,忙得团团转。只有到了晚上,老师们管不到我们了,劳累一天的父母们,该睡的就睡了。不困的,就聚到哪家,谈闲讲古。我们这些顽童也从教鞭棒槌底下解放出来,如鱼得水,如鸟出笼。小伙伴们有一个固定的玩乐场,就是小四子家门口。小四子家是下放户,他家房子是全村最好的。虽也是土墙,但有专打腿。虽也是草苫的,但屋檐是瓦。每天晚上,小伙伴们不论谁先吃过饭。都东家西家的约上几,然后跑到小四子家门口。一起扯起喉咙喊:“小孩都来玩喽。”“小孩都来藏猫猫喽。”还在家吃饭的小伙伴们。听到这喊声,就匆匆扒上几口,撂下筷子就跑。有时家里饭还没有做好,就抓起一块凉饼,边吃边跑边喊:“剃过头的上啊!”
藏猫猫是个很简单但却很有趣的游戏。先在墙上画一块地方,称为“家”,小伙伴们就站到家庭,有一个人边念口诀,边用手点,那口诀是:“点点豆豆,家家吃肉,有钱喝酒,无钱就走。”被点到“走”的小伙伴们都很高兴地离开“家”。最后剩下几个“有钱喝酒的”,就负责看家。主要任务就是抓这些“无钱就走”的人做替死鬼。很难抓,因为他们往往藏的很隐蔽。当然他们想归家,就是用手摸到那块被称为“家”的地方,也不容易。
小伙伴们玩这些游戏都很认真,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享受,以致我以后离开故乡,上了高中,读了大学,直到现在做了教师,还常常回想起那些迷人的夜晚。去年寒假,我回到了故乡。当天晚上,我又像孩提时代一样,匆匆扒几口饭,就来到小四子家门口。小四子家已经回城,但屋还在,门口依旧很宽敞,那土墙草顶瓦檐的房子却显得很寒碜。我站在屋前,想听到小孩跑来扯起喉咙喊:“小孩都来藏猫猫喽。”但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只有一个小孩经过此处,问他则回答说:“是到小二子家做作业的。”我又等了一会,时间已不早,仍然没有小孩来。我信步来到小二子家,小二子是四哥的儿子。十年前。四哥一家六口挤在三间破草房里,粮食也不够吃,日子过得很艰难。四哥在外面学会了瓦工手艺,但回到家,这种手艺却派不上用场,因为那时候根本没有人家能盖起瓦房。这几年,随着村民们腰包鼓起来,四哥也变得吃香了,成天东家请西家带。村里家家住进瓦房后,四哥的六间大瓦房也竖起来了,还砌了一个砖墙大院,很气派。我走进四哥家的大院子,四哥一家人正在看电视,见到我都站起来和我打招呼。我一看,电视机前就少一个小二子。四哥把我带到西屋,小二子正和几个孩子一道做作业。我看了他们的作业,做的都很认真,四哥说:“你们几个人都要好好学,像你小爷(叔叔)这样上大学。”我也不便谦虚,只是笑笑。四哥说:“我现在体会到了,没有文化是干不成大事的,我要是多喝几瓶墨水,能看懂那图纸,早在省里承包盖大楼了。”
我从四哥家出来,又跑了几家,孩子们不是做作业就是看电视,看来不会有孩子玩那藏猫猫之类的游戏了,我不禁感到遗憾。但是我现在谈起故乡孩童的夜时,仍然喜欢用这样一句话:故乡孩童的夜是一首优美的诗。
(原载《淮阴日报》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