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琐忆

近来，每每听到有人捏着自己的衣服炫耀：全棉的。心里就不服气，就在心里说：咱小时的衣服都是全棉。心里说过了，就笑了，因为我想起了阿Q先生的名言：“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但我可不是使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自打记事起，身上穿的，脚上蹬的，都是棉。虽然有时候衣服上带补丁，但补丁也是全棉。只是我那时候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纯棉衣服的价值。手捧金元宝，却把它当成了土疙瘩。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们那地方出现了化纤布，比如涤卡、涤纶、的确良等，价格要比棉布高得多，一般老百姓是穿不起的。能穿起的，大多是机关工作人员，或者大小队（村组）干部。那时候，上身一件的确良褂子，下身一条的确良裤子，脚蹬一双橡胶底的解放鞋，简直就帅呆了。走哪儿都趾高气扬，充满自信。相反，如果你一身棉布褂裤外加一双棉布鞋，走哪儿都缩头缩脑的，不敢正眼瞧人。

记得上初一那年夏天，班里的小Z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来上学。那的确良布可真白，简直就是洁白无瑕，把小Z映衬得光彩照人，连我们那昏暗的教室都亮堂了许多。我们看着小Z，羡慕得不得了。当然，我们羡慕是没有用的，小Z是大队书记（村支书）的儿子，我们这些普通农民的孩子哪能往的确良上想呢。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心事，凑了几毛钱，给我做了一件 “小白纺”衬衫。“小白纺”也是白棉布，当然无法跟的确良相比，但要比普通棉布白得多。我穿上它上学，自豪感和自信心仍然增加不少。小Z看我也穿一件白衬衫，还悄悄过来捏捏我的衣角，我想他一定是来检验一下是否是的确良的。也就是在初一下学期吧，母亲到底圆了我的的确良梦，给我做了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第一天穿上的确良裤子上学，那感觉真是好极了，走路轻飘飘的，似乎都能飞起来。一位女同学看到我的新裤子，说：“还是好布呢。”得到了女同学夸奖，我心里更美了。这条裤子我穿了好多年，直到屁股上补上补丁了，我仍然在穿。当时人们都这样认为，瘦死骆驼比马大，破的确良也比棉布强。

我在县城上初三的时候，家里给我买了一件晴纶球衫，水红色，很鲜艳。晴纶球衫也是我少年时梦寐以求想得到的衣服。我拿到晴纶球衫时，当即穿上，还到家后的的马路上“潇洒走一回”，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帅的小伙。晴纶衣服带有静电，晚上脱衣服时噼噼啪啪地冒火星。我觉得晴纶衣服就是神奇，是棉布无法比的。

我上高二的时候，家里卖了一头猪，给我做了一件我出生以来最贵的衣服——涤卡褂子，蓝色的，三个口袋，上面一个，下面两个。那一阵子，我穿着涤卡褂子，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人物似的。有一学期，我考试总分在班里是第一，学校给我照了一张相片，贴在橱窗里，同学们都夸相片上的我很潇洒。当时，我穿的就是那件蓝色涤卡褂子。

后来，我考取了大学，家里就更破费了，给我买了不少化纤布料的衣服。大概想让我这个乡下孩子到城里能走到人前去。

舍弃价廉物美的棉布，而花大价钱去买化纤，并非我个人行为，而是当时的社会潮流。当时大家几乎都是这样，有眼不识棉布。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棉布，乃是自然生长的棉花纺成；化纤，却是化工原料制作。究竟哪一种衣服更有利于健康，这是不言自明的。但当时的人们偏偏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盲目跟风，不惜拿出少得可怜的一点钱，去追逐化纤。虽然不能说是愚蠢，至少可以说是不理智的。当然，我现在发这点感慨，纯属事后诸葛亮。但是，如果反观一下今天的人和事，是否也还存在着类似的不理智行为呢？现在人们虽然已经认识到了棉布的价值，不再把穿化纤当成时髦的事了，但这种跟着潮流走忽视自身真实需求的思维方式依然大行其道，甚至与舍弃棉布追求化纤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下去似乎离题了，就此打住。

(原载《泰州晚报》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