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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林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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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台府书院

大约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上学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道台府。道台府那时还完好无缺,只是门长年紧锁着,只有等到正月才会有人打开。我偶尔会带着猎奇的心理停下脚步,趴在门缝里观赏里面的那个布满蜘蛛网的神台。神台上挂着的那张画像,我想大概就是道台大人。

村民们把自己的命运都交给了道台大人,说只要道台府在,道台大人就不会看见他们不管。可据当地志记载,村里并无道台大人到此任职。只是那年村里连续二余月旱灾,城里的道台大人到此地体察民情后,便与村民一起下河挑水抗旱。在村里一待就是半月,最终积劳成病吐血死在了村里。道台大人一心为民的善举感动了苍天,一场及时雨拯救了村民的口粮。从那之后,村里连年风调雨顺。村民为了感谢道台大人的恩德,就卖口粮修筑了一座坚固的道台府。

那是2002年的一天,我在去白帝城的游轮上,巧遇了一名刚大学毕业的哈尔滨姑娘,她笑着跟我说冰城的道台府很有名。我听了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一个叫道台府的老字号。我对她说,恐怕你还真未见过显灵的道台府,她听我说完道台大人的故事后半信半疑。

2005年暑假,我回老家。村人说,村小来了一名支教老师,是哈尔滨人。我一听,心里就有了一种跳跃的感觉。我想到了那个与我争辩的哈尔滨姑娘。

我们村里的学校原先是在大山头上的。虽说是南方,可到了冬天,天气甚至比哈尔滨还要冷。秋分过后,整个山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野地里那些筷子般长的瑟缩荒草,被过膝的大雪活活把它们的幽怨埋住了。学校是上世纪60年代用黄土筑成的,窗户只剩下一个框。糊上去挡风的报纸,只要一起风就被吹得稀巴烂。

在我上学时,总是期盼着哪天村里能有一所像样的学校,还有一名好的老师。那些年村里换老师很频繁,每年村外都会分一些教师到村里来,但都基本上是代课老师。这些代课老师也不愿意在这待,一般都是来了半年或是几个月就走了,最长时间的一个老师在这里待了两年。

2006年夏天刚过去的一个晚上,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那所熟悉的学校。红旗招展,书声琅琅。我一眼就认出了几年前在游轮上认识的那名哈尔滨姑娘。在电视里她对着记者的采访镜头腼腆地说:我真没想到这里的文化积淀如此浓厚,连大山腰上都修有道台府。我相信,总有一天这里会飞出凤凰的。道台府也一定能够享誉全国。我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

我这才知道,她是省特岗教师。是她自己主动申请到边远山区任教的,她将在那里度过她3年的美好时光。她说既然是支教,就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祖辈们把道台府当作神灵来奉供,说道台府是会显灵的。只有在正月初一到十五才可以开门前去祭拜,平常是凡人不得接近的。历经了几百年风雨洗礼,道台府至今保存完好。这大概就是村人的信仰,在他们面临灾祸的时候就会在道台府外的香炉里燃烧香纸,求得道台大人的护佑。

事情就像是某种注定的宿命等待着她来运转,女教师到村里后就把学校搬到道台府了。而在边远的山区农村,农民的思想观念若要一下子转变是很难的。他们宁愿让孩子们多吃点苦,也不同意打搅神灵的安宁。女教师则不同,她是大学生,是山外来的知识分子,她可不信这个邪。只要能让孩子们少受皮肉之苦,管它是神仙也好,神鬼也罢,就是要把学校搬到里面来。

本来村民们是不同意的,可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了个梦。梦见一只仙鹤飞在道台府院子里的梅花树上筑了个巢,还生出了许多小仙鹤来。第二天,老人醒来就把前夜的梦讲给村民们听。村民们听了大吓一跳,那女教师不就叫“先荷”吗?就这样,村民们同意了女教师把学校搬进道台府。这扇被岁月尘封的大门,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打开了。

道台府与那山头的破旧学校相比,条件自然要好得多。不久后,上级部门把道台府重新进行了修整,还在墙壁上刻下道台大人留下的遗训,在道台府的天井上栽了寒梅。学校也重新命名为“道台府书院”,字迹是模仿北宋著名书法家黄庭坚的笔墨。

2009年寒冬,我回到了小山村。那天大雪纷飞,道台府书院的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条。我在道台府书院内见到了正在为孩子们上课的哈尔滨姑娘,她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也就是这年,在这里独处了3年之后,她准备离开。我想把她留下来,但是没有开口。那天我看见她站在雪地里,任由那漫天飞舞的大雪把自己埋葬。我知道她对山村是有感情的,在这3年里,“道台府书院”早已名扬四海。

我后来想想,其实祖辈把道台府说得那么活灵活现,无非就是想后代把它保存下来,不让它毁灭。我想不止是我,还有那些孩子们,还有哈尔滨的姑娘都会记住道台府,我们会在它的这种威严里体会它的宽厚,我想,它教会了我们如何温暖地固守,如何朴素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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