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庆幸一半失落（组诗）

樊文举

晕

一只乌鸦，飞成了一双

摇晃着，越过面前突叠的山峦

花的影子开出了花心

眼睛在努力地寻觅

实与幻的区别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

排外的将胃不停地挤压

腹中风起云涌，波涛巨浪

一支利箭穿喉而出

写下了一地的失败

一座山，被抽空了骨头

摊倒在地

一串干菜在半墙随风摇摆

几滴并不伤心的泪珠

与汗水一起逃亡

泪

冬夜，风似寒刀

谁在空旷的大地上

哆嗦、呻吟

大雪，铺天而降

一块石头

紧了又紧洁白的新新棉袄

太阳出来了，石头泪流满面

雪花用一颗冰心

存封了所有

柳絮依旧飘飞

家乡四月，柳絮依旧飘飞

轻盈地落在了破屋前瞎眼奶奶的唇上

她激动地说，唉，陕西麦子黄了

要是过去，你爷爷已磨好了镰刀

正准备下陕西、赶麦场呢

在一旁忙着翻手机的孙子说

那是过去，麦客子时代早过了

现在是精准扶贫年代

奶奶伸了伸疆硬了大半天的舌头

没说出半个字

只将唇上的那团柳絮舔入口中

慢慢地咀嚼着，看到了什么似的

两滴清泪打得破旧的衣襟颤抖

唉，天还是原来的天，柳絮还是原来的柳絮

一点都没变，苦涩中泛着微甜

可时代变了，一切就都变了

晚风，越过小院的墙头

托起奶奶发梢上雪莲般的一团柳絮

越过院墙，向西飘去

瞎眼奶奶眼中的这团柳絮

越飘越远，越远，越大越朦胧

最后消失在了橘红的霞光中

西山含笑拉上了夜的窗帘

小院，被夜色吞噬

五月，月亮山上下了一场雪

真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立夏已二十天了，五月也就剩最后的五天了

而且前几天这里的气温已上升到27℃

满街道涌流起沉默了一冬的半袖与裙子

可此刻，我站在月亮山下

眼前，飘飞的雪花强势地霸占了我所有的视线

天，灰朦朦的，在伤心地哭泣

空中，雪花幽灵般地乱撞

似无数的暗箭射向天地，扎入一颗流血的心

柳枝打着寒擅，片片绿叶瞬间化作朵朵雪莲

田间、山坡、河畔，一片瞬间的苍茫

扎心的痛无望地瞅着大地

定定地盯着那些还没抽穗的麦苗

爬在土皮上的土豆苗、玉米苗、谷苗

还有那湿漉漉、带着体温的汗滴

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愿离开她们、离开我流下的汗滴与泪水

可我知道，我用大半年的生命换来的这些

过了明天，将变得一无所有

剩下的，唯有无法言说的凄痛与绝望

冰雹

是谁，打翻了砚台

墨，在山巅上发狂地疯跑

惊地雷公满天咆哮、风婆遍地乱撞

抓破了大地

刚刚穿好的新绿裙

又是谁，抓起一把夏的泪珠

沿着雨的身影，顺风扔下

中途，摇身一变

化作颗颗白色的天豆

将田间绿色的豆苗砸落了一地

父亲发疯般地冲进白色的箭影

弯着腰，以瘦弱的脊背护住最后一颗禾苗

失态失神地嚎啕大哭

风静了、雨停了、天蓝了

一道彩虹挂上天空

我想，彩虹一定是父亲哭花了老眼

可娘说她是遍地续开的豆花

一半庆幸一半失落

真的，本以为快要结束了

仅报着写下最后一个明白的余念

挂号，交钱，开单，检查

拆腾了大半天

最后的定性——不妨事

怀着一半庆幸一半失落的心情

机械地按照医生的指示

捏一张白纸，交钱，取药

接着按医嘱服药，休息，上班

似乎一切都十分地正常

可心却彻底地被埋进了无限的迷茫

谁都无法知道、自控生与死的过程

但又谁都知道庆幸的后面涌动着无尽的泪水

失落的背面写满了一了百了，万事皆空

当失去了所有之后

仍找不到一个死亡的缘由

便是天下最大的鄙贱与可怜

一棵树的宿命

这一刻，脚下升起

一个无限凄凉悲痛的哭声

在天地间无可奈何地游荡

泪水随风洒满了

被拔出泥土的树根

几片叶子，在枝头垂死泛绿

突然，我感到

人，根本就不是天地的良友

而是大自然最大的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