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兴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的李花开在石头上――题记
贵州是山区,素来就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说法,像雾霭一样,罩在山里人的头上,长久地不能散去。贵州省普定县坪上乡,更一个典型的山区,山下是石头,山上是石头。长年来,石头在风雨的冲刷下,树一样一天天长大,而石头下的泥土却一天天地萎缩,变成了一个个的岩窝窝,这里的人们,便在这石头缝里刨食,在岩窝里刨着自己的生活。时间长了,日子久了,岩石一寸寸地往上长,日子却一天天地艰难起来。
那一年的那一天,一群专家们徜徉于这里的山山水水里,从那时起,山民们才从他们嘴里知道,这就叫做石漠化。专家们称做地球上的癌症。
坪上村,就是座落在这石头上的村寨。一千多人口的小村子,岩山便有三千多亩,其中有一个坡,便叫做九龙坡,面积八百余亩。
故老相传,九龙坡有九条龙,没有见过,这或许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会去考证它的来由。长年以来,乡民们守着这片山坡,刀耕火种,山坡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因龙而有雨,这是中国许多民族的信仰,但在九龙坡,石头因雨突兀起来,如龙的脊梁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枕着岩包包过日子,如一个晚期癌症患者,有骨而无肉。
谁来治愈这不治的“癌症”。
从2003年开始,这里的人们便在这片岩旮旯里,垒上石头,填上泥土,背来肥料,种上了株株的李树。也就是从那时起,一棵棵的李树,开始扎根在石缝里,日子长久了,李树便从石头缝里长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的绿意盎然,果实满枝。一个个的岩石,便羞涉地缩在了树下。
时过景迁,走在九龙坡这片地里,我总是害怕这片山里的石头,尖尖的岩石有点像刀,硬得硌脚,让人不敢在上面驻足太久。
刚有春的气息的那个时节,九龙坡把自己置身于一片银白的世界,满山的石头,淋一身盛满李子花香的花雨。满山的李花便活泛起来,于是,招来一群好摄之徒,结伴进入李花林中,品一阵突入自鼻孔的醇香,让心飞起来,人也在飘起来。突然一轻风儿吹过,犹如看到漫天雪花在飞舞,从嫩绿的枝叶间,一朵朵,一片片,踏着轻盈的舞姿。于是,李花飘飘洒洒溶入大地,却将希望留在了枝头。
星星点点的李花如片片白雪,散发着迷人清香。花开了,绿叶躲在绽放的花间捉迷藏,风漫不经心摘下大把的芬芳,让人醉的有点飘飘然。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浓烈,怎么走也走不出这无边无际的香,我自己像在进行一场痛快淋漓的清香沐浴,把五脏六腑都洗了个透。有种感觉就犹如乘上芬芳的翅膀,在天空里飘飞。
整个空气中弥漫的是李花的幽幽清香,绿意涌进来,花香涌进来 ,顿时让人的嗅觉领教了一种清新诱人的魅力。九龙坡上,白天布下的是浓烈而清凉的香气的迷宫,恍惚而迷离。夜晚,又令人一点一点在花香下沉到梦里。
这时候,仿佛这漫天的花瓣变成了一个个穿着雪白衣服的少女,婷婷玉立的,诱人,陶醉。忍不住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张开手一看,手心中却是一瓣洁白、娇俏的小李花,闻着这淡淡的花香,心却飞的很远,很远……。
我突然间惊醒过来,才发觉我已经坐得太久了,加上已经进入炎夏,太阳有点烈,岩石已经对我提出的抗议,我爬上了一块更高的岩石,岩石在烈日的照射下,火辣辣地烫人,眼前是一片翠绿,远处也是一片翠绿,翠绿色的叶间夹杂着已成熟的果实,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光。
这种果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冰脆李。
我再次拿起相机,跟在那群人身后,也想学他们一样,把美丽的东西定格。于是,我便把自己放了单飞,一个走向了那一片李子林,我找了一棵枝繁叶茂,果实浓密的,停下了脚步,风起了,树笑了,果实在我的眼里晃动起来。这时,我有点怕惊动它们了,我想慢慢地走近,再慢慢地走近,生怕它们从我的眼前飞走,我不停地静下心来,固定着镜头,调整着镜头,好让美的精彩留在在我的镜头里,可是清风好像不太懂事,并没给我机会,一阵强风吹来,把枝条吹的乱晃,我只好停下来,慢慢地伸直腰,慢慢地舒了口气,慢慢地等待,等待着另一个机会。
李子在阳光下铺着一层盐霜,在风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我心醉了,便想让肚子也醉一回,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便不知不觉伸向那些枝头上的果实。
“干什么?小哥”我后面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过头,同事在取笑我,远远的,一个老头笑笑的在后面看着我。
我脸上现出不自然的表情,就像小偷偷了别人的钱包一样。
“掏吧,小哥,多着呢,吃不了多少的”老头脸上洋溢着笑。
“谢谢了,”我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事的,多着呢”老头又笑笑说。
老头是坪上村人,
“这片李子种下去好长时间了?”我问老头。
老头看着我:“种下去已经五年了。”
“抽支烟吧。”我递给老头一支烟。
老头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和我以及同事聊起了天。
“家里几口人?”同事问。
“不多了,儿子都分出去了,在外面打工,就我和老伴守老营了”。
“种了几亩李子?”
“将近二十亩,就在这一片,叶子比较绿的都是,我年年都施肥的”老人指着我们面前的那一片李子树。
“每年要施多少肥?”
“上万块钱的。”
“那前几年不是很恼火喽”我问。
“不恼火,前几年的肥料钱都是信用社借的,共三万块喽。”
“那还清了吗?”
“没有,还有几千块,准备今年卖李子就还清了”。冯老头咧开嘴笑笑。
我往前面看去,的确,这片李子树是比别的长得好,碧绿碧绿的,果实密密实实地挂在枝头上,小树承受不了果实的压力,无力地卧倒在裸露的岩石上。
“今年能收多少斤?”我问。
“大概五千来斤吧”老头回过头来回答我。
“那要卖几万块钱了?”我一脸的惊诧。
“前几天安顺的亲戚来了,准备给我包了,我没有劳力掏,已经答应他了”。
“那你不是太吃亏了?”
“钱嘛,一个人找点”。老头笑笑,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说话间,老头转身从树枝上摘下一大捧李子,送到了我们面前。
我看着老头,嘴上谦虚着,手却急不可待地拿了几个,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冰脆李在我的嘴里散发出阵阵的甜香。
我大嚼着冰脆李,我想,这就是丰收的味道吧。
要我发现老头的眉头间泛着笑容,在眉间舒散开来。
离开了老头,嘴角还留着冰脆李甜甜的味道,我便上了坡。
山路崎驱不平,我不得不低头看着路,这条小路是最原始的安织路,古老而神秘,走过马帮,走过挑夫,长时间的研磨,铺路石上留下一个个的小坑,从新的安织路通车的那一天起,便荒废了,一片的芳草萋萋,布满了野草和荆棘,人走在上面,一定要留神,一不小心就会跌入路边的刺蓬里,那里面全是阎王刺。
我一面走,一面想着上面那片岩山和那片李子。
阳光一点一点地西移,我看了看天,便加快了脚步,在一阵气喘声中,我终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山的中央。
山上,碧绿一片,山下,也是碧绿一片。
曾几何时,一个个的石头,从少得可怜的泥土里冒出来,而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棵棵的李子,在少得可怜的土地里倔强地生长,那些枝头上的果实,拼命地压着李树的枝丫,枝丫不堪重负,便楚楚可怜地伏在岩石尖上,如体弱的母亲背着壮实的婴儿般,虽然步履艰难,脸上仍然浮出开心的笑。
阳光透过茂密树叶的缝隙,在岩石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在这炎热的夏天,像个忠实的卫士遮挡住了强烈的太阳光的炙烤和紫外线的照射。微风吹过,枝头的树叶轻轻颤动,仿佛身着绿纱的少女在向我点头微笑,枝头的李子,如少女头上的珠饰,圆润发亮。
我拿着照相机,不顾气还没喘匀,镜头急匆匆地对准了一株果实丰盈的李子。
我发觉,李子在我的镜头里笑着,像游荡在岩石上的精灵。
我瞅瞅没人,不知不觉再次把手伸向了那些可爱的精灵。
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溜向西边。
下山的时候,我遇见了信贷员老杨,老杨是这个片区的信贷负责人。老杨手里也拿着几个黄黄的冰脆李。
一时之间,我的脑海里涌现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有些东西一个个像老电影般从在我的眼前晃过,这就是阳光、岩石、冰脆李、项目支持者、信用金融支持者和一大群辛苦地在这片地里劳作的人们。
我看着这一大片李子园。想像着在春天来时,李花吐蕊绽放,而现在是夏天,丰盈的果子挂在枝头。
冰脆李,已经成山里人的一大支柱产业。
我仿佛听到《梦醉苗乡李花下》的歌声又响起来,粗旷的卢笙舞又跳起来,人们尽情在李花下欢舞,那块“石头开花,岩山结果”的广告语在向人们微笑。
山下的坪上村隐入了一片绿色里,片片青瓦在阳光下闪着幽光。
夕阳下,冰脆李在我眼前又幻化成一个个的小精灵,悄悄地、悄悄地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