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口难言

有口难言

张爱玲

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已经到了三月份，怎么也热不起来。天总是阴沉沉的，太阳始终不肯露出笑脸，偶尔出来也不是那么炽热、明亮，如同害羞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

丽莲站在阳台上，看着小雨点在风中飘摇，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路上，车水人流来来往往，有人故意张扬地摁着喇叭，刺耳的声音让她皱了皱眉头。

丽莲性格娴静，十分内敛，她总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对于荣誉利益她从不奢望，她觉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淡而充实。

转眼间，孩子大了，许多问题摆在了眼前。这不，孩子刚参加完县里的公务员考试，静静等待着考试消息。

孩子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念叨，谁谁的爸爸找了某局长，谁谁的妈妈找了那个重量级的人物，现在的公务员考试是“萝卜考试”，名额早已内定，考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做个样子。丽莲知道孩子在提醒她也去走走关系，跑跑路子。

丽莲在办公室与同事闲谈时，就听到了官场的四大好使：官人的条子，商人的票子，女人的身子，名人的面子。她暗自思忖，自己文物局一个普通职工，除了工作轻松点能干啥啊。这些她一个没有，要钱没有，当官的不认识，名人答不上话，至于女人的身子，一个半老徐娘的人谁稀罕啊。这几天，为这个事，丽莲没少跟丈夫赵帆闹别扭。

赵帆也是一脑子官司，他学校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老实巴交的，能有啥门路啊，俩人从结婚都没脸红过，可为了孩子的事动不动就吵起来，俩人反复讨论，也没有个啥好结果，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快到上班时间了，丽莲站在阳台上丝毫提不起精神，她无助地望着匆匆忙忙的行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丽莲打开窗户，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虽然好久没见面了，但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丽莲眼里的他叫姚政，是她两小无猜的同学，听说他现在是财政局副局长，俩人都在县城工作，但很少联系，县城不是很大，可碰面的机会却很少，二十年来俩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虽有过两次同学聚会，可都阴差阳错，不是丽莲有事就是姚政没空，鬼使神差让俩人总是失之交臂。

看到姚政，丽莲眼前一亮，觉得女儿的事情有了希望。她看着姚政的背影渐渐消失了，急忙穿戴整齐赶去上班。

小雨淅淅沥沥不停地下着，轻柔地抚摸着大地。道路两旁的花木尽情地吮吸着甜甜的甘露，柳树舒展着枝条，应和着雨声舞蹈着，那些绿叶在雨水冲洗下绿得发亮。

姚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从小父亲就不在了，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在那年月，一个寡妇生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姚政很争气，学习从来不要母亲监督，上学考试总是班里第一。大学毕业后，他顺利分到财政局，多年的历练让他走到了现在。

周一的早晨总是忙碌的，上周工作的总结，下周工作的安排再加上上边突然来访，姚政一早上忙得晕晕乎乎。终于有点空闲了，他打开手机，发现手机上有许多未接来电，仔细一看，竟是同一个号码。姚政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暗自思忖：是谁？有急事？他想回过去问问，可太多的受骗消息让他拿捏不准。正在左右为难时，一条短信跳了进来。

“你好，我是丽莲，好久不见，有空聚下。”姚政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半天，一个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俊俏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姚政仿佛回答了二十多年前。

小时候姚政和丽莲在一个学校上学，而且是同桌，每逢姚政有困难时，丽莲总会默默地帮助，学习用具完了，丽莲会及时补上，有好吃的，丽莲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他。姚政学习好，丽莲碰到不懂的问题，姚政自然就成了老师，一直到初中毕业，俩人都形影不离。

转眼间，考大学，找工作，忙忙碌碌，一晃就到了现在。

姚政迫不及待拨通了丽莲的电话，听着悦耳的音乐，他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一个早上丽莲心乱如麻，姚政没有接电话让她思绪纷乱，各种猜测纷至沓来。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号码，不想接……怕自己找他办事，嫌麻烦……还是……？

下班了，办公室空无一人，房子空荡荡的，丽莲呆呆地坐着，形同木偶。

突然，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丽莲下意识地抓起手机，迅速滑开。

“喂……”

“丽莲”，听着姚政微微颤抖的声音，丽莲的脸成了一团红云。

“吃饭没有？”姚政没等丽莲回答，又接着说：“找个地方吃中午饭吧……”

丽莲傻傻地拿着手机，轻轻“哦”了一声。

馨缘饭店在县城比较有名，环境优雅，干净整洁，让人很是舒畅。虽没有鲍鱼龙虾，但家常小菜做得色香味俱佳。

姚政站在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丽莲微微笑着，丽莲穿着紫色的大衣，一头卷曲的长发温顺而又不失调皮地随意跳动。

也许是以前的默契，俩人相视一笑，转身走进店里。

一顿饭的功夫俩人又熟络了，丽莲几次想张开提女儿的事，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时间飞逝，公务员考试的成绩公布了，丽莲的孩子小雅进入了面试，分数刚过录分线。丽莲得知消息又高兴又担忧，听小雅说和她分数相同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李伟。听人家说面试水分更大，面试官会找许多可笑的借口让没有关系的人落选。

一连几天，丽莲和赵帆吃不好睡不香，女儿小雅更是心急如焚，坐卧不安，除了准备面试，小雅不断提醒丽莲找人托托关系。

为了女儿的前途，丽莲决心舍下脸去求姚政。夫妻俩商量了许久，咬牙拿出五万块钱存在一个卡上，准备用它去打点。

丽莲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找到姚政的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出去。就这样一天拖一天，急得小雅不断地催促，她告诉丽莲，这个李伟的父亲是个当官的，要不赶快找人就完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丽莲每日都在煎熬中度过，一看到女儿小雅她就告诉自己，马上给姚政打电话，可转眼又觉得难为情，那张卡像个烫手山芋，揣在丽莲包里让她忐忑不安，她知道如果不及时送出去，黄花菜都凉了。

办公室人都回家了，丽莲鼓起勇气拨通了姚政的电话，一番寒暄之后，丽莲吞吞吐吐：“老同学，下班后见一面吧，有…...，有时间吗？”

“行，没问题！”姚政干脆地回答：“上次吃饭的地方咋样？”“好，说定了，到时候见”丽莲怕姚政忘记，再强调了一句。

夜妩媚绰约，霓虹灯犹如一只只多情的眼睛，流光溢彩，秋波暗送。

丽莲行色匆匆，像做贼一样溜进馨缘，她生怕碰到熟人，一进门发现姚政已经在等她了，大概是晚饭时间吧，屋内座无虚席，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有滋有味地品尝着各色菜肴。

饭菜很简单，丽莲无数次欲言又止，姚政看她不安的样子，轻轻笑了：“有事？”

“我……我……”，丽莲“我”了半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咽了咽唾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咋了，碰到难题了？没事，我是解题高手啊，你忘了？”说着姚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也许是有了姚政的鼓励，丽莲鼓足勇气，告诉姚政女儿小雅考公务员的事。

“哦，是吗，都进复试了，那是好事啊，孩子真有出息。”姚政兴奋地夸奖着。

“听说复试要找人才行，没办法，我只能找你了。”丽莲趁机说道。

“行啊，到时候去看看，能帮一定帮。”姚政满口答应。丽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她趁姚政去洗手间把卡和纸条迅速塞进他的外套。

姚政怎么也不会想到跟丽莲女儿竞争这个名额的人是他的儿子李伟。

姚政一进门，就发现老婆李芳脸色铁青，一见他更是怒目圆睁：“整天就知道忙，现在是孩子的关键时刻，也不知道帮忙，要是这次录取不上，我们就别过了……”

李芳的一番话说得姚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一向温柔的老婆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望着闷闷不乐的老婆，不知道她哪里来得那么大的火。

“孩子怎么了？”姚政望着老婆不解地问。

“怎么了，这个家你管啥了啊？整天就知道你那点事，孩子都毕业两年了，你操过心没有啊？”

“要我操啥心啊，孩子不是好好的工作着呢吗？”姚政心平气和地望着李芳，不紧不慢地说。

听着姚政的话，李芳抓起一只茶杯，“砰”地摔在地上，茶杯里的水顺着地板流动着，几片茶叶舒展着身子，犹如盛开的小花。

姚政觉得一向温柔的李芳今天邪火太大，就默不作声地脱掉衣服，坐在沙发上。

李芳看着姚政不说话了，站起身静静地收拾着地板。

突然，李芳看着地上的东西悄悄捡起来，一丝笑容不易察觉浮在脸上。

丽莲每天都沉浸在喜悦中，小雅更是神采飞扬，欢天喜地，只等着消息公布。

日子如流水，一晃到了网上发布消息的日子，一大早小雅立刻打开电脑，迫切找到发布消息的官网，由于激动手微微颤抖着，她瞪大眼珠一行行寻找，“赵小雅”三个字赫然入目，小雅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大声喊道：“妈，妈……”

丽莲正迷迷糊糊睡着，被小雅的喊声惊醒，她弹簧一般从床上跳到地下，鞋也顾不上穿就飞一般跑到小雅房间。

“怎么了，怎么了？”丽莲惊慌失措，一边问一边打量这小雅。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小雅兴奋地嚷嚷着。

丽莲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不住口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小雅拉着丽莲到电脑跟前，用手点着自己的名字。

阳光很好，丽莲的心情更是不错。一上班，她就摸出手机兴奋地给姚政打电话，听着丽莲发颤的声音，姚政也被感染了，痛快地答应去吃饭。

“人逢喜事精神爽”，丽莲也不例外，她陪着姚政喝了不少酒，两人都有点迷糊了，丽莲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老同学，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孩子的事不知会怎么样呢？那钱打点够吗？”说着，她头一沉，咕咚一下趴在桌子上。

“钱，啥钱？”一听钱这个字，姚政酒醒了大半，他摇摇丽莲，连声问道：“你说啥钱啊？”

丽莲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摇晃着：“嗨，就那次吃饭我放你外套口袋的卡啊。”

姚政彻底懵了，他不知道什么卡，更不知道卡到哪里去了。

匆匆吃完饭，姚政迫不及待回家找到那件西装，可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努力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无论多么努力还是理不出一点头绪。姚政头疼欲裂，天刚擦黑就躺在床上睡下了。

最近几天丽莲一直闷闷不乐，赵帆看她这样也很焦虑，他试探地问了几次，可丽莲欲言又止，说了吧，他怕赵帆找姚政问，不说吧，可钱去哪里了，总该有个下家，不明不白的也不是个事，毕竟五万块钱呢，那可是家里几年的积蓄。

丽莲想给姚政打电话弄清这件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几天来她干啥都魂不守舍的，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

小雅每天哼着歌，快活的如一只小鸟，她对妈妈的反常丝毫没有察觉，整天忙着与朋友逛街，约会。

日子在无数个对错中溜走，姚政这几日如坐针毡，那张丽莲说的卡像一根粗粗的刺，扎得他心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丽莲都不会相信他没见到。

姚政翻箱倒柜把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张卡的影子。真见鬼了，难道卡会不翼而飞？

“你干啥呢？家里进贼了？”姚政爱人李芳惊讶地叫着。

“没……事，没事…….”姚政支支吾吾。

“真是闲的……”李芳大声嚷道。

莫非卡她拿走了？姚政一个激灵，刚想张口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节外生枝，惹祸上身，让李芳怀疑就说不清了。本来李芳就疑神疑鬼，喜欢在他耳边絮叨谁家的男人又找小三了，找情人了，说起来咬牙切齿的，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姚政愣了半晌，呆呆站着。

“发啥楞啊，赶快收拾收拾，看乱成啥了。”李芳一边说，一边动手开始整理。

“别，你别动，我收拾就行了。”

“咋了，有啥宝贝啊，我还不敢动了。”

“你……”姚政盯着李芳说不出话来。

“我咋了，俩人收拾不是快么。快点，赶紧拾掇，一会我闺蜜来聊天哩。”

姚政看了看李芳，动手干起来。

李芳知道姚政在找什么，可她就是不言语，这张卡她已经悄悄验证过了，钱、密码全是对的。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姚政说出来，她就给，不说，她就留着给儿子结婚用。这几年他们的日子虽然不是很艰难，但也不是很宽裕，家里老人的开销，房子的按揭，孩子上学的费用……眼看着儿子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买房子，结婚费用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看着姚政皱紧的眉头，李芳露出冷冷地哼哼。

小雅如愿以偿，顺利去了机关上班。舒适的工作环境，新鲜的工作内容让她兴奋不已。小雅像一只小燕子，轻盈地飞来飞去。

无巧不成书。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李伟和小雅分在了一个办公室，俩人很快就熟悉了，工作上互相帮助，下班后不是一起看电影就是一起吃饭。

丽莲看着小雅开心的样子，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那张卡成了丽莲和姚政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俩人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偶尔见面也是敷衍几句匆匆离开。

花落了又开，叶黄了又绿。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李伟和小雅成了一对恋人。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新年成了结婚、订婚的好日子，人们扎堆似的凑在这个时段办喜事，李伟和小雅俩人商量让父母在春节见个面，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

阳光明媚，微风轻拂，一切都那么美好。丽莲精心打扮着自己，准备去和李伟的父母见面。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出现了一张俊俏的脸，岁月在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她拿出眉笔细细描着，画着，涂上口红后，她抿了抿嘴唇。丽莲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完美，看着看着，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赵帆和丽莲看看快十点了，准备出门去小雅说的饭店跟李伟的父母见面。

眼看着儿子李伟的亲事有了眉目，李芳别提有多开心了，自从她听说要跟女方家长见面后，就一刻不停做着准备，穿什么衣服，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天，李芳精心打扮了一番，早早就和姚政到饭店等着。

快十一点了，小雅站在饭店门口迎接父母，李伟陪着父母在房子里说话。

推开门的瞬间，丽莲和姚政一下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成为儿女亲家。

看着大家笑意盈盈的脸，丽莲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她看看姚政，再看看李伟，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