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下

刘婶围着院子里茂盛的苹果树，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搭绳子的地方，气得她用绳子狠狠抽打着树干，低声念叨着：你这个木疙瘩，咋也欺负我啊！

这棵树是刘婶在儿子黑蛋要结婚那年栽下的，栽树的时候刘叔还笑着对刘婶说：以后咱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你爱吃苹果，到老了跑不动想吃一伸手就有，看美不？听着老伴的话，刘婶笑得合不拢嘴。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黑旦一大早就出去干活了，媳妇桃花出去串门，孙女去上学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刘婶把树下的土全翻遍了可就是没找到，那可是她老年生活的保障啊！

刘婶搬了个凳子，瞅准一根较粗的树枝绑好绳子，踢翻脚下的凳子。你个死老婆子，成啥精哩，赶紧回去……刘婶正迷迷糊糊，突然看到刘叔绷着脸，手里拿把刀咔嚓一下就把绳子砍断了。刘婶扑通摔在地上，她晕晕乎乎骂了一句：老头子，你咋想起回家了？

不知为啥，自从刘叔走后，刘婶很少梦见，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刘叔就是不到刘婶的梦里来。刘叔每天在桌子上笑眯眯看着刘婶，看着眼前的水果糕点换着花样，看着刘婶一个人絮絮叨叨。

小狗欢欢跑到刘婶旁边，冲着她呜咽几声，温顺地卧在刘婶的脚边，伸出舌头舔着刘婶粗糙的手。

疯子李又开始在巷子唱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子孙总会犯点错。现在光景这么好，怎么忍心见阎罗？

疯子李原名李三娃，今年五十多岁，连续几年高考名落孙山，脑子受了症，别看一天疯疯癫癫，可出口成章，一张嘴就是一大串顺口溜。

刘婶坐在地上眼泪汪汪，你个死疯子，又胡唱开咧。说着刘婶拿起绳子自言自语：人老了真是没用了，想死咋都恁难场啊。

天渐渐黑下来，刘婶走进屋里，又想起了她的老年保障卡。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记性不好了？不会啊，刘婶清楚地记得那天取钱回来后，她把卡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末了还系了个死结，用手拍了拍，才埋在苹果树下的，怎么会找不到呢？

这几天刘婶几次想张嘴问儿子黑旦，可怕惹事，都没敢开口。那天邻居的媳妇和村里几个人到家里窜门，她们嘻嘻哈哈，不知怎么就扯到婆婆们身上。

刘婶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她屏住呼吸悄悄走进房子里，把门轻轻关上了。

我婆婆的老年卡我拿着哩，人老了，记性不好，拿着卡乱放，寻不见了还是麻烦。村里的一个媳妇说。

就是的，人老了不缺吃不少穿，要钱该弄啥啊。邻居媳妇夏草接着说。桃花，你婆婆的卡谁拿着呢？桃花说啥刘婶没有听见，她想着要是桃花问她要的话该咋说呢。可就这几天，卡便不翼而飞了。

挨一个好邻家，又吃酒来又戴花，挨一个坏邻家，又坐监狱又戴枷。不知啥时候疯子李又开始唱开了。

桃花看刘婶闷闷不乐，吃饭也是凑合几口，就问刘婶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疗站看一下，刘婶慌忙摇头说，没事，没事。说着赶忙回屋子里，不由自主又开始抹眼泪。桃花看着婆婆的背影，让黑旦跟过去看看。

黑旦嬉皮笑脸地凑到刘婶面前，妈，你咋咧？才吃恁一点饭啊，人都老了还减肥哩？

滚！刘婶伸手在黑旦脊背上拍了一下，扭头看看门外，你见妈的老年卡了没有？

啥，你的卡不见了？黑旦一听叫起来，你在哪放着呢，咋会不见呢？好好寻一下。小声点，刘婶拽了一下黑旦，不敢叫你媳妇听见了。黑旦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刘婶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仿佛黑旦能创造奇迹，可以把她的卡找出来。千万不敢给你媳妇说，刘婶叮咛黑旦。

桃花，是不是你把妈的卡拿走了？一进屋黑旦就冲媳妇嚷嚷起来。

桃花惊讶地看着黑旦，你说啥，妈的卡不见了？

再不要装了，屋里就咱三个人，不是你拿的是谁？赶紧给妈拿出来，就那一点钱你还惦记？黑旦说着抬手就是一耳光。桃花一下给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老实巴交的人会发这么大的火。小雅看看爸爸，看看妈妈，哇哇哭起来。

夏草刚好走进桃花家，两人说的话一句不漏进入了她的耳朵，她悄悄退出去。

苹果树上的苹果核桃般大，满树都是，刘婶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苹果幽幽叹了口气，迷迷糊糊打起盹来。不敢在这里睡，小心着凉啊。刘婶抬头一看刘叔坐在树上笑眯眯的，满树的苹果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刘婶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凉快了许多，巷子里的人多了起来，桃花一出门就感到了异样，她凑到夏草那些媳妇堆里，有几个人竟把头扭到了一边。

桃花，没想到你这人还能装得很。夏草看着桃花，嘴一撇不屑地说。

整天说老人就那一点钱，有了他们就安心了，现在还不照样把你婆婆的卡给拿走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媳妇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桃花只能讪讪地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想解释，她知道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找不到婆婆的卡说啥也没人会信的。

一时间桃花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大家聚在一起，话题就是桃花，刘婶，社会保障卡。

一担黄铜一担金，担到街上试人心。黄铜卖完金还在，世人认假不认真。疯子李在人群里到处乱窜，嘴里不停唱着。

桃花不敢出门，一出去就被人指指点点，她想过回娘家，可回去了女儿小雅怎么办？一耳光打过之后，黑旦就躲着不敢露面，他知道桃花不是这样的人，当时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就动手了。

刘婶听着村里人议论，她觉得心慌慌的，总觉得对不起桃花，想起平日里媳妇对她的好，她怎么也不相信桃花会拿她的卡。

看着刘婶在门口坐着，桃花悄悄走进刘婶屋里开始寻找，抽屉，匣子，被子里，床底下……桃花做贼似的翻了半天，可一点收获也没有。桃花抬头一看，发现头顶的大箱子，谁知她刚打开箱子门，刘婶就推开门进来了。桃花脸一下红了，尴尬地看着刘婶。

你……你……干啥呢？

我……我……桃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黑旦刚巧走进门，看着桃花就扑上去，刘婶急忙拉着黑旦，呜呜哭起来。桃花说她就是想帮忙找找卡……刘婶只是哭不说话。

小雅放学回家急急忙忙去上厕所，她看见欢欢在后院撒欢，嘴里噙着一个塑料袋，抛出去，又捡回来，偶尔兴奋地叫几声。小雅追上去，欢欢跑得更欢了，它叼起塑料袋跑到刘婶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