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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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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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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婶的心事

旺朝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早起还好好地吃饭,谈笑,谁知中午有点不舒服,躺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家里一下子乱了,儿子阮诺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媳妇吴媚神情漠然,东瞅瞅,西瞧瞧,好像一切与她毫不相干。五岁的小帅爬上爬下,这会正趴在旺朝的脸上,不停地叫着“爷爷”“爷爷”…….

花婶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旺朝身边,不言不语,任凭家里乱成一锅粥。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目光始终盯着旺朝的脸。

邻居沈同听到哭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一溜烟跑进阮诺家。一进门,他就愣住了,早上还一起在外面谈笑风生的旺朝怎么会不声不响地走了?他有点不相信,伸出手摸摸旺朝的脸,冰冷冰冷,一丝热气也没有,:“花婶,后事咋安排啊?”沈同推了推花婶,她如同石雕毫无反应。

阮诺眼泪汪汪,看到沈同大声哭起来。咋办啊,咋办啊……他一连说了好几遍,无助地摇着沈同的胳膊,如一个毫无主意的婴孩。

“别哭了,放心,我去招呼人,你先把家里该准备的准备一下,老人的寿衣啥的找出来……”沈同说着看了吴媚一眼,“你赶快去找,看还缺啥。”

吴媚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有动。她暗自思忖:“我一个媳妇,能知道缺啥,真是的。”

旺朝和花婶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晓柔在城里工作,家里条件不错,时不时给老俩口买衣服,买吃的,隔三差五给点零花钱。儿子阮诺性情懦弱,不善言辞,遇事毫无主见,只知道埋头干活,用吴媚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整天蔫啦吧唧。

在街坊邻里的帮助下,旺朝的丧事顺利办完了。过了头七,女儿去上班了,花婶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炕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着:“死老头子,你走了,我咋办啊,谁陪我说话,陪我干活啊……”

花婶的絮叨让夜躁动,它不安分地偷窥着这个痛苦的夜晚,月亮更加明亮了,丝丝缕缕透过窗户钻进屋里,照着花婶苍白的脸上。

花婶今年五十多岁,比丈夫旺朝小两岁,自从她二十一岁嫁过来,俩人从未红过脸。旺朝对她疼爱有加,从不让花婶受半点委屈。父母早逝、无兄弟姐妹的花婶,在丈夫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着。虽然日子不是很富裕,但一儿一女的到来让这个家很是温馨。

旺朝特别能吃苦,一年到头都不闲着,地里活干完了,就给人打短工,什么活都干,就是雨天也不歇着。俩人的勤劳让生活渐渐好起来,在村里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转眼间,孩子大了,女儿阮静上完大学在城里找了工作,儿子阮诺也成家了。旺朝的劲头更大了,除了自己家的地,他又承包了别人十几亩扣了大棚,种了许多时令瓜果,一年四季都有了收入,给儿子买了车,盖了二层小楼,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邻里很是眼羡。

可旺朝老俩口怎么也想不到,好日子来了,气也来了,自从儿媳妇吴媚进门,家里再也不安宁了。小两口整日拌嘴,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吵得不可开交。特别是孙子小帅的出生,更是成了吴媚要挟老两口的砝码,动不动不让老人带孩子,花婶有时候想给孩子点好吃的,也是偷偷摸摸,生怕吴媚看到。

唉,花婶长长叹了口气,那天早上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旺朝家坐北朝南,位置在巷中间,老两口为人友善,待人热情,所以一到冬天,人们就聚集在他家门前。太阳暖暖地照着,阳光充裕的墙角成了人们聚会的好去处。十点多,墙角的人越来越多了。左邻右舍惬意地端着饭碗,孩子们也疯跑着,叫喊着,顿时这个角落活了。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旺朝也端着饭碗凑热闹,小帅跟一群孩子疯跑着,时不时跑到旺朝跟前张开小嘴,旺朝笑眯眯喂小帅一口,他又撒腿疯跑,完了再来一口,如此反复,玩得不也乐乎。

事不凑巧,旺朝正咧着嘴给小帅喂饭,吴媚刚巧看到了,她脸一下子变了,一把拉过小帅提起胳膊拽到屋里。

众人呆呆看着旺朝,停止了说笑。这个平日里要强好面子的男人默默站起身回院里。

旺朝走进院子,听到吴媚在大声训斥小帅: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怎么就记不住啊?要是吃了脏东西咋办……小帅小声哭着:“那是爷爷,又不是别人……”一句未了,吴媚“啪”的一声给了小帅一个耳光,他哇哇哭着,眼泪汪汪地跑出房子扑倒旺朝怀里,脸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

吴媚气呼呼地从屋里出来,从旺朝怀里一把拉过小帅指桑骂槐:你个不长眼的东西,都多大了,听不懂人话啊…….旺朝脸色铁青,指着吴媚: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囫囵话说不出来。花婶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这个阵势,立刻把旺朝拉倒自个房子里。

阮诺刚进门,就听到屋里的吵吵声,这个平日里胆怯的男人看到父亲的脸,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冲上去给了吴媚一巴掌。

吴媚冷不防挨了一耳光,一下子懵了,旺朝老俩口也吓坏了,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回过神的吴媚二话不说,扭头进了房子,收拾好衣服,拉着小帅扬长而去。

这一夜阮诺就像烙饼,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夜,早上起来两眼红通通的,花婶一再催促阮诺去找吴媚,这回怂人血性了,死活不乐意去。他寻思吴媚一定是回娘家了,苦苦撑了三天,每天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到第三天,他一大早买了烟酒糕点去拜会老丈人,谁知一进家门,连吴媚的影子都没有,老丈人说吴媚根本没回来,阮诺一听一下子就慌了。

“她去哪里了?”“会不会出啥意外?”…….一连串的想象让阮诺不寒而栗,他哭丧着脸回到家,一见花婶就嚎啕大哭。

花婶看阮诺失魂落魄的样子,腿立刻软了,扑通一下坐在地上。

这下家里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打电话,关机;问好朋友,无音信。此刻吴媚悠闲地躺在宾馆的沙发上,惬意地看着电视,嗑着瓜子。阮诺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逢人就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吴媚的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可任凭阮诺磨破嘴皮,吴媚就是不回家。

旺朝老两口托人去说,吴媚一点面子也不给:“不回去了,告诉他们我要离婚。”老两口一听脸立刻灰了,无奈只好请队干部出马调解。

队长是个心眼活泛的人,他软硬兼施,总是把吴媚哄回家。至此,家里鸡犬不宁,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阮诺为这一巴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离婚成了吴媚的口头禅。

“房宽院宽不如肚里宽”,旺朝老两口为了儿子,只好忍气吞声,回到家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撞着吴媚。阮诺心灰意冷,这个从小被父母呵护的掌上明珠,成了吴媚的出气筒。诺大的院子整日静悄悄的,只有小帅这个小家伙的声音让院子有点生机。

中秋节到了,吴媚带着孩子回娘家过节,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月光如水,清冷如霜。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月饼,可旺朝老两口和儿子阮诺谁也没动,三人沉默着了许久,阮诺长长叹了口气:“爸,不行我离婚算了。”花婶一听,立刻跳起来:“胡说啥,你离婚了小帅咋办?不行!”“就是,小帅要有亲妈呢,千万不敢乱想。”

“要不咱分开吃,咋样?”旺朝看着儿子阮诺。

“分开吃?”阮诺惊得跳起来。“一个院子里咋分着吃,人家还不笑死我啊!”三人讨论了半天毫无结果。

谁知还没等到分开吃,旺朝就撒手人寰,离他们而去了。

丧事办完了,花婶也变了,她少言寡语,闭门不出,除了做饭、干活,她几乎成了“哑巴”。

日子一天天继续着,小帅渐渐长大了,上学了,懂事了。他看到吴媚对奶奶冷言冷语,不理不睬,小家伙很是伤心,有空就蹭到花婶屋里逗她开心。

旺朝走后,地里的活全落到阮诺身上,花婶看着儿子一天天越来越黑,越来越瘦,心疼不已,有空就到地里帮阮诺。

吴媚拿小帅要吃饭当借口,在家里不是打麻将就是看电视,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女儿阮静几次要接花婶去城里住,她死活不愿意,说不喜欢城里的空气,去了没人陪她说话……理由找了一大堆,反正就是不去。

夜深了,花婶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儿子房里的争吵声,她实在放心不下这个日子,总是劝他别跟吴媚计较,要让着吴媚,好好过日子。花婶最害怕听到吴媚说“离婚”两字了。

花婶的一再忍让、宽容,让吴媚更加肆无忌惮,整天鸡飞狗跳,吃个饭也不得安生。邻居、村干部屡次劝说吴媚,她都左耳进,右耳出,对花婶更是变本加厉。

小帅过生日了,吴媚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红烧鸡翅、糖醋排骨、清蒸鲈鱼……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吴媚的父母,小帅的同学,很是热闹。

吃饭了,吴媚安排好座位,小帅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吃着玩着,蛋糕上来了,几个小家伙更是玩得不亦乐乎,脸上涂抹得橫一道,竖一道,个个成了小花猫。吴媚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花婶看到孩子们玩得疯狂,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绕过,尽量不让吴媚看到。

小帅正闹着,一抬头发现了花婶,大声叫着:“奶奶,奶奶……快过来。”边喊边跑过去把一块蛋糕递过去,花婶刚伸手准备接,吴媚走过来“啪”的一下,蛋糕掉在地上,小帅一见泪水涌上眼眶,他怕同学们笑话,硬是忍者没让泪水流出来。

花婶一连几天闷闷不乐,更加沉默寡言,她埋怨旺朝两手一撒自己享福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世上孤孤单单,有时她真想一死了之,可又担心她走了,儿子阮诺受罪,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生性懦弱,她怕她走了儿子没人疼,又担心吴媚跟他离婚,花婶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长久的失眠让她憔悴了许多。

花婶的忍气吞声让吴媚更加肆无忌惮,她整天指桑骂槐,打鸡骂狗,吃饭时摔碟子拌碗,花婶只好装聋作哑,阮诺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心疼不已。

一天,花婶找了个泥瓦匠,在一间闲置的小房子砌了个灶台,她思索再三,决定跟孩子们分开吃,少见面摩擦就少,也就少生气了。

经过一个上午的忙碌,灶台砌好了,花婶从灶房拿了些有缺口的碗碟,掉了瓷的盆,把一个搁置许久的小案板清洗干净。一切就绪,花婶看了看,久违的笑意浮上脸庞。

太阳偏西,花婶看看外面,吴媚不见踪影,她轻轻叹口气,开始和面,片刻功夫,香喷喷的面条摆在了案板上。

花婶走出门外,伸长脖子左右瞧瞧,看见小帅从拐角走过来,她笑着迎上去。

祖孙俩人吃着香喷喷的面条,有说有笑,花婶脸成了一朵花。

一阵噔噔的高跟鞋声,让俩人笑声戛然而止。花婶胆战心惊,低着头瞥了吴媚一眼,小帅机灵地拉起吴媚的手往外走。

吴媚猛地摔开小帅的手,转身走出门去。片刻功夫又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把耙子。只见她怒目圆睁,鼓足全身气力朝灶台狠狠地砸去。一下,两下……吴媚疯了似地挥动耙子,顿时,小屋一片狼藉,灶台塌了,锅里的水、碗里的面条流了一地,案板上的盘子碎了,碗碎了,盆骨碌碌滚动着……

花婶目瞪口呆,战战兢兢,小帅吓得哇哇大哭,吴媚嘴里更是不干不净骂个不停……

阮诺回家见此情景,怒气冲冲扑倒吴媚面前,一把夺过耙子扔在地上,花婶见状,赶忙拉开阮诺。

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冬天到了,寒风呼呼,太阳有气无力发出昏黄的光,花婶一个人呆呆坐在炕上,盖着被子,一双呆滞的眼神无助地望着窗外。

门前的大梧桐树光秃秃的,几片干枯的叶子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曳。几只麻雀不时在上面跳跃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小帅已经上三年级了,学习成绩非常好,特别是他的作文更是老师们每次必读的范文。吴媚对孩子的学习也很上心,每次作业完了都要检查。谁知一次吴媚要看小帅的作文,孩子死活都不乐意,无论吴媚说什么,小帅就是不让她看。

农村的夜晚安谧静美,偶尔几声猫叫,让夜更加寒冷。月光也许怕冷吧,顺着窗户的缝隙偷偷爬进屋子,想钻进被子暖和下,于是被子上便成了汪汪泉水。

吴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阮诺鼾声如雷,睡得十分香甜,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噜着什么。吴媚就着月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阮诺,竖着耳朵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白天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吴媚面前,她心烦意乱,悄悄钻出被窝,轻手轻脚来到小帅房间,偷偷拿出他的书包,找到那本作文。吴媚打开本子,看着作文题目,一下子乐了。《我的妈妈》,哦,原来是写我的,吴媚自言自语道。

“我的妈妈特别漂亮,高高的个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好看,头发弯弯曲曲的,像盛开的花朵一样。”

吴媚看到这里,转过头看看小帅,他睡得正香甜呢。咦,孩子腮边怎么有泪痕啊,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蛋,又怕警醒他,手停在半空。小帅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月光缓缓移动着,吴媚继续看孩子的作文,看着看着,她一下子愣住了,捧着本子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的妈妈脾气暴躁,她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特别是对奶奶更是厉害的不得了。有一次……”孩子在作文中仔细描写了吴媚那天掀翻灶台的情景,看着孩子的叙述,吴媚的脸火辣辣的。

“我的妈妈很爱我,有好吃的都给我留着。我以后一定要孝敬妈妈,坚决不要媳妇,如果娶一个妈妈这样的老婆,那我妈妈就要受罪了……”

吴媚看着孩子的作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默默地走到花婶的屋子前,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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