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平凡而又微茫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轻松的欢笑和捧腹的乐趣,在时光日复一日的缓慢推进里,有很多痛苦就像是图钉一样,随着滚滚而过的车轮被扎进我们的心中。
——郭敬明
一
太阳好毒,下午五点多还是热哄哄的,一丝风也没有。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关在空调房子憋着,喜欢聚在树荫下闲聊,她们摇着扇子,东家长西家短打发着时光。
一下公交车,崔燕就急匆匆往家赶。她目不斜视,想尽快躲在房子里面,卸下一身的盔甲,让自己放松放松。
“崔燕”一身喊叫让她不由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哦,是同名同姓啊,崔燕暗自思忖,迈步继续前行。
“崔燕——崔燕——”呼唤声连续传来,她扭过头去,一个人影飘至眼前。她穿着宽大的长裙,胖胖的,头发短短的,淡黄色中夹杂着几缕暗红,嘴角微微歪着,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上漾着微笑。
崔燕的目光穿过贾雯的肩膀,看到那堆人脸上稀奇古怪的,其中一个斜睨着贾雯,嘴角撇了撇,仿佛在说:你看这个婆娘又开始乱认人了,整天疯疯癫癫地,怪不得老汉娃娃都不愿回去……
“咋咧,不认识了,我是贾雯啊”,崔燕一听名字马上想起来了:哦,这是同村的发小,小学初中同学,初中一别三十多年从未谋面,岁月催人老,现在的她与小时候判若两人,在她的脸上丝毫找不到儿时的影子。
“你咋在这里?”崔燕惊异地问道。
“我家就在这条巷子里,那不,前边就是我家。”顺着贾雯手指的方向,崔燕看到一座院落,大门是朱红色,春节的对联风吹日晒,已经变了颜色,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联的内容,贾雯就拉着她热情的说:“走,屋里歇一会,凉快一下。”未等崔燕回答,贾雯已经推开大门,拉着她往里走。
院子挺大的,前边是门面房,后边是两室一厅,一棵杏树生机勃勃,几盆花草摆放在房檐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贾雯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她家里的情况,她的儿子高大英俊,女儿乖巧漂亮,老公在做生意。崔燕站在贾雯家客厅,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眼睛也没有闲着,环顾四周,发现家里堆满了衣服,床上,衣架上,椅子上……也许贾雯看到了崔燕的神情,连忙解释:“最近在收拾房子,年龄大了,一天收拾一间……”“就是,年龄不饶人,悠着点”崔燕附和着。
贾雯不断向崔燕展示着自己的鞋,“你看,这双鞋要三百多呢,我说不要,儿子硬要给买,穿着可舒服呢,好看吗?”“好看。”崔燕话刚落点,贾雯又打开鞋盒,“你看这双,五百多呢……”
崔燕心中疑惑,贾雯不是嫁到农村么,怎么会在这里?过去她性格内向,不是这么话痨啊,怎么家里来人了不知道招呼,只是炫耀她的家庭,她的衣服、鞋子呢?
房子里很是闷热,崔燕有点上不来气。她看着喋喋不休的贾雯,不忍心打断,看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上了一天班她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这会崔燕的脚趾头被鞋子挤得生疼,她恨不能光着脚走路。
“不行,我得回家做饭了。”崔燕不得不告辞了。
“你家在哪呢,走,我跟你去认个门。”贾雯说着就开始换衣服,毫不避讳崔燕。
二
其实她们两家距离很近,大概就三百米左右。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许平日各忙各的,时间点不一样,崔燕住在这里快十年了,两人竟然没有碰面。
几分钟就到了崔燕家。贾雯挨个房子转了一圈,看到一盆蟹爪莲长得茂盛,就迫不及待的让给她找一盆,或者用她家里的花置换。崔燕惊讶地看着贾雯,胡乱应付了几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能从哪里给她弄来蟹爪莲。
崔燕给贾雯倒了杯水,两人坐在沙发上闲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崔燕心里火燎似的,眼看着老公要下班,饭却没有着落,她看看贾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有烟吗?”贾雯的一句话让崔燕吓了一跳。“有啊,要烟干啥?”崔燕看着贾雯的脸。
“我抽一口。”贾雯笑着。
贾雯拿过烟盒,食指和拇指凑在一起轻轻一弹,一根烟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她用手抽出来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优雅地打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很快,一寸多长的烟已经燃完。崔燕仔细盯着贾雯,只见她眼帘低垂,一个个烟圈从鼻子里跑出来,仿佛一只只漂亮的白蝴蝶在翩翩起舞,烟雾缭绕中贾雯脸上写满惬意。
“啥时候学会抽烟的?”崔燕有点不解。要知道过去的贾雯可是一个文静规矩的女子,虽成绩不尽人意,但她勤劳,善良,在班里特别有人缘。初中毕业后,她就担当起家里的重任,帮父亲养家糊口了。
听着崔燕的问话,贾雯重重叹了口气,一丝阴云浮上了她的脸庞:“小孩没娘,提起话长,还是不说了”,弹了下烟灰,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过去不堪回首啊,想起就心疼。”
一支烟抽完,贾雯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过去的事。
三
姑娘大了,说媒的人就多了。“有女百家求”,此话一点不假。贾雯姑娘那阵个子高挑,眼睛水汪汪的,勤劳能干,是许多小伙子心仪的对象,上门提亲的踏破门槛。
八十年代军人是许多姑娘倾慕的恋人,贾雯也不例外。尽管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条件好的也不少,可她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当兵的孙志。
自从俩人确定了恋爱关系,贾雯一心一意对待男朋友孙志,尽心尽力帮助他家。孙志在部队服役,家里的许多事情贾雯都安排得妥妥贴贴,让他安心工作。干农活,缝衣服,照顾孙志的父母,贾雯比过门的媳妇做得都好。
转眼两年过去,孙志贾雯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两人相亲相爱,儿子天真可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孙志继续服役,贾雯在家侍奉老人,哺育孩子,干农活,尽管期间与婆婆有些矛盾,但碍于是孙志的母亲,贾雯忍气吞声都过去了。
日子如流水,很快,贾雯的儿子五岁了,孙志在部队工作出色,很快转成志愿兵,贾雯觉得苦日子到头了,想到这个,贾雯兴奋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贾雯每天快乐得像只蝴蝶,她知道志愿兵就可以随军,这样就可以和孙志朝夕相处,光想想贾雯就觉得幸福,她学着电视里时髦女人的打扮不断收拾着自己,梦中都是笑醒的。
孙志回家探亲了,今日的他与往常有了很大的区别。不高的个子胸膛挺得老高,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走起路来手背在后面,跟贾雯说话拿腔拿调,动不动就是“你一个农村妇女知道啥,再别说了”,不管有人没人都一个样。
贾雯看着孙志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也不明白同样一个人变化咋会判若两人呢?她跟孙志说话,他仿佛听不见,爱搭不理。婆婆更是拿贾雯当空气,稍不如意便指桑骂槐,每当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孙志,他都视而不见,继续与婆婆谈笑风生。
眼看探亲假快结束了,一天晚饭时,孙志一本正经的对贾雯说:“咱俩离婚吧!”正在端饭的贾雯听了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碗一下子掉在地上,滚烫的稀粥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来,瞬间起了一绺小泡。贾雯呆呆地站着,孙志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他冷冷地说:“咱好聚好散,孩子我养着,也没啥家产,你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就行了……”贾雯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傻傻地站着。
夜深了,诺大的炕上空荡荡的,孙志带着孩子睡在他妈的屋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贾雯惨白的脸上。猫头鹰不停地叫着,很是瘆人。今晚不知道谁会死呢?贾雯竖起耳朵听着,小时候只要听见这个声音,妈妈就说是勾魂的来了。
贾雯想起自己这些年白日干农活,晚上做衣裳,好不容易家里房子盖起来了,日子有盼头了,可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伤心,顺手拿起缝纫机上的剪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下。血一滴滴流下来,贾雯没有觉着疼,她盯着地下殷红的血,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
夜被贾雯的哭声惊醒了,也惊醒了孙志,他光着脚跑过来,大声呵斥道:“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发啥神经,让邻居听见了不嫌丢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布把贾雯的伤口包了起来。
四
孙志如愿以偿,贾雯拎着自己的衣服孤零零走了,她一步三回头,儿子撕心裂肺地叫喊,让她心碎一地,她回过头,看到孙志面无表情,孩子不断挣扎着,嗓子沙哑,小手努力伸着。泪水模糊了贾雯的眼睛,她一步一步挪着,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哪里才是她的安身之处。
娘家不能回,在农村离婚回娘家住会被人说闲话的。整整一天,她像个游魂漫无目的在公路上走着,不知道渴不知道饿,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只是走着,走着……
夏日的天,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黄昏时分,雷声震耳,一道道闪电如利剑劈开天幕,雨水顺着那些缺口倾斜而下,瞬间路上成了小河。贾雯实在放心不下孩子冒着雨又折了回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贾雯又回到了那个她苦心经营的家。门口那两个她曾引以为傲的狮子凶神恶煞地盯着她,那只无数次摩挲狮子头的手仿佛还有温度,可她却成了陌路。贾雯怯生生上前拍了拍门,没有人回应。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起来,你这个丧门星,大早上在这里干啥?”贾雯正在梦中和孩子亲热,冷不防被人拽着头发拖醒了,她睁眼一看,婆婆正恶狠狠地瞪着她。“让我看孩子一眼,就一眼,行吗?”“孩子好不容易哄乖了,别再惹娃伤心了,赶快走!”说着提起贾雯的包扔在了雨地里,回身“咣当”关上了大门。
有人已经早起了,大家看着贾雯七嘴八舌,纷纷谴责孙志母子的恶行。有人扶起贾雯,安慰着她。贾雯如木头一般,机械地跟着走着。
贾雯会裁缝,肯吃苦,有人为她在城里裁缝铺找了一份差事,管吃管住,工资每月五十块钱。有了安身之所,贾雯拼命地干活,甚至一天干十七八个小时,老板看在心里,从不亏待她。黄天不负有心人,短短几年,贾雯有了积蓄,经熟人介绍,买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她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
贾雯慢慢缓了过来,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苦命的贾雯又陷入了新的家庭危机。婆婆的强势,小姑子的刁蛮,又一次让她不堪重负。有了第一次的伤痛,这次她忍辱负重,婆婆无论有什么要求,贾雯都无条件满足,小姑子的恶言恶语,她装作听不见,只是一心抚养自己的孩子。
终于,婆婆去世,小姑子出嫁,孩子长大,一切都好了起来,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贾雯的脸上。
五
女人到了五十,身体各方面都退化了,特别是更年期综合症更是让人受尽折磨。
贾雯一边说,一边撩起衣服,看到衣服下面的身体,崔燕惊呆了,乳房没有了,代替它的是一片皱皱巴巴的皮,肚子上两条红色的刀疤如同两条大蚯蚓爬在肚皮上。不知怎么的,崔燕有点恶心,她拍了拍胸脯,定了定神。
“咋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快把衣服穿好。”崔燕说着替贾雯掖了掖衣角。
“唉,也许我的命苦吧,一茬罪完了接着一茬,我不是过日子,是熬啊……”贾雯说着抹抹眼泪,又开始了她的述说。
崔燕默默地看着贾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孩子渐渐长大成了家,媳妇很是有心,隔三差五给贾雯买衣服,让她去上海住几天,领着她到处游玩,一时间贾雯心情舒畅,觉得生活很是美好,闲暇时间打打麻将,唱唱歌,随太极班的朋友参加表演,日子丰富多彩。
谁知好景不长,贾雯检查身体时查出子宫肌瘤,她一下子蒙了:身体一向都好好的,啥感觉都没有,咋会有瘤子呢?贾雯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这么倒霉,好好的就会长一个瘤子。她疯了似的又去不同的医院检查,结果都是一样:子宫肌瘤。贾雯觉得那几张薄薄的纸成了催命的符,每一张都似凶神恶煞的魔鬼,逼迫着她。
手术做完了,贾雯觉得自己是身体缺少了女人的标志,整日郁郁寡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话一点不假。刚刚恢复过来的贾雯再一次跌倒痛苦的深渊。
夜深了,一切都沉沉入睡。剧烈的疼痛惊醒了贾雯。她摸摸两个乳房,胀鼓鼓的,硬梆梆的,稍微碰一下就钻心得疼,上卫生间得用双手托着,走路时轻微地颤动也让贾雯疼得皱眉。
老公刘鑫外出做生意不在家,大儿子在外地,鞭长莫及,女儿在天津上大学,大半夜的想找个人都成了难事。
贾雯翻来覆去,汗水湿透了睡衣,看看表,才四点多。给老公刘鑫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吧。贾雯想着,便拨通了刘鑫的电话,“谁啊,半夜三更的干啥……”,刘鑫不满地嘟囔着,“我,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你明天赶快回来吧……”,“明天再说吧,我还有点事没有谈妥……”刘鑫说着就挂断了电话。贾雯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上,泪如雨下。
结婚二十多年了,刘鑫始终不冷不热,两人已经有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可总觉得不那么融洽,好像有那么点裂缝,时不时会灌进来丝丝冷风。
一夜地折腾已经让贾雯筋疲力尽,眼睛布满血丝。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贾雯洗漱完毕后立刻去县医院看医生。
现在不知怎么了,无论大小医院都是人满为患,光挂号门口就成了长龙,贾雯看看那曲里拐弯的队伍,皱了皱眉,疼痛再一次袭击她了,乳房火辣辣得疼,像针扎似的。
贾雯抬头看看挂号窗口,它像一张老虎的大嘴,仿佛要吞噬她。贾雯顾不了什么道德,摸出手机给在医院的熟人璇挂了电话。
检查顺利进行,大半个早晨过去,
贾雯筋疲力尽,在璇安排下住进医院,等着检查结果。
六
这半天贾雯忐忑不安,每进来一个医生她都心惊肉跳半天,她游走在自己的身体里,时刻感受着器官发出的微弱的信号。
贾雯安静地躺着,病房里的嘈杂对于她似乎不存在。她眼神空洞,一动不动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一夜地折磨在药物的控制下有所缓解。
我会死吗?我会死吗?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贾雯,从昨晚开始就不停地在脑海里萦绕。
整整一天一晚,刘鑫连个电话都没有,更别说在床前陪伴了。贾雯心里跟结了冰似的,冷到了极点。
“想啥呢?”璇说着就在床边坐下来,“喝水吗?”她关切地看着。贾雯摇摇头,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她抹了抹眼泪,哽咽地问道:“医生怎么说?到底我得了啥病?”面对贾雯的一连串问题,璇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璇望着疲惫的贾雯,不忍心把她的病情告诉她。“乳腺癌”这三个字似乎有千斤重,让璇张不开嘴。可回避解决不了问题,医生让尽快动手术,她也做不了这个主啊!
“刘鑫还没回来吗?”璇小心翼翼地问,贾雯摇摇头。“不行,要让他赶快回来照顾你,赶紧打电话吧……”璇一口气说了许多,贾雯看看璇,明白了自己病情的严重。她又一次拨通了刘鑫电话,还没张嘴就不由自主地哭了。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贾雯清醒过来了,稍微动一下,伤口撕裂般疼痛,她用手抚摸乳房,那个地方扁扁的,平平的,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贾雯再一次泪如泉涌。
刘鑫没等到贾雯痊愈,又一次出去谈生意了,他给贾雯请了一个陪护,日夜陪着她,就连出院也是璇帮着办理的。
回到久违的家,贾雯感觉特别轻松。她打开热水器,想好好洗洗澡,去去消毒水味,去去最近的霉运。
陪护看看贾雯,小声劝着:“不能洗澡啊,姐,医生一再交代最近伤口不能沾水,你可千万不敢洗澡啊……”
贾雯看看陪护,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贾雯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多年的隐忍积怨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抓起床上的枕头一下子扔到门口,床头柜上的水杯、药瓶,全成了她发泄的对象,只要是能够着的东西,她一件也不放过。稀里哗啦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陪护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口,嘴里不断劝说。
贾雯大声哭着,撕心裂肺,在安静的夜里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砸过了,哭过了,喊过了,贾雯像一根面条瘫在床上。陪护无声地收拾着残局,心疼地看着贾雯。
“把桌子上的烟给我拿过来……”贾雯看看一片狼藉的地面,平静得对陪护说。
漫漫长夜的孤独,让贾雯和烟与酒成了好朋友。此刻,她把医生的劝告早已置之度外,一手夹着烟一手拎着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七
日子一天天过去,贾雯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少不了药物维持。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了,贾雯看看镜子里身体,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鼓鼓的乳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坑洼不平的深坑,皱皱巴巴的皮肤像两只癞蛤蟆趴在胸口,肚子上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像一条蚯蚓随着她的呼吸缓慢地蠕动着。贾雯看着自己的身体,干呕了几下,她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洗澡间雾气腾腾,贾雯觉得自己像一只蝴蝶,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在浴室里转起来。
“伙计”一声呼唤让崔燕从贾雯的叙述里走出来,“我真真是受够了,身体的折磨让我每天痛不欲生,每天晚上我孤零零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听着贾雯的话,崔燕忍不住问:“你老公呢,他不在家吗?”“唉!”贾雯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忙碌的日子让每个人都像陀螺一般,有难得空闲的时候,就是偶有闲暇,还有照顾老人,做家务,教育孩子……,许多繁琐的事情让人与人之间少了许多联络。贾雯没有工作,时间相对宽裕,再加上家里老公长年不着家,大儿子不在一个城市,相距甚远,女儿在上大学,家里就她孤零零一个,基本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贾雯几次相邀,崔燕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照顾老人,好几次没有成行,崔燕很是愧疚。
转眼十一月底了,天气渐冷,西北风整天呼呼叫个不停,人没事都懒得出门。
一天,贾雯收拾院子里的落叶,一片片落叶她都要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嘴里不停絮絮叨叨。突然,她的眼睛亮了,拿着树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惊喜地叫道:天呐,都啥日子了,还有这么大的蝴蝶!也许是心有灵犀吧,蝴蝶的翅膀细微抖动着,仿佛在感谢贾雯,她如获至宝,双手捧着蝴蝶,急匆匆冲进房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树叶上拿下来,轻轻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蝴蝶翅膀薄如蝉翼,寒冷让它褪去了昔日华丽的色彩,形容枯槁,触角不停抖动。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只蝴蝶,贾雯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决心要好好养着它,养着这只跟她一样孤单的蝴蝶。
贾雯找到一个纸盒,用小刀在上面精心地划了许多小口,然后把蝴蝶轻轻放进去。
有了这只蝴蝶的陪伴,贾雯的日子仿佛有了希望。每天早上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蝴蝶,对着它絮絮低语很久,蝴蝶好像能听懂贾雯的话,在盒子里不断煽动着翅膀,丝毫没有想飞出去的意思,有时候贾雯还会在房子里随着蝴蝶妖娆地舞一会,满面春风,灿若桃花。最近一段时间贾雯过得很充实。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假到了,贾雯的女儿放假了,她又有了说话的对象。
年关将至,贾雯开始忙碌起来。打扫卫生是必须的。一日阳光暖暖的,一大早贾雯就起床了,她想趁着女儿在家,好好把一年的尘土打扫打扫。
“快起床了,快起床了……”贾雯拍着女儿的房门,她叫了半天没有动静,声音不由高了:“快点,听见没有,赶紧起来!”“烦死了,一大早也不让人安生,咋了么……”说着她推开门,冲贾雯嚷嚷起来:“怪不得我爸不在家里待,你一天到晚喊叫,把人能吵死了……”贾雯听着孩子的一番话,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孩子会这样对她说话。
夜幕降临,女儿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屋子里又剩下孤零零的贾雯,她默然走到蝴蝶跟前,发现它已经一动不动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贾雯用手指小心地拿起蝴蝶,一只手轻轻摸着她,想唤醒这只可爱的精灵
一切都是徒劳,这只陪伴了贾雯一段时间的蝴蝶静静地走了。
七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可真是热闹!街上飘着年的味道,家家户户的窗口热腾腾的,人们嗑着瓜子,吃着零食,看着电视,包着饺子,笑着说着,陶醉在浓浓的亲情里。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贾雯看看空荡荡的房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越发显得孤单,她一个房子一个房子看过去,里面东西摆放整齐,过年准备的吃的堆满了储藏室,提前买好的鞭炮整整两摞,好好地码放在屋子一角,安静得没有了生命,女儿跟同学去狂欢,老公跟朋友通宵打牌,贾雯成了家里的灵魂。她望着一队队鼓着肚子的大饺子,仿佛一个个精灵扭动着身子,在案板上跳着,跑着,欢呼新年的到来。
钟声敲响了,新的一年来了。
贾雯下了一大锅饺子,一个个饺子在锅里沸腾,争先恐后蹦跳着,想尽快脱离开水的煎熬,舒展凝滑如脂的身躯,即使粉身碎骨,从此跌入黑暗的深渊也无悔无怨。贾雯夹起一个饺子,细细地端详着,白白净净的身躯一尘不染,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香味,贾雯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汤汁慢慢流出,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诱惑着盯住它的眼睛和嘴。
夜深了,闹腾了大半夜的人已经悄然入睡。此刻的贾雯平静如水,她眼前出现了无数只蝴蝶,五彩缤纷,它们围着她翩翩起舞,那只陪伴她的蝴蝶起劲地扇着翅膀在她眼前萦绕。
贾雯穿上新年盛装,精心打扮一番,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正微笑着,满脸的幸福。被一群蝴蝶簇拥着,贾雯随着它们上了六楼,悠悠飞舞着,她张开双臂,甜蜜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