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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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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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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林爹

七林爹姓杨,名七林,已经去世两年多了,是大姐的干爹。

从小,就记得七林爹头上缠着一片白羊肚手巾,春夏秋冬,未曾摘过。近两年每次回家,在巷头远远的看见巷中间七林妈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门口时,就紧几步走过去,笑着在妈面前蹲下:妈(mà),我回来咧。七林妈总是很欣喜,满眼的笑,拉着我的手,唤着我的名。

过了今年这个春节,七林爹就走了有三个年头了。除夕回家在院子里贴对联,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七林爹,站在贴对联的凳子边,恍惚了一下,噢,爹爹已经不在两年多了。心里默念了一下,我地爹爹呀……匆匆的踩上凳子,就喊帮忙贴春联的外甥看看春联直不直,高不高。

我的故乡是个后来新建的村庄。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听父母亲说起:五八年发大水,村庄被泗交白沙河下来的大水给淹没,好多的村里人外迁;附近的十里八乡,坡地、安邑、其里、庙后辛庄……等等。现在住着的村庄,是县政府当时为了安置家被洪水所淹的村民,新开辟的一块规划地。那个时候村里的一千余口,搬迁上来后,就仅仅剩下了四五百口人,几十年,到现在还是不超过五百人的小村。县政府安置的时候,按大小户人口多少,划盖宅基地一溜一溜地安置了一百多户人家,在232省道的边上,转眼就是几十年的光阴。偶去他村,或许还会碰上原来村庄外迁的老人,总是一番亲切的打问,那谁谁谁现在还在不在,身体咋样啦。

七林爹住的离我们家不远,半条巷子再加一拐弯的距离,满共也就三四百米。自小家寒,父母亲从一穷二白走过来,手牵着手,家里有着诸多的不易:孩子多,地薄口粮少。我出生前的十年,下地挣工分是全国的继成模式,全国一盘棋,父亲十四岁入队,可着自身的实诚,总少不了热心爹爹大妈的帮衬,七林爹就是其一。后来大姐出生后,在七林爹跟前认亲,喊七林爹干爸,也许就是父亲的一种报恩,个中细节,不甚了了,父母亲也没有再给我具体交代提起;只是从小就觉得,七林爹一家是亲戚,家里人。应该是一九八一年,响应国家的号召,村大队开始包产到户给各家分地。那时候,家里四个孩子,大姐自我三四岁时就顶着半个劳力,跟着父母亲下地干活。为了几个孩子的口粮,父母亲经常起早贪黑的在地里忙活。小学时在本村读书,只要回到家的时候门上挂一把锁,我就直接往七林爹家去——那个年代,七林爹家也就是我家之外的另一个家。夏夜,月挂高空,七林妈在院子里铺张席子,再在席子上盖一张大铺单,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帮我赶着蚊子,我就滚在单子上呼呼睡着了。待到深夜睡眼惺忪着被父亲拉起,背着回去;趴在父亲的背上,还是迷迷糊糊的睡去。

我家在村里属四队,七林爹家是一队。可这完全不影响两家在农忙时候的结对子帮衬。读小学的那些个时日,十来岁的小伙娃娃,在家里也是不怎么省心的半个劳力,农村的学校不仅有寒假暑假,还有麦假和秋假。七林爹家孩子四个都比我大,三个姐姐一个哥:大姐萍、二姐英英、宝珠哥和四姐彩萍;彩萍姐比我大两岁,读初中的时候,我和彩萍姐还坐过同桌。地里活忙的时候,不用喊,到时候七林爹会吆着他家的老犍牛,一晃一晃来地里帮忙,我们家四个孩子,地里还是全靠父母和大姐二姐这两个半劳力。从记事起到初中毕业,这么多年,七林爹家的几个姐姐哥哥,不是大姐萍就是二姐英英和宝珠哥,不间断的在我家地里帮父母忙活过。这,也都是七林爹的严要求,也是我七林爹对他老兄弟的一份默默亲情吧。从小学到初中,只要是地里忙收忙种的时候,不是几个哥哥姐姐在我家,就是我和大姐二姐在七林爹家,也不需要父母亲多叫唤:那个时候觉得不管是我家地里还是七林爹家地里干活,都是给自己家干,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农忙较劲了,午饭经常在地里吃。农村出来的娃,特别是六零后、七零后,北方的农村,空旷的秋野地头:一壶水、一块干膜一根葱或者一根黄瓜就是一顿饭;有时候吃馍都没有地方洗手:就着手绢把馍馍衬着一口口的吃——那个时候没有觉得多清苦,反而充实。跟着七林爹在地里干活,从来不要他喊叫,他怎么干我们就跟着怎么干。多少回:在马房后头、水库地、河堰根、五十亩地……从早忙到晚,一声声吆喝着牲口,摇着牛鞭,那些个一片一片抹不去的记忆萦绕在眼前。上了初中,长大一点点,听得进大人一句半句话了,才在巷子里偶尔听着村里的人说,七林爹是个村里有名的“铁公鸡”、“细法鬼”。七林爹除了忙农活,总是凑空闲的时候做些小生意,贴补家用积攒些家底。这些个家底,是七林爹骑着自行车一轱辘一轱辘转出来的,是七林爹在临方村一嗓子一嗓子吆喝出来的,都是真真的血汗钱呀。人小没有经事,也不管那么多,老是过去了就管七林妈要好吃的修嘴,一点点也没有觉得七林爹家的细发和抠门。

父亲与七林爹的感情,从来不用言语。我一直认为,他们俩老兄弟的情感,完全不亚于父亲与我们马家七八个老弟兄们中的任何一个叔、伯的亲近程度。叔伯自家屋兄弟,我们这个大家族,到我这辈虽然已是五服,共同一个高祖;可亲情总在,红白喜事热热闹闹。一大家族,不知何故却在村搬迁的时候,莫名的被分开在了各个生产队,好像“四分五裂”。

读村小二年级时,有一次星期天没有上学,在巷子里碰到七林妈;妈笑着喊我的名字:今儿个咋不上学?我说:妈(mà),今个放星期呢。妈笑着牵住我的手:那好,走,妈带你去摸鱼。村口紧挨着318国道边靠南是一条俗称白沙河延伸下来的小河,拿着一个空的玻璃罐头瓶,不消半个小时,七林妈帮我摸了十来条小鱼,拿回家美美的在家里面显摆了一回,那是我第一次玩养鱼!那一回摸鱼,到现在历历在目。这是七林爹和七林妈对我的一份情感,没有任何隔阂和所求的一份情感。

读高一高二的时候,大姐二姐相继出嫁。高三那年,因分数之差名落孙山,自己一个人在家落寞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学校给发了免费复读的通知;高三两个学期,因母亲生病住院家里紧的几乎揭不开锅,父亲实在没有精力,劝说让我放弃求学,七林爹后来听说,好生把父亲训了一顿。窝在家里的我实在不服气,报考了县里最好的一家企业,当时这家工厂的厂长对招工严格把关,最起码要高中毕业才能报名,厂长亲自现场监考招工,而且考上了要交一千五百元的押金。那个时候,家里可是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呀。

结果是我被录取了。

父亲望着刚出院没几个月、身体尚弱的母亲,商量着说:要不,别让娃去了,跟着我带篓篓走街串巷做小生意吧;又是七林爹出头(也许是母亲实在不忍心看着孩子没有正途,悄默声把我被工厂录取的消息告诉了七林爹)!第二天,七林爹牵着才三四个月大的牛犊去县城找头牯经济估价出卖。那个时候七林爹已是年过花甲,宝珠哥出门在外打工。他那个老身子,耙地犁田可全靠他那头老牛,家里多了个牛崽子,可以想出“细发”的他该是多高兴。我的七林爹,他其实家里也紧张的拿不出来那一笔押金钱来呀……这个被村里人公开称为“细发鬼”、“铁公鸡”的七林爹,一回村没有进家门,就把口袋卖牛犊还没有暖热的钱,放在父亲的手里:让我娃去,考上个工厂也不容易,不能把娃耽搁了,这是给咱争光来!自此,在七林爹的这句话里,我拿着七林爹狠心卖牛犊的钱,走出了那个搁在国道边、生养我的小村落。

时不我与,岁月不居;一晃已至中年。期间经历了在制药车间干工人、在质检部搞抽检、在新厂区干主任,再到大市里当初唯一一个上市的大型国企干销售,已是二十年有余。跨过大江大河,爬过三山五岳,人生的阅历是越丰富,反而越丢不下在故乡和那窄窄巷道里的懵懂岁月,丢不下那带过我扶过我的故乡亲人。十多年前,在江南的岗位工作;每每回家,偶尔碰到七林爹颤巍巍骑着一架破车子带篓篓卖水果回来、或是车头挂着锄头下地回来、车尾巴后头带着尿桶除肥回来:远远的喊着,爹爹,你回里呀,你下地啦?你又卖果去啦?你都这么大个年纪啦,还奔忙个啥嘛,不是有我哥吗?七林爹老是“噢噢”的应着,骑着二八大卡就晃过去了。看着老爷子晃着自行车,那份牵挂,那份莫名的亲近,总让内心潮乎乎的放不下。直到六年前七林爹摔了一跤骨折,躺在炕上下不来,再没有晃着出去过,也很少见出门了,过节回家,也过去看看我的七林爹。

2014年在公司停职以后,和同学一道打拼创业,忙的越发回去的少了。经常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回去一趟,在家呆不了两个小时,一接电话又要走;母亲看着这个样子,总说你忙去吧,我和你爸在家都好着呢。也是忙的呀,经常顾不上再去看七林爹一眼,心里一想起就怀着歉疚。2017年的秋末,在西安出差,一个阴沉晦涩的下午,母亲打电话来:你七林爹亚黑间(昨晚)不在啦,赶紧回来!我一听,心里突然就涌出一片悲来,泪水一下子漫出来,一个大老爷们,一个人在宾馆里“哇”的哭出声来;再想起小时候爹爹家的许多情节,泪水流到半夜停不下来。第二天一早给宝珠哥打完电话,紧着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赶回去奔丧。母亲一见我就把白手巾挂上我的脖子上,这是必须要我给实际上没有亲戚关系的七林爹戴孝呀!我哭着扑倒在灵前,长跪不起……

召灵的前夜,我和宝珠哥守在灵前谝到半夜,说着七林爹的持家不易,说着老爹爹这么多年对我们几个小辈的诸多关心。第二天入殓出殡前,我和父母亲给七林爹抬食箩、唱哭孝,替远在北京的大姐给七林爹送葬,也是给我的七林爹送葬,白帆飘飘,唢呐声穿过秋末高高的骄阳,空旷的原野,一路行悲!

我的七林爹,您老一路走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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