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任荣涛的头像

任荣涛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1/27
分享

青春轶事(第二十四回)连载

 

第二十四回      逢实习开辟爱情路

 遇槐花创建文学社

 

槐花正浓迎初夏,

芳香有别,白玉无瑕,

牵动千家辛勤娃。

 

长钩轻拽翡翠落,

和面蒸团,兑米熬粥,

勾起一段苦与愁。

 

——丑奴儿·苦愁

 

且说那女生拿着吕风华的来信欲勒索糖果,吕风华听见是张集中心小学张缄,他已断定是张莹莹所书无疑,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冲动,但他马上强装镇定,处理这类勒索的事件他早已是老手了,只见吕风华笑嘻嘻地道:“我先看看地址是不是如你说的一样。”

“你想抢?没门!”那女生也很敏感,又笑道,“好叫你来个心甘情愿,不过你站远点儿别动。”

吕风华见这同桌离自己只两三步远,便又把脚向前挪出一步而身子未动,待那女生扬起手中的信时,吕风华猛然间向门口大惊失色地喊道:“赵宇,你的头咋流那么多血?”

女生蓦地扭头看去,吕风华迅速上前伸手一抓笑道:“给你糖果!”

“哇——”那女生惊叫道,“不行,不行,还我,还我!”

教室里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吕风华对扑上来夺信的同桌女生只好陪笑告饶道:“好好,别闹,上自习前一定给你,看,老同桌加老朋友了,你还不信我?”

“好,就再信你这一次。”

吕风华坐在课桌前,他怦然心跳,打开信封急切地看着:

风华:

你好!

一别又是快一年了,我想你一定又瘦了许多,你不要太为家里着想而苦坏了自己的身体,如果你缺什么就来信告诉我,凭着我们几年的老同学关系,以及那么深厚的朋友之情,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风华,再过三个月你大概就要毕业离校了,在这段时间内,你千万不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而荒废了学业。我也知道现在的高等学府的校风都有些不好,但是,你可别学人家呀,我们中三时的张老师不是常常教导我们“为人要有真才实学才能立足于天地”吗?上班两年来,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而你,你没有资格随大流而不好好学习,一个农村家庭供养你读完中学再上中专,不容易呀!

风华,去年我给你的那封信,至今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知道我的心是多么地难过吗?有时,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太低贱了呢?但是,我相信你是不会这样看待我的,并且,为了你我低贱三分我也心甘情愿。你不回信,我知道一定有你的难处,可这次你该不会还不给我一个回音吧?

风华,你也知道我俩相互都深爱着对方,但是,你一个大男人却不敢说出一个“爱”字,你还算一个男子汉吗?你不说,可我相信你不是因我俩的地位之差。你的心眼也太实诚了,实得有点儿发呆!你为了一点儿可怜的世俗观念竟然忍心抛弃自己崇高的爱情和一生的幸福。风华,你不觉得你是太憨了,太不值得了吗?其实,你所担心的难处是很好解脱的,我俩在一起不会让你们朋友之间丧失友谊的。我俩可以给梁磊解释,爱情是双方感情的共同付出,我对梁磊的感情现在只是同学加普通朋友之情。不错,我与他恋爱过,但那时的所谓的恋爱跟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有什么区别?并且,最终我明白了,因为性格、追求不同是不可能一起生活的,所以我与他分手了,虽然他不愿意。你和我在一起并非是夺其所爱,你不嫌弃我曾与他恋爱过,他梁磊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我们都是好朋友,难道不该为对方的幸福考虑一下吗?梁磊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不会因为我们而有什么不快的,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说呢?

风华,告诉你些我的近况:我的学生都很听话,爱学习,去年冬天在全镇统考中还未我争得单科班级第一名。前天,我已经由“乡聘”转为县级正式民办老师,教育界“民转公”的机会很多,我早就在筹备着。我的中师函授再有一年就毕业,到时就可以完全具备小学老师的要求条件。

风华,今天就写到这里,我再说一遍,我会,也正在争取,创造条件,为能配得上你。

最后,让我们都记住这句千百年来的名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祝你学习进步,心想事成。

永远爱你的莹莹

199133

 

窗外,夕阳没落,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娇嫩的白杨树树叶摇摇曳曳,壮实的绿麦一起一伏,那乍露的头角锋芒直竖,小河里的“叮当”声更加激越,倒映出模糊的一片天蓝一片雪白。铃声不知响过没有,教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吕风华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突然又从深渊处激起层层的波浪,浪涛汹涌无法休止。吕风华看着信的写作日期:33日,这一天是张莹莹的生日,而这一天她是多么地寂寞!如果我在她身边……现在已是四月中旬了,可见张莹莹是受了多少精神的折磨才发出了这封信。吕风华只感觉一阵心痛,那同桌女生见吕风华简直痴了一样,猜想他是遇着伤心的事,便不敢造次而索要糖果了。

张莹莹发出了这封信便焦急地等待着回音,每次邮递员来了,她便接过报纸信件,但一直没有自己的,有时竟不由自主地问出“是不是漏掉了”的话。阳光不再是那么明媚,花儿不再是那么娇艳,鸟鸣不再是那么动听,寝食不再是那么幽香,半月下来,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衣着宽松了一圈。然而,又不能耽误教学,并且,时常也是只有在课堂上她的心境才会单纯平静一些,而夜色中的枕边沉浸了浓浓的辛酸的相思泪水,她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她在想:现在的吕风华大概早已不是当初的吕风华了。

一日,张莹莹正在讲课,突然一位同事来叫:“张老师,有人找,在你寝室门口。张莹莹答应一声又给学生安排好作业便向寝室走去。远远地,一个多么熟悉多么英俊多么渴盼多么令自己心碎的身影跃入眼帘,跳入心间,瞬间,她的心就莫名地狂跳起来。她想跑上前去,可是双腿却似灌了铅,她一步一步向前挪着,终于到了那人的跟前,面对面,竟然无语,是多年的话憋得无法言说吗?张莹莹以开门掩饰自己的窘态把来人让进屋内,这时,只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双眼濛濛,她开口便问:“风华,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吕风华笑着点点头。

“那——”张莹莹泪花直闪,又道,“你为啥不给我回信?”

“我亲自当邮递员把信送来了。”

“在哪儿?快拿来我看。”张莹莹伸出手,她喜上眉梢。

“它就是我的整个身心,都给你吧!”

“风华……”张莹莹许久才喊出一声,泪花一闪滚落下来,汪汪的眼瞳映着吕风华的笑脸,她真的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它就是我的整个身心”,这句话在张莹莹的心里甜蜜地回旋,这是遥在天涯,她渴盼已久的梦萦魂牵,却不料当真的来临,她又感到这么突然而手足无措,所以,她喃喃地道:“风华,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倒希望我们永远处在这样的梦中。”吕风华抬起手在张莹莹的脸上轻轻的抹动道,“来,擦干眼泪,见着我就要哭鼻子,你的学生会笑话你的。”

“他们敢!”张莹莹破涕为笑,她拉过吕风华道,“来,你先坐,我给你发杯水。”

吕风华坐在床沿,他深情地看着张莹莹的一举一动,但见她眉眼盈盈,玉手纤纤,一条尺余长的辫子从脑后绕到胸前,粉红的蝴蝶结随着心跳一动一动,红皮鞋,直筒裤相得益彰,小翻领西装,似昭君面庞,更显风姿。吕风华接过水杯笑道:“莹莹,你如果胖一点儿一定会迷倒千军万马的。”

“呦,也学粗鲁了。”张莹莹道,“喝点儿水。我能保持这样就不错了,你没听说,相思一日,带宽一圈吗?”

“对不起,莹莹,是我害苦了你。”

“别说对不起。你知道吗?爱情本来就是一种麻烦,而麻烦都是自找的,但我愿意,因为这种麻烦又是美丽的,它,是我的生命!”

吕风华喝着水笑而不语,是观点的认同吗?张莹莹又道:“风华,今天是星期五,你请的假?”

“不是。我是下来实习的,分在张庄小学,离这里有五六里吧。”

“嗯,”张莹莹喜形于色。

 

恋人的时光就是过得这样的快,吕风华在不知不觉中实习了二十多天,他和张莹莹约定:为了不影响工作,每周的周三和周六晚上两人相聚两次,如果礼拜天没有事也在一起。真是:时空何必闲阻隔,恋人总能如胶漆。每次相聚都是吕风华骑车奔走五六里来到张莹莹的宿舍,而张莹莹每逢约会时总要佯装散步徘徊在学校大门口外,或是走出更远去迎接吕风华。每当看到气喘吁吁满额大汗的吕风华,张莹莹总是心痛地娇责:“跑这么快干啥?累坏了怎么办?”吕风华常是笑着学说师范时的一句情诗:“恨不两肋生双翅,苦叫美人闲彳亍。”或是宽慰道:“没事儿。累坏了我倒不怕,我就怕你会被别人抢跑了。”张莹莹有时说他顽皮,有时也会柳眉倒竖:“谁个敢?”有时又柔声道:“我就是一座大山,永远属于你这块土地的大山,别人是背不走的。”

其实,张莹莹整日也是很烦恼的。女大十八变,张莹莹早已出落得更加端庄秀丽风姿绰绰,自从参加工作后,在教育界东奔西走,于是,求爱信络绎不绝,这倒还则罢了,她可以只看一眼称呼便划根火柴烧了,而那些登门拜访的却常是等到她板开了脸才灰溜溜地离去。这非但耽误了她的时间,扰乱了她的生活,还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她的工作,污染了她的名声。张莹莹怎么能不烦闷呢?只有在和吕风华相聚的时候她才忘却一切,沉浸在无限的快乐之中。可是,这一个周末,张莹莹是望穿了秋眼,一直到吃毕晚饭也不见吕风华的到来,她只好关门上栓温习自己的教案。

此刻,吕风华正在家里强自忍受着全家人的责难。

下午放学后,吕风华回家欲带点儿粮食交伙食费,顺便又捡了几本书带上,捆扎完毕,母亲晚饭已经做好。家里就是这个习惯,夜色初降必须开晚饭,不像很多农村家庭:晚上饭二更半。吃完饭,吕风华推车正准备走,父亲从厨房出来并点燃一支烟叫道:“你又上哪儿去的?”

“回学校。”吕风华从容地答道。

“明天又不上课,你回学校干啥?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父亲道,“你等一会儿,我给你说几句话。”

父亲是一个有着多年教龄的老民办教师,有着很深的涵养。吕风华只好重新扎好车子随父亲进了堂屋,然后坐下准备恭听父亲的训导。他知道,父亲为自己最是头痛。上学的时候操心自己的学习,因为自己贪图玩乐而荒废了学业,父亲想尽了一切规劝的办法。现在正处实习阶段,父亲依然很关心,几次总是问询情况,生怕自己不好好锻炼而影响将来的工作分配。每每想及这些,吕风华总是一股由衷的感激和莫名的不安。此刻,吕风华猜想着父亲又将有什么新的训导呢?

“上个星期天下午何方来找过你,他想知道你的一些情况。”父亲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烟,而后直直地吐出一柱烟雾,吕风华接口道:“我没见着他,明儿的我写封信给他说说。”

“我已经给他说了。”父亲的话有些冷,又道,“你想想,你也太令我失望了吧!现在才十九岁,又还在上学,你不好好学习却贪图那些男女私情,你觉得你应该吗?以前你在学校,为这些事情我简直伤透了脑筋,现在谈朋友就说可以了,反正快参加工作了。可是,你找来找去为啥偏偏要找上那个张莹莹了呢?你明明知道她在跟梁磊谈,你跟梁磊又玩那么好,再说梁磊这娃子也不错,你这样做还让人家到我们家来不来?”

“莹莹早没有和梁磊谈了。”吕风华轻声地说。

“我听说梁磊还在追她。”父亲耐心地道,“我觉得你这样做对你对梁磊都是不好的,包括对那个张莹莹同样都不好,这会让你们都置身于舆论的漩涡,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所以,我想来想去,虽然你现在还不适合谈朋友,我还是托人从教管会里给你介绍了一个,那个女孩还是大专毕业,人又漂亮,镇上好多干部子弟都追不上,人家不嫌弃你,你还磨蹭个啥?”

“我不喜欢她。”吕风华断然道,他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他根本就没有去考虑那个女孩。

“你就喜欢那个张莹莹,她有哪点儿比得上人家?”

吕风华不防母亲也从厨房过来且呛了他一句,再一瞧,呵,弟弟、妹妹不知什么时候也都进来并且都各守一方。他知道,今晚要挨一番大训了,但他也知道这番训斥是早晚都会来的,所以他没有感到多大的惊讶。只听弟弟、妹妹一人一句道:

“她又没个户口。”

“还是个民办教师。”

父亲又道:“再说那个张莹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妈那年当妇女队长的时候害得营子里好多人都被逮走了,那逮走的那些人就放出风来说,回来后非杀了她的独根儿子不可。再一个,张莹莹这人,我教了她两年,家又不是好远的,她怎么样我心里清楚,水性杨花的,跟她妈一样。”

“伯,你说我,骂我,打我都行,你别骂人家好不好?”吕风华打断父亲的话,他的心中实在受不了,受不了任何人对他的莹莹的诋毁,他真想大声对父亲,对世人说:违法该惩办,莹莹她妈妈又什么错?并且,父亲,您作为一名教师,为何还要辱骂自己的学生呢?吕风华强忍着,无言代表着他心中的怨怒,明亮的灯光下他有点儿怒形于色。父亲见了不由怒道:“好,我不说了,我也不骂你,也不打你,要是你继续跟她来往,以后你们成了家,你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你也别再进这个家门。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你走!”

吕风华看着盛怒的父亲,又望了望母亲、弟弟、妹妹,他站起身,然后走出门推动了自行车。

月光洒在大地,像众仙女的衣裙,轻柔柔的,让人真想捧起亲吻一下。吕风华看着快圆的月亮,他脑海里不由念道:今天十四了!然而,再向身旁望去,辽阔的官沟坝水雾茫茫,怎么也看不出多远,时而水面传来一声“扑腾”——是鱼儿?是青蛙?——它们是多么的自由啊!吕风华又想起父亲愤怒的脸膛,以及母亲的,弟弟妹妹的不屑,他的眼帘更加模糊了,这个七尺男儿也不由得滚下两行无声的热泪,而他的父亲做了十多年的民办教师已深谙其苦,母亲在黄土地上劳碌了半生所得也只是一身黝黑与渐渐的苍老。吕风华知道这也是他们竭力反对他与张莹莹的缘由之一,可是他真想问问:父亲,您为人师表,怎么也这么庸俗?母亲,您一个标准的农家妇女,怎么就不能理解一颗农家女儿的心?还有那些朋友们,什么时代了,还那么想不开?唉,吕风华喃喃自语道:世人为什么都这么恶毒?就连自己的父母也容不得他与莹莹的幸福。

吕风华推着车子不知不觉已走到张莹莹的宿舍门口,他扎好车子又定了定神便轻轻地叩了叩那一扇希望、梦幻、幸福的门,里面传出令他心碎的声音:“谁呀?”吕风华低声应了一声,门“吱扭”一声便开了,并且立即传来一阵狂喜:“快进来,风华,咋来这么晚?你看我把明天的要备的教案都备了一大半了。”

吕风华没有说话,他看着书桌上一排整齐的书与墙上一幅奋进不休的波澜图而静静地坐在床沿,又看见那一脸兴奋的莹莹,他的心在哭。张莹莹见吕风华一声不作,好像不认识自己了,再一瞧吕风华的脸上似乎泪痕未干,她忙坐到吕风华身边又扳过他的双肩道:“风华,怎么啦?到底发生啥事啦?”

吕风华捧起张莹莹的双颊,看着这张秀美稚嫩的脸蛋,他苦笑道:“莹莹,我们怎么这样地苦?”

接着,吕风华简要地叙述了晚上发生的事情,张莹莹听着听着就伏在吕风华的胸前哭了,许久,她盯着心爱的风华说:“风华,难道我、我们真的错了?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放手!”

千万个女人总会这样,也许是她们的心地太善良,也许是她们以退为进的绝招,反正这句话将马上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不,莹莹!绝不!”

吕风华蓦地拥住了张莹莹,吻着她的眼睛,吻着她的鼻翼,她的双唇,她的脸颊、颈脖,正是:情到深处吻难禁,一言一指都多余。

吕风华心醉了,他忘情地吻着这一个可人,他感到了一种彻底的释然。于是,他盯着那对晶莹的双眼道:“莹莹,还记得这首诗吗——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人世间最大胆者是情爱。

敢向父母的尊严挑战,

敢把法律的权威关在门外。

翻开人类的文明史吧,有多少,

至高无上的帝王也在爱的面前惨败。

虽然,纯真的爱情常遭杀害,

但,爱情并没有死,

至今仍在。

张莹莹听着使劲地点了点头,只觉泪水难禁,吕风华又道:“莹莹,难道我们就这样屈服了吗?”

 

“唉!”送走何方,吕风华思绪万千,他一次次地问自己:我会不会屈服呢?

何方知道令吕风华改变他每件事的初衷是很难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对吕风华很好的评价,也是对大多青春少艾的男子的概括吧。有时何方在想:吕风华是女人堆里的贾宝玉,那些风流艳史是在所难免,也不能完全责怪与他。何方骑着自行车正胡思乱想,突然一阵“嘻嘻”的笑声传来,扭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白花花的一片,“呵呵,是槐花!”何方心道,“现在怎么这样粗心了呢?”于是,细细望去,但见老树蓬枝,枝枝青白相间,那白的花,青的叶相映成趣,花白如雪,形似豆角,叶青若黛,状如碧玺,更兼那鸟藏雀跃,叶花相逗,几个顽童立于枝丫间,手持带钩的长木杆,一手紧抓树枝,一手把长杆往怀里用力一拽,则见珠玉翡翠纷纷落下,令人眼花缭乱。何方仿佛嗅到一股槐花面团的清香,不由想起孩提时代,那青黄不接之际不正是赖此充饥吗?

在何方刚刚记事的时候,家贫如洗。那时节,农闲的时候家里便一日两顿饭,父亲从小镇上买了几十斤黄豆,晚上一家人都各自吃一把炒熟的黄豆向肚皮意思意思也就得了。春季还可以挖一些野菜,而槐花开的时候,便到处采摘槐花。那时,槐树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到处都是,摘回的槐花可以拌少许面粉再蒸熟捏成团吃,也可以丢少许大米煮着吃,一时吃不消的用清水一蒸再晒干,到了冬季则是一盘美味佳肴。槐花养育了何方,以及如何方一代的青年,而槐枝槐叶槐花则赋予这一代年轻人勤俭耐劳的品质。刚刚记事还未上学的何方便一日两小担槐枝挑回家,或湿或干,当柴烧,春季更有捋槐叶积肥的,秋冬季则用铁丝做一个五爪钉钯,一点点地钯着老落的槐叶——这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呀,只要看得见的都是有用的。

多愁善感是每一个文学爱好者的劣根性吧,何方也不例外。当他满怀思绪回到家里,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那满树雪亮的槐花令他的心境久久不能平息,童年的趣事历历在目,于是,他这样写下今天的日记:

在我一低头的刹那间,几瓣落花跃入眼帘,那花儿含苞欲放,洁白而泛青黄,静静地躺在依然泥泞的土地上,我的心头一阵窃喜:槐花开了。

猛抬头,无数计的珠玉组成了一个硕大的花棚,微风吹过,我似乎听到清脆的铃音:槐花开了,昨日的一切都是一个永恒的怀念。

我无法忘却与槐花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节,漫天都是槐花,一个娇小的身子,在那颤颤的枝丫中灵巧的伸展,枝枝素洁的花瓣随着长竹竿头端的铁丝钩一扬便轻轻地落下,不久,地面上就白亮亮的支腾着一片。

当烟筒送出缕缕青烟,郁郁的清香便弥漫所有的空间,白面馍馍,大米干饭是向往的美餐,而加一些面粉放在锅里清蒸的槐花则是一种很实在的填肚品。小小年纪当然不会在意自己劳动果实的香甜,然而,在无物可食的年月,槐花面团却能让我远离饥饿的摧残。

槐花盛开的时候,榆钱也会叮咚作响,而今,我依然能回味榆钱的苦涩香味。老一辈也常常念起榆树皮、榆树根的苦楚,然后又意味深长地提醒: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的确,我已身在福中,众多的人都已身在了福中。

如今,我已无暇再去采摘那晶莹剔透的槐花,我如众多的人一样赋予槐花以深怀谢意的欣赏。当老一辈因我数落现在生活依然低贫而再度教训我的时候,我会回敬:

再过几十年,或许我会像您一样地训导如我一样的后背子孙。

 

假日过完,何方归校后便把这篇《槐花开的时候》投到校刊杂志上,黄伟见了很是叫好。二人坐在寝室里,黄伟点上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吐出几团烟雾,何方用手赶了赶飘来的青烟,黄伟蓦地很响地打了声喷嚏,“呸”地吐出一口痰又用脚尖擦了擦同时嘴里叫骂着:“妈的,咋搞的,感冒了!

何方笑了笑道:“正常,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你是说病原体也冬眠结束春醒了?”黄伟笑问,何方道:“也许吧。我想起一个对联,很符合你现在的情景,上联是:吸烟摇扇,目前风云舒卷。”

“你倒真会见景生情。下联呢?”黄伟又吸一口烟道。

何方道:“下联是:屙尿打屁,胯下雷雨交加。”

“你——混蛋,骂起我来了。”黄伟捶了何方一拳,何方得意不已,又道,“我还没问你,你说我那篇文章到底好在哪里?”

“好就好在‘槐——怀’一语双关,表达了人们富贵不忘根本的情操,还有后两段富于哲理:老年人知足安于现状,青年人却恰恰相反。”黄伟认真地道。

何方点点头,又道:“你这本日记本又快写满了。”

“不是鬼,人穷本子也用的快。”黄伟自嘲道。

何方翻着黄伟的日记本,看道:“哎,这首词套的还有点儿现实:烟熏手,高粱酒。满城春色抑墙柳。东风恶,人情薄。一杯愁绪,几年伏起。错!错!错!   春如旧,人俱瘦。洗亮双眼难看透。梨花白,桃花红。用尔时开,弃尔时落。妖女媚在,制度可拖。恨!恨!恨!”

“这是刚刚罢掉乌纱帽,靳一叶一跃而起时我写的。”黄伟道,“看,现在头发都长长好多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儿恨。我妈去世得早,从小我就养成了一个孤僻但又爱争的性格,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立志要干一番事业。上中专后,我拼命地干,甚至荒废了学业,没想到靳一叶是那种人,我可真是把心窝子都掏给他了!‘老板’这人是认钱认色不认人,所以,虽然我给他做过很多事,帮过很多忙,但在学生会我争不过靳一叶,在文艺科我争不过简媚。”

“历来女人干事业不干则已,一干必成,所以,你也就别太在意。”何方宽慰道。

黄伟点点头道:“莫泊桑有句话:美丽、丰润、娇媚是女人的出身;天生的聪明,优美的资质,温柔的性情是他们唯一的资格。所以,女人办事比男人容易多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是天生的聪明,优美的资质,温柔的性情在很多时候又害了女人自己,这主要原因在于她们丧失了自己的原则,以及社会的,道德的规范。这一点从简媚身上我们可以看出一点儿:刚上中专时,简媚确实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红扑扑的小嘴,脸蛋不胖不瘦,奶子不大不小,再加上那苗条的身段真是迷倒了不少人,难怪权为征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现在呢?你再看看,跟以前的简媚简直是判若两人,也许是作了‘老板’的情妇感到自豪吧!我很相信‘相由心生,境随心转’这句话,你看他走起路来仰着头藐视一切,自以为多伟大,多高贵,其实那鹰钩鼻子,肉疙瘩拼成的脸,臃肿的嘴巴,石磙粗的大小腿,一看就令人恶心,简直就是一个发了福的少妇,比八九七的那个天天叉着腿走路的大嫂还大嫂。

“哈哈哈,我今儿的算是领教了打击异己的狠处了。”何方笑道,而黄伟争辩道:“这是事实!”

“事实上《钗头凤》这个固定的格式你却多了八个字——‘妖女媚在,制度可拖’,是啥意思?”

黄伟接过笔记本细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是当时太愤恨,只顾写了。”

“来,我给你和一首。”何方说着,从床头拿出笔在黄伟的日记本上写道:

花争艳,霸春天。闲逗舞蝶采心田。花儿艳,花儿廉。蝶为取香,人图笑颜。苦,苦,苦。   花纷落,休记昨。流光容易把志错。改梦作,秋结果。一杯甘甜,万家评说。笑,笑,笑。

钗头凤·和黄伟·何方

“嗯,有点儿意思。”黄伟点头道。何方站起身说:“意思都是每个人自己的感觉。走吧,快上课了。”

又要期中考试了。下午两堂课没有讲新课,教室里气氛很轻松。进入中专已不再像中学时那样每门课都有恒定的期中、期末考试,有些科目根据所学的进展教师自己定考试日期。然而,中专的每次考试都是关键,因为它不是单科结业便是分册结业,每次分数都是关系到“红本本”的,所以,每个学期内总显得大考不常有,小考常常在。学生经历了数百次的大考小考,对于考试已不是中考时那么紧张,尤其是现在及格“万岁”,考不到,抄得到也行,因此,整个校园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轻松愉快的。下午上两节课,再混一小时自由活动就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黄伟约何方一起,吃毕晚饭,二人走出校园。此刻,太阳依然高悬,只是不似中午那么炙热,况且初夏时分,傍晚的阳光还是很宜人的,但见学校围墙内外人影摇曳,或独自看书散步的,或双双成对说笑的。

何方问:“你不是说出来有事和我商量吗?”

“是有件事。”黄伟道,“中午你写的那首《钗头凤》我看了好几遍,下午想了半天,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真是看透了,凡事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以前,我自己的努力不可以说不多,但有一个弱点:总是想得到上司的青睐,从而发展自己。现在看来,我选的那条路是选错了,因为现在的领导是有奶就是娘,你只要肯给他送,他就会提拔你,并且这些领导又是一个喂不家的狗,今儿的你喂他多了,他会给你出力,明天我喂他多了,他转头又给我效力,并且还会反咬你一口。所以,我想,我想选择一条自己独立走的路,因为我们都是来自农村,是带着一番希望和抱负来的。我不甘平庸,不干失败,所以,以前为丢掉了班长的这个小小的乌纱帽心情苦恼,啥事情都懒得干了,今儿中午看了你的‘花纷落,休记昨。流光容易把志错。改梦作,秋结果。一杯甘甜,万家评说。’我是幡然醒悟呀!”

“是在搞话剧、演讲吧?”何方笑道,心中却有丝丝窃喜:是为自己的文字唤醒了一颗颓废的心吗?

“我说的是心里话,何方。”黄伟掏出一根烟点燃后又道,“跌倒了再爬起来照样是英雄好汉。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刻不容缓,寸阴必争,我不能再老是沉湎在过去的痛苦之中,否则真是流光已然把志错了。在仕途上我不能混,当在别的方面我相信我能混出一个明堂来的,到时一杯甘甜,万家评说,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笑。”

“你有啥打算呢?”何方问。

“我想再创建文学社。”黄伟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道,“第一,我们自己有一些文学功底,可写可画。第二,经历了几次创建的成败,我个人有了一定的经验。第三,文学社成员好找,全校爱好文学的同学多得很。第四,我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时间充裕。有这四点,只要我们俩精诚合作还怕文学社办不起来?”

“要办文学社是一件好事,我会大力支持你。”何方道,“不过,从以往的几次经历来看是不容易的,这主要在于得不到学校领导的支持。”

“对于这一点我想过了。刚调来的校长我跟他关系还不错,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的。”黄伟成竹在胸地道,“我下午筹划了半天,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第一,先寻求彭校长的支持,可以请他作顾问——这叫拉虎皮作大旗,没办法。第二,招聘文学社成员,这个好办,只要放出风就会来很多。第三,召开几次大会,商量文学社刊物的名称、宗旨、经费、刻板、印刷、审稿、定稿、发行等等,这些我也有了打算。”

“你先说说看。”何方也很有兴趣地道,一个文学爱好者,谁不希望有一块自己的园地呢?

“中午看了你的那篇日记,我也有些感想,再看看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人与事,我觉得刊物名称就定为《槐花》宗旨就是‘忆苦思甜,教育今人,宣扬真善美,抨击假丑恶’,你觉得怎么样?”

“你再说详细一点儿。”

“刊名定为《槐花》一则是你那篇日记已为它做了赞扬和阐释,二则现在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我们争取半月内发行第一期。取名《槐花》也是一个纪念,到时候,你多写一些与槐花相关的文章,像散文、诗歌都行,作为刊首语,对《槐花》做些阐述。”

“这是定刊名的原因。那么,宗旨又怎样解释?”

“这主要是来源于我对现实生活、社会,以及学校里的一些现象的感触。从我们一日三餐上看,吃的不多浪费的很大,从学生本身看,大多数都爱赶时髦,赶潮流,肆意挥霍浪费父母的血汗钱,甚至打架斗殴,偷盗,当然,这主要是社会风气、学校风气不好的缘故导致的。所以,我们要通过《槐花》这个刊物报道它,揭露它,因为我们大多数都是来自农村,农村现在生活是好多了,但还不是多富裕,我们写写农村的生活,写写父母的艰辛,对比现行校风,起到忆苦思甜,教育促进的作用。”

“理想是很丰满的。”何方道,“说到忆苦思甜,我倒想起老人们讲的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忆苦思甜:那时候,一大早的,全村阖家老小都聚在一起,在村子的大饭堂里,一人端一碗用刺脚牙、麸子,还有一点点面粉搅的糊粥,美其名曰‘忆苦思甜饭’,那贫下中农的先进分子要讲话,喝一口糊粥,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解放前给地主当长工受的不是人的苦,然后再说现在毛主席领导大家翻身闹革命吃饱肚子的甜。那老人们讲的也真是笑人,那糊粥根本咽不下去,挂嗓子!可是不咽不说不行,那是政治表现呀!鼻涕和泪水大多都是用糊粥画在脸上的,有的甚至根本没有吃,背个脸儿偷偷地倒在旮旯里了。所以,我们将来办的刊物会不会也像这糊粥一样呢?”

“你有点儿杞人忧天了,肯定不会的!”黄伟道,“我们现在首先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个刊物办起来再说,得有信心!”

何方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纵观以往,我看——难!”

正是:世事总艰难,成败有争论。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