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翁
二零一九年四月二十日,台格斗村在芬芳迷人的花海里,举行了杏花节。我驱车前往,绵绵的煦风里漫步于杏树林,在一棵两百多年的苍翠古树下,望着蓝天上纷飞如丝的白云,流连忘返。古村落三、四年变化之大,令人惊呀!山村小桥流水,如同画中一般。人们其乐融融,享受着快乐的时光,沉浸在古朴村庄的喜悦美好和热情之中。
赞赏之余赋诗一首:
四月杏花时节,丝丝缕缕清风。小池芬芳惹人醉,木桥笑语多几声。谷深花自舞。
相约几许倩影,花径树下相寻。岭上歌声原味出,杏香自来诗韵生。村民笑盈盈。
和林格尔县台格斗村,是全国五十个美丽乡村之一。山村古朴典雅,错落有致,风景优美。春有杏花,花香鸟语;夏有果香,香飘十里;秋有胡麻油,油质清澈,醇香味美;冬雪飘来之时,雪花中的炊烟缕缕升起,锅里的肉香飞出了窗外,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女人们熬熟了金黄的小米粥,品味着喷香的油炸糕,男人们哧溜着小酒……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三十多年前,为了香甜金黄的大杏,流着汗翻过了一座座山梁,在这里留下了一次难忘的记忆……
我十五岁读完初二后,就回家务农了。
农活忙一阵,松一阵。况且家里有大人干重活,小孩子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营生就可以了。所以,在农活清闲的时候,就和从小做小生意的四哥,跑一点小买卖,赚一些零花钱,贴补家用。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当时农村贫寒,白面还是个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穷人家才能吃得起。用一些老人的话说就是:“乃是供神的东西,哪能天天吃了。”由于稀缺,干货面食生意也能将就的在农村做下去。比如贩卖白面麻花,焙子,馒头等。每每在街头有了白面干货的叫卖声。小孩子会拿着用眼泪从妈妈身上挤出的毛钱,或揣着鸡蛋出来换干货,解一下小嘴嘴里的馋虫。
我和四哥早上天刚刚亮,骑上两辆破自行车,就和初升的太阳开始了比赛。当阳光四射,城里人吃早点时,我们已经赶到了距家三十公里的呼市。旧城大南街有一家“天香饭馆”,这里的麻花色香味美、个大量足、酥脆香甜,非常有名。当我们把自行车靠在饭馆院里的墙上时,正好是热腾腾香喷喷的大麻花出锅的时候。每人装上五十个,匆匆忙忙捆好拴紧往回返。师傅对我们猴急猴急的小哥俩,分外照顾。有时还送一两个,笑着说,真是两个好娃娃,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回来的路上,已经是半前晌了。路过的几个村子分别是:大什拉乌素——古力半村——丹岱——克略。每进一个村子,街巷里就会响起“大麻花……”,“大麻花……”的叫卖声。我们的童音嘹亮着呢!引诱着小孩子,馋着老人家。有时换个嗓调,改成:“大麻花,鸡蛋……换”。午饭是现成的麻花,喝的是凉水。就(土语,吃饭或喝酒时,配着吃菜或调味品)着准备好的大蒜。麻花就大蒜,那个味道香呀!到现在,还经常回味。虽说累点、苦点,但每天晚上数着赚来的零钱,心里那个爽啊,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时间长了,买麻花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是白面东西,哪家的孩子老人能够天天吃得起?于是,我们哥俩琢磨着向更远的地方挺进,哪里去呢?
东面的山村穷困,去了也卖不动。南面的山村也好不到哪里,但有特产。台格斗、胶泥沟、九惧牛沟杏树多,其中台格斗大杏最出名,又甜又大。十里八里,甚至百八十里都有名头,在土默川平原上,更是人们夏日里的上好果品。两个人合计合计,决定等杏儿熟了,走向山老区,远赴台格斗。
有人卖杏了。杏成熟了,也是麦收的季节,也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我们俩驮了两箱麻花,车后架每人栓一个柳条筐,向着目标地——台格斗村出发了。虽然有一条可以走骡马大车的土“公路”,但绕的很远,一天光走了路,什么买卖也做不成。于是,我们选择走小路。顺着山坡,在毛驴车的印辙里,在村民下田干活踩下的脚印上,推着自行车,向着心中的希望地,精神抖擞的出发了。
俗话说,锅是铁的,确实不假,木头是不能用来造锅的。没有上过山,不知道山路的陡立难走。烈日下,一点阴凉也没有,热辣辣的太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白色的光芒漫延在空旷的山坡上。汗珠顺着头发丝落下来,落在地上的汗滴马上渗入了沙土。一开始,还有力气,可后来越走越累,不时地站在原地喘气休息。我俩从小在平原长大,没有走过山路和坡路,空人走都费劲,何况推着自行车,还驮着东西?生平第一次体会了山路行走的艰难。走上一段,找一个能让自行车靠住的地方,停下来歇一歇,喝一口塑料卡子里的凉水。这样走一程,缓一缓,再走一程,到中午的时候,在热情的太阳公公地关怀温暖下,流了一瓢汗,喝了一卡子水,终于来到了台格斗村——一个传说里盛产大黄杏的地方。
找个阴凉的地方靠住自行车,盘腿坐在地上,惬意的享受徐徐而来的清风。当一个人极度困乏的时候,坐下来或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
农民的作息时间非常有规律。快到中午时,有的人家男人和女人同时从地里回来,安顿好中午的生活,下午一起去地里劳动;有的人家,女人先回家做饭,男人在地里再干一会儿。约莫午饭快熟的时候,男人背着一些柴火,或者拔一筐猪菜,正好回到家。农忙时节。半前晌或半后晌,村里人家即使有人,也是小孩或老人,也就是说拿钱掌柜不在家,买不了东西。叫卖也是白费嗓子瞎忙活。只有三个时间段,即中午收工回家时,下午起晌出工时,晚上收工回家后。
陆陆续续的有人往家走了,买卖人的兴奋劲一下子就升腾起来。这回我俩盘算着一笔大买卖的。麻花批发价八分钱一个,回家路过的村子能卖两毛钱一个,到黑将来(土语:傍晚)卖不掉,只能三毛钱两个卖掉,再卖不出去,一毛钱一个也就处理了。运气好一天可挣到五块钱,有时没有走对地方,只能挣两块钱。但跟当时的劳动力价格比,已经不是低收入了。那个时候社会平均工资是一天一块七毛一,一个壮劳力的日工资是三块五毛钱。上山之前计算着:咱的麻花不卖钱,换杏!一斤黄杏在平原的村庄里能卖五毛钱,五十个麻花换五十斤大杏,返回去能卖二十五块,成本四块,减去损失,怎么也能赚十五块钱。我俩的小算盘拨拉的叭叭响,精神头更足了。
“麻花换杏来……麻花——换杏儿……”
尖尖的叫卖声随着缕缕的热风传遍了山村。不大的村庄,一会儿就转了个遍。按照以往的经验,在小村庄做生意,要先在村里转一圈,让人们知道来了买卖人。然后再找到村里的闲话政治中心,在那里等,过不了多长时间,人们就会围拢过来。然后嬉笑,抬杠,然后买卖就开始了。在村里供销社前面,我们俩得意的停了下来,等待着山民们端着金黄的大杏向我们走来……
渐渐的来人了。男人们,女人们,拽着妈妈衣角的娃娃们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有脆生生的声音向我们飘来:
“咋换了?”
“一斤杏儿几个麻花?”
“哪能几个了?一个麻花一斤杏儿。”四哥提高了声音。
“这么贵了!我去年在城里,一毛钱一个麻花。你卖人参了?”粗门大嗓的女人声。
“那你们去呼市买!这么远,流了一上午汗给你们送来,这脆生生的麻花,那么好吃,总得打闹点了哇,现在腿还疼了。”做小买卖和村民们斗嘴开玩笑,也是一项本领。
“乃也太贵了,一斤杏儿两个麻花,换不换?不换回家吃饭了。”这是男高音。
“不行!一斤杏儿一个麻花。邻本乡村的,来了你们出杏儿的地方,吃点也行哇!还给你们送来了大麻花,怪不得有人说,杏儿黄了,你们的眼睛也黄了。”四哥接住了话茬。
这时一个中年大叔走了过来:“快不应说了,两个娃娃大老远来换点杏儿,咱们树底下的一点东西,还差他们几个?放开他们驮,也拿不了多少。小家伙们,大家是逗你们玩儿了,看你们两个猴精猴精的,走了一上午的坡路,早就乏累了,也是两个有出息的娃娃。”
“说我们台格斗人杏儿黄了,眼睛也黄了,那是没走过山路,不知道把杏儿打下来,女人娃娃们装好,用毛驴驮上两筐,下山卖杏儿的辛苦。有时候就是舍不得给人吃。要是来了我们村,到了杏树底下,管饱吃!就怕你吃不下。”一位大爷接着说。
“回去端上些杏儿,把这两个娃娃的麻花分了哇!掉在树底下的也可多了。”一位老奶奶号召大家。
于是,人们开始了行动。不大一会儿,用脸盆端的,用大盘子盛的,黄黄的大杏摆成了一片。我俩一人称杏儿,一人数麻花,憨厚的山民们,在称杆平了以后,还再给抓一把,嘴里说着:
“没个甚,各人的点儿东西(土语,自己的东西)”。
“来咱们这地方,还缺个杏儿,怕你们驮不动了。”
……
我俩也顾不得油嘴滑舌了,在这热情的红火场面里,感到了温馨,就像大热天里的丝丝凉风。
两个人一百个麻花很快卖完了,每个人筐里大概有六七十斤杏儿。
小小的山村,在麻花的香味漂浮中,充满了欢腾。憨直的山民们直言快语,他们率真和诚实的眼神,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
去供销社灌了两卡子凉水,踏上了下山的路。今天午饭没有麻花了,只有大黄杏儿。边走边吃,起晌要是能赶到山下的村庄,正是卖杏儿的时候,卖完能收个早工。两卡子水快喝干了,山路终于走完了。在克略村,卖掉了两筐子杏儿,早早地回到家,整整睡了一下午。
第二天,在绚丽的朝霞里,两个骑车的身影又行走在了长长的公路上……
现在,台格斗村被确定为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和林格尔亚麻籽油”的原料产地。在村民们喜盈盈的心里,在古村落的田野里,漫山遍坡的胡麻将迎风玉立;那蓝蓝的花儿就像梦中的情景一样,盛开的胡麻花迎送着如梭的游人;阵阵幽香在田野里飘扬,看那辛勤的蜜蜂,正把爱的花粉传递;那彩色的蝴蝶纷飞嬉戏,山中的小鸟花海中歌吟;每一朵小花都是憧憬和希望。那些杆杆上的小铃铛,就像叮咚叮咚的泉水,奏响动人的乐章。这分明是一幅蓝色的画卷,此情此景,咋能不让人舒心欢畅,咋能不让人如痴如醉?
2020年5月29日 农历闰四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