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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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母亲
女人之前走在我前面，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看上去一岁多点；身边还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小男孩，应该是六岁多一点。他们急冲冲地朝着电梯走去，不是妈妈催着孩子，而是小男孩一直催着妈妈。刚到电梯口，电梯显示从六楼已经下来了。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又慌忙地掉头跑向门厅外边。小男孩着急地喊着妈妈，说电梯快来了，怎么又出去了？原来女人用手里的电动车钥匙又遥控了一下电动车锁，生怕刚才抱孩子着急忘记锁车子了。听见了响声，女人一脸歉意地一路小跑来到电梯口，刚刚好。我们一堆人进了电梯。
我按了10楼，小男孩按了15楼。
“小家伙，你挺能干啊！提那么多东西不沉吗？”
“不沉不沉，妈妈抱着妹妹才沉呢！”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上一年级了吧？我看你穿着校服还没有带红领巾呢！”
“是的，阿姨。我刚上一年级，老师还没有给我们发红领巾。”
“哦哦，快了快了。不着急，慢慢来。”我抬头又望向眼前的女人，应该还在哺乳期的她，略显得邋遢一些。头发没有好好打理，随便绑了一个马尾，眼前的刘海应该早就该修剪了，长短不一，遮了半边脸，汗珠还挂在眉间的几缕头发上。上衣穿了一件很肥大松垮的T恤衫，已经基本上看不出白色的底色了，胸前还有一块不太显眼的奶渍。微胖的上半身加上胖乎乎的脸蛋，通体看上去像是一只鼓起来的气球，脸色有些许疲惫，但是笑容特别温暖。
“你们是刚搬来的吧？我们在这里住了五年了，以前没有见过你们。”我有些纳闷地看着这一家陌生的邻居。
“是的姐。我们这个月刚搬来。房子是我们的，儿子上幼儿园我怀了老二，当时照顾孩子不方便，就跟着俺婆婆住了两年。这不是孩子上一年级了，我们就回来了。”女人一只胳膊托着熟睡的女儿，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这个动作几乎是每个妈妈都特别娴熟的。因为怕孩子会不经意间发热，所以经常摸摸孩子的额头成了妈妈们的习惯。
“哦，你儿子真懂事，都能帮你拎东西了。”
“是呀是呀，他在家里都能帮我干很多的活儿了。他一回家我就松快了很多。”
“真是不错的好孩子。”听到我夸别人家的孩子，我儿子在身边嘟了一下嘴巴，用胳膊推了一下我，示意我十楼到了，该出电梯了。
我们礼貌地冲着他们娘仨点点头，出了电梯。回到家我的衣服和鞋子都还来不及去换，就急冲冲地准备钻进厨房给儿子盛饭。突然儿子一个侧身挡在了厨房门口，嘿嘿地冲着我笑。
“妈，你先去换衣服和鞋吧，高跟鞋穿着太累了。今天我来盛饭。”于是顺势把我推向了里屋。
站在穿衣镜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没有二胎的降临，但是一边工作一遍陪伴儿子读书的日子也是忙活得很。刚才看到儿子笑嘻嘻的样子一下子感觉孩子长大了很多，懂事了很多。
二 闺蜜
近几年讲闺蜜的电视剧印象中有好几部拍得还不错，但是我都不敢去追全剧。只是偶尔在一些视频号上浏览到几个情节。最近看到金晨和李一桐拍摄的《了不起的女孩》中又是一堆欢喜小冤家的闺蜜故事，这让我很是羡慕不已。
“闺蜜”是我在认识聪之后才习得的一个新名词，之前我都不知道有这么美好的一个词语可以用来形容两个女性好朋友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当时真的非常感谢发明这个词语的人，于是几乎天天把这个词挂在嘴巴上。和聪在一起，碰到陌生人，一律大拇指一指，很傲娇地给别人介绍“这是我闺蜜，特别好特别好的姐妹儿。”我还经常“聪哥聪哥”地叫她，那种自豪感是发自肺腑的。
聪的性格脾气跟我很是投缘，虽然我比她虚长两岁，但是我俩的求学经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超级契合、几乎是无缝链接。认识聪以后，我都觉得我的世界特别完美，工作、家庭、朋友都很完美。无论工作上遇到任何波折，我第一时间一定是找到我的闺蜜聪去商量。聪是个和她的名字一样聪明的女孩子，古灵精怪、知性与理性的完美化身，经她的一通分析，我的波折和困难统统不是事，是事也就那么一会，过去真的就没事。
那几年，我们都是刚上班，书生气十足，贪玩贪吃，工作实打实地拼命。我们邀了几个好朋友一起去泰安方特玩各种惊险刺激的项目，被“大铁锤”甩的兹嗷乱叫的时候大声地喊着彼此的名字，被水喷得浑身湿漉漉的时候还不忘追着打闹一通，在海盗船上我们学着杰克斯帕罗船长的样子拍可可爱爱的照片，在玛雅人的脑袋里打坐；在酷暑的晚上去大广场上蹭灯光打牌，斗地主时只要跟我一家，再聪明的聪也会输得一塌糊涂；下班后宁可被大太阳晒得滚大汗珠子也要跑出吃一盘爱吃的炒面；我隔三差五要去聪家里蹭一顿好吃的大餐……
那些快活的日子被孩子的到来打断了，我们当时是一样的孕初期反应，然后一起去医院做检查，发现两个人都怀孕了，而且最为巧合的是我们掐指一算，预产期竟然是同一天。这样的缘分让我们两个快乐的准妈妈为此大吃了一顿，接下来的时光就是一起面对孕期的各种不适了。我们一起去做产检，一起预约月嫂，一起去超市给孩子们挑选衣服，虽然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一样快快乐乐、小心翼翼地期待小生命们的到来。十月怀胎实属不易，终于在最后的日子里，我因为胎位不正需要进行剖宫产，聪坚持顺产，我的儿子正好比聪的女儿早一天出生。月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煲电话粥，聊聊照顾小孩子的各种不易，聊聊月子餐的味道、互相传授一下如何更下奶的好办法。等到孩子百天时，我们又相约一起去同一家照相馆给孩子们拍百天照。
这样一起细数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孩子们会走路了，会叫妈妈了，会学大人讲各种各样的段子了，我们一起分享着孩子们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那时候我还不能清楚地认识到有一个这样的闺蜜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感受，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们从未想过会分开。甚至当时我们不止一次地告诉对方，将来要一起抱团养老，一起去旅游，四海为家；这样就算是老到牙齿掉光了，头发花白了，老眼昏花了，也不怕。因为有闺蜜在身边，走路有人搀扶，生病有人喂饭，走不动了还有人可以背靠背陪着彼此看夕阳，就算孩子们不在身边我们也不觉得孤单，这样的日子该多好，该有多好啊！可是，后来因为一些变故，聪离开了我们所在的城市，虽然去到一个并不遥远的地方，但是我们很少能够见面，甚至之后她遇到了一生最大的一个坎时我竟然都不知道，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为此我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闺蜜的人了。
没有了闺蜜，我所有空闲的时间全部用来陪伴孩子，以至于像是一刻不离地陪伴。有时我特别羡慕老公，隔三差五可以有三五好友邀约一起去喝酒，哪怕就是去个地摊，一起去吃一碗伙计们都爱吃的河南烩面，哪怕烩面馆的老板娘从头至尾都没有个笑脸，就那么摆着一张臭脸也挡不住他们哥几个去她店里聚一聚聊一聊的热情。他们在微信群里会给自己的兄弟团起各种好玩的名字，在群里胡侃乱吹一通，他们也会在他们群里发各种好玩的表情；经常喊着兄弟们一起去爬山旅游，哪怕忙的时候只是在群里冒个泡，都觉得有一帮子好哥们真好。可我没有了，距离美将一切带走了，人越成长其实越难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别提闺蜜了。于是，我将很多很多的群都设置成了勿扰模式，就是因为很不喜欢听见各个群里叮咚叮咚的信息里却没有一个自己想看到的信息，哪些卟噜卟噜的语音里没有自己想听到的声音，不如就装作不知道，没看见吧！
三 断续
留了十多年的长发终于决定剪掉，做一个时下比较流行的齐肩短发。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反复酝酿了良久，甚至有几个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已经剪了短发，有时觉得美的不可方物，有时觉得丑出了天际。总之，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鼓足了勇气走进了美发店。
理发师是一个女孩，穿着年轻人都喜欢的黑色体恤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有点长，染了一个奶奶灰的颜色，据说也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对于我这个年近四十大岁的中年人来讲，显然是不太能接受这种颜色的，因为我头上那郁郁葱葱的白头发遮都遮不住呢，还有人竟愿意主动染成这个颜色，有点不可理解。但是从后来的聊天中，理发师的一番言论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可以心思细腻、温暖到让我们重新去认识一个性别，那就是女人。
理发师说，我经常遇到这样一种女人，明明自己长相挺好看的，但是一看就是勤俭持家型的，家里估计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老公和孩子也都穿得体面、整齐，但是就是对自己太吝啬，很少打扮自己。就算不去买一些贵的化妆品也没问题，至少基本的护理和保养还是需要的吧，那样至少不用年纪轻轻就看上去老十岁。我解释说，她们把大把的时间都留给了家人和家庭，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体面？是啊，走在大街上，左左右右看看，有多少女人几乎每天就一种简简单单绑着马尾巴的发式？她们还很自嘲地说，这种头发整理起来简单，一个小皮筋就能用好长时间，长了也不用月月去理发店剪，甚至忙起来三五天不洗也不要紧；刘海长了，自己在家里用剪子绞绞就成，这一年下来，能省下做头发的钱可不老少呢！这样的精细账她们算得明明白白，能省则省，能自己捯饬绝不花钱找别人。可是给老人看病她们从来不含糊，买肉吃菜她们也不省，给孩子买教辅材料说要立马直奔书店，老公出去喝酒还要问带的钱够不够。这是多好的女人，她们的眼里从来没有自己。
在理发师的建议下，我剪去了长发，剪去了很多的烦恼和忧愁，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发型，可以随意的撩动刘海儿，除了那些可恨的白发以外。
四 红茶
早晨，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家里还有没有红茶。她说她的胃不好，什么药都吃了就是不见好，医生推荐她喝点红茶，没想到效果还不错。她说上一次我送的红茶她喝完了，感觉很不错，问我家里还有没有剩下的。因为上次我怕她不要我送的一盒包装很精美的红茶，就说家里还有一堆，都是过年走亲戚时剩下的，不喝怕坏了。她一脸惋惜地说，那怪糟蹋的，你们要是不喝就拿来我喝吧！
从前母亲从来不喝茶，喝茶是父亲的专利。每天下午下了班，父亲都要用刚烧开的新水泡一杯茶，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父亲有专门的茶杯，最早我印象中应该是家中最好的一个紫砂盖杯，用的年月久了，杯子内壁结了厚厚的一层茶垢，但是父亲也从来不让用刷子给他刷掉，每天用之前用清水冲冲涮涮就可以了继续用了。后来有个外地的朋友来送了他一个双层的玻璃杯，那时候双层玻璃杯还没有那么普及，于是父亲喜欢用玻璃杯，紫砂盖杯就被封藏了。玻璃杯有个好处，那就是里面的茶叶被浸泡的过程都能一目了然。那时候我们才知道父亲今天喝了什么茶，日照绿茶、西湖龙井、铁观音，无外乎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茶叶。老百姓家么，能喝什么高级的东西？这些茶叶很多是父亲自己亲自去买来的，也有朋友亲戚送的，你来我往的事。所以父亲其实对自己也不是特别讲究，就像喝酒、抽烟一样，酒也喝不大出来是不是好酒，别人说是好酒父亲就附和着说这是好酒。烟也是，只要不是那种老烟叶卷出来的呛鼻子的烟卷，带过滤嘴的烟都差不多，价格贵的父亲就认为是好烟。平头老百姓么，对这些哪有那么多的品味和讲究，糊弄着过着日子罢了。
其实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是极羡慕父亲的，回到家可以蹲着喝个大茶，饭后可以抽支烟，逢年过节走亲串友又可以喝个酒，哪天赶上天气不好，没法去工地还可以自己在家里整两个小菜喝点小酒。母亲的休闲娱乐项目有什么？没有。和大娘婶子一起摊煎饼、门口纳鞋底时唠个家常，割了一上午麦子蹲在地头上休息时大碗大碗喝着塑料桶里倒出来的早已泡透了的茶叶水，入夜后因为腰酸背痛实在睡不着觉拿着蒲扇坐在院子里乘凉，如今年近七旬到拆迁区开荒种菜，大太阳底下拉着大桶给晒蔫了的茄子豆角浇水，这些算不算休闲娱乐？在她眼里，闲下来真的得极其奢侈的事情。一旦闲下来，还怕身体从此就撑不起来、垮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