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米澜的头像

米澜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1/13
分享

手心里的“宝”

手心里的“宝”

手心突然被扫帚上的一根铁丝划开了一道口,血还未流出时,钻心的疼就让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咬紧了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睁开眼睛看时,鲜红的血丝已经顺着手掌里粗细不等的纹路蔓延到大半个手心。仔细一看,这道口就划在了手掌最中心的地方,跟两条交叉的较深的掌纹正好合成了一个三角形。她突然很高兴起来,企盼了一辈子的“宝”居然就这么形成了。

抬头看时,东方才刚蒙蒙亮,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起得早,已经出来锻炼身体了。巧丽从挂在车把上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汗。刚想再去拿杯子的时候,老远就看见老徐从北边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过来了。于是,赶紧放下毛巾,一把拽过挂在三轮车后座上的小笤帚低头扫了起来。

“巧丽啊,你可是刚刚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一直偷偷摸摸给你打掩护,你这回来了,可得好好干。别偷懒耍滑!你别看当个小环卫工不起眼儿,后边可是一大堆人盯着呢!你知道不?”老徐在巧丽的环卫三轮车旁边来了个急刹车,停下了,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白将军,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会儿,伴着晨霭中厚重的水汽,老徐的身边升腾起一团一团的白烟。巧丽偷偷在转脸倒垃圾的时候瞥了一眼老徐,觉得老徐整个人像神话里的铁拐李,一只脚杵在地上,一只脚耷拉在车子上,伴着这一团的白烟像是要腾云驾雾似的。其实她的确巴不得这个老徐腾云驾雾赶紧离开呢!

老徐是他们这一个片区的管理员,平常不干活,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他片区里这五个环卫工人的工作,一天三趟,雷打不动。最近市里上上下下围着创建卫生城市都干得热火朝天,环保部门是创卫的重要部门,这可苦了这帮子环卫工人了。老徐恨不得一天来督促八回,哪儿哪儿有垃圾为什么不及时清理,哪儿哪儿有树叶子为什么没见你来打扫?老徐嘴边最常挂着的一句训人的话就是:“不想干立马滚蛋!”他们这帮跟他干活的工人们恨透了他,背地里都骂他“徐滚蛋”。骂归骂,可是他们谁也不敢正面顶撞老徐,如今像他们这帮子五十多岁没学历没技术从农村来的,上有老下有下的一大家子人,没退休没保险,能在城里找个工作不容易,能不能干全凭人家老徐的一句话,尽管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大家对老徐还是很客气的。

“徐主任,谢谢您,要是没有您一直给俺帮忙,这么好的活儿可落不到俺头上。你别嫌弃,拿着拿着!”巧丽从挂在车把上的袋子里掏出一盒白将军,笑嘻嘻地要往老徐上衣口袋里塞,被老徐一把挡住了。老徐赶紧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才接了过去,麻溜儿地放在了裤子口袋里。

“巧丽啊,以后别这样了!你们这些农村来的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以后不用这么破费了。有这份心意,把活儿给我干好比啥都强。是吧?”老徐右手又轻轻拍了拍口袋,这回才面露笑意。

“徐主任,不破费,孝敬您的怎么能叫破费呢!您可没少给俺帮忙,俺们全家都很感谢您。没吃早饭的吧徐主任?俺早晨煮了俩鸡蛋,给您留了一个,俺给您拿去。您等着。”巧丽说着放下手里的工具,又去掏车把上的袋子。

“不用了,不用了。俺早晨吃罢饭啦!说实话,俺就喜欢听你巧丽说话,这从大城市来地就是不一样啊,一口一个您您的,听着就挺洋气,不急不躁地,拐着这弯儿音儿也好听。好了,你自己留着吃吧!”巧丽的这两句奉承话显然说到了老徐的心眼里了,尽管也知道是奉承话,可是老徐为着能管这几口人,显摆显摆自己是“管理层”的人,对于溜须拍马这些话还是很受用的。

老徐眯缝着小眼,右手划拉着头顶上那几根屈指可数的头发,又把手里的烟放在嘴边,使劲嘬了一口,小半截就没有了,直接到过滤嘴的部分。然后示意巧丽过来,把烟头用粗壮的大拇指黑黑的指甲盖在食指的指肚上来回捻了两下,剩下的烟灰直接被抖落到地上,带过滤嘴的烟头投到了裹着厚厚编织袋的垃圾簸箕里,又摆摆手示意巧丽把簸箕里的垃圾倒掉。“你看巧丽,我多谨慎,这烟头可不能直接往垃圾箱里投,着火是小事,那要是让上边的领导看见了,我的这小小乌纱帽可是不保啊!我要是干不成你们一个也甭想干成!”“是是是,徐主任教育得对。”巧丽赶紧附和着,不住地点着头。

“好了,没啥事了,俺去前面看看去!好好干啊!”不一会儿老徐的背影就消失在浓浓的雾霭中。巧丽这才站直了身子,冲着老徐的背影猛啐了一口。“呸,徐滚蛋!”

这会子突然起雾了。巧丽虽然嘴上说是给老徐拿鸡蛋,其实要真是老徐要了她肯定也后悔。平时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给儿子吃的,他最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每个星期家里买鸡蛋都是查着个数买的,今天之所以多煮了一个,是因为今天是巧丽的生日。

巧丽今天正好满50了,可惜也没人记得巧丽的生日,也从来没有人给巧丽过过生日。

前两天她的街上来了一个算命的,待了没有一个小时就被城管的给撵跑了。这个算命的看见巧丽,主动搭讪。“扫地的,别忙活了,来,这会没生意,我免费给你算一卦。不要钱,真哩。”巧丽老远看着这个算命的男人,留着挺长的头发,一股脑捋到后边,眼睛小成一条缝,他要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巧丽一定认为这个人在抬头睡觉。关键是他人长得还精瘦精瘦的,显得个子倒是挺高。不过站起身来才知道,都是瘦显得,其实跟巧丽差不多,巧丽年轻时有近一米七呢,这样看是有点唬人了。

说起个子,巧丽忽然有点难过,想当年,她也是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在老家那块山旮沓里那也是多少人踏破门槛的。可惜啊,红颜遇薄命,嫁了个老公,是开大车的,第三年就出了车祸撇下她跟儿子走了。嘴碎的婆婆硬说是巧丽克夫,撵着巧丽回娘家。巧丽赌气,啥也没拿,半夜就偷偷带着儿子晋钢直奔北京了。

到了北京,她投奔了自己的一个老乡,带着孩子住在一个二层地下室里,还好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饭馆里端盘子。后来为了晋钢能有个学上,她认识了柱子,柱子的老乡在北京做点生意,跟一家打工学校的校长拐着弯认识,柱子又花重金买了两条软中华送给老乡,这才算是让晋钢在北京上了学。通过儿子上学这个事,巧丽对柱子印象大好,自己毕竟是嫁过人,人家柱子还没有结过婚,虽然自己长得不错,可是这些年奔波劳苦的,早就熬成了黄脸婆,柱子对自己有意思巧丽看在眼里。巧丽对柱子说,让你老家来人正式提亲,还要回巧丽老家摆一场体面的订婚酒。柱子全部答应了,立马给老家的老父亲打了电话。可惜,家里当时也的确不富裕,不然不能让柱子一个人在北京熬到三十多了还不结婚。老父亲狠狠心,赊着老脸,七大姑八大姨的给柱子凑了两万块钱,算是让巧丽满意了。结果,巧丽说她就喜欢在北京工作,而且晋钢在北京上学,说不准将来可以有个北京的户口,那不成了正儿八经的北京人了,总归比老家要强。关键是在北京赚钱机会多,钱赚的也多,打死也不肯跟柱子回山东老家。其实,柱子也不愿意回去。家里姊妹多,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回去估计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何况巧丽带着个孩子,估计村里的人肯定笑话自己。何不就留在北京呢,反正这里大家伙谁都不认识谁,人家也懒得打听你是头婚还是二婚。

于是,巧丽和柱子在北京租了一个仅有10平方米的板房,尽管很小,但是总算是在北京扎根了。不久他们迎来了他们的小儿子——立豪。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柱子说这辈子穷怕了,下辈子累死也要立志培养孩子成为富豪。巧丽抱着怀里的这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儿子,很满意这个听上去就很响亮的名字。这个孩子跟老大不一样,老大的爹就跑大车的,天生就黑,所以老大从出生到现在八九岁了,还是黑黢黢的。立豪跟柱子一样白净,跟老实巴交的柱子不同的是立豪的眼睛不仅长得大大的,而且骨碌碌地特有有灵气,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机灵鬼,这让她很是安心。巧丽眼巴巴地盼着他们一家四口人都能够平平安安的,所以坚决不让柱子学开车,甚至不让他坐汽车,回老家全部都是坐火车。巧丽更是眼巴巴地盼着北京能够放开政策,他们一家四口人要都是北京人,有一个北京户口的红色小本本该多好,想到这些做梦都能笑醒。

“大姐,哎,我说大姐,发什么呆啊?我说给你算算命,怎么还发起呆来了?”算命的男人右手在巧丽眼前来回晃荡。

“哎,你干啥啊?”巧丽回过神儿来。

“哎呦,不行,那边过来一辆警车,是不是警察来了?”算命的男人抬眼看见对面开过来一辆车,慌了神,一把卷了家当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这人啊,瘦得跟只猴子似的,跑得就是快啊!”巧丽嘟哝着,继续用扫帚胡拉着地上的树叶子。

入秋了,天气越来越凉。巧丽时不时觉得小腿膝盖特别疼,有时候疼起来根本走不了路。偏巧正值秋天,树叶每天都掉很多,尤其是刮风的天气,更是一层一层的。这边刚扫完,回过头来就又是一层。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巧丽和小儿子一起回到人生地不熟的柱子老家——山东。

说起回来,还不是因为没有北京户口,北京那边的学校一直上不了,眼瞅着小儿子立豪马上上初中了,打工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不高,再耽误下去巧丽担心一旦回到山东,有可能孩子成绩一直跟不上,更别说考大学了。巧丽和柱子合计着为了尽早让立豪适应山东的教材,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巧丽太了解柱子的想法了,对于将来立豪考大学这回事,柱子从来没有犹豫、迟疑过,他坚信立豪将来肯定能进大学门的,所以无论如何艰难,就算拼了老命他也要供立豪读书。

跟老家那边联系了一下,说是可以回来的,不过需要请二妹夫出面,他在当地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跟学校那边多少有点联系,可能好的初中上不了,一般的应该没问题。柱子一听就恼了,“什么一般的初中?将来立豪是要考大学的,要上肯定上县城最好的初中,二妹啊,这可是你的亲侄子,让妹夫无论如何要再想想办法,花点钱没问题。这个钱不会让你们出的。”电话里,柱子近乎吼出来的声音着实把二妹吓了一跳。二妹说从来没听二哥说话那么大声,脾气那么大。一家人都慌了,赶紧找二妹夫,帮帮帮,这个忙无论如何都要帮。

这事着实让这个二妹夫为难了一把,东奔西跑了七八趟,总算人家吐口了,说是县里最好的初中还能再接收一个插班生,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要通过学校的入学考试,成绩差了人家照样不要。

七月的骄阳似火没有撼动柱子一丝一毫回老家的信念,再加上立豪这孩子也很争气,入学考试成绩很不错,这更坚定了柱子的信念。他们商量并最终决定,柱子和晋钢留在北京,晋钢已经在北京有了个工作,柱子在这边同时打了三份工,是肯定不能辞掉的。巧丽在一家宾馆干服务员,收入也不高,干脆就陪立豪回老家,在老家那边负责给立豪做饭、洗衣照顾他的起居。

这个决定巧丽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哪个女人会接受跟丈夫的两地分居,何况北京到山东这个小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他们这经济条件断然不可能想见就能见到。虽说为了孩子理由再充分不过,可是巧丽真的不想离开那个虽然只有10平方但是温暖务必的小屋。不过话说回来,巧丽也知道她有一百个走的理由终究拗不过这一个留下的理由。

“柱子,说实话,俺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巧丽趴在柱子的怀里,偷偷地哭着说。“巧丽,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相信我,俺这一门心思赚钱供孩子上学,绝对不可能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俺也相信你,为咱们的孩子,你就辛苦辛苦吧!孩子再上六年学就能考大学了,无论如何让立豪考回北京来,到时候你再回来,咱们永远也不分开了。”说完柱子粗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巧丽,很紧很紧。巧丽回忆着,这是跟柱子结婚以来,她听到的最感动的几句话,很简单但是很打动人。

因为柱子发了那次脾气,接下来,所有需要姊妹们帮忙的事情大家都很热心。学区房在立豪他们娘俩回来之前就找好了,是一个七层的阁楼,面积不大,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加厨房,他们娘俩住足够了,老父亲还帮着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一辆旧自行车也从大姐家的地下室推过来了;大哥把他家淘汰下来的一个大沙发、一台电视机也搬到了出租屋里;三妹家租了辆三轮车把她家旧的一个席梦思床垫子也搬来了;锅碗瓢盆都是三弟准备的。老父亲欣喜地说,得亏这是姊妹们多,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这不他们娘俩拎着包就能住了。姊妹们都说老父亲太偏心,老爷子无奈地说,这些年没亏着你们哪个,就是对不住你二哥,孩子长那么大了,咱一天没给人家看过,现在补偿补偿也是应该的。

立豪早中两顿饭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省时间不说还干净,巧丽也放心。可问题来了,除了给立豪洗洗衣服,晚上给他做顿饭,白天大把的时间巧丽都在家里没事干,这可不行。巧丽又托亲戚们给她找份工作,饭馆、超市、小区保洁、学校食堂、宾馆这些地方巧丽都干过,可是巧丽总觉得这些人有事没事欺负她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所以基本上都是干了没两天就走人了,于是,大家伙也烦得要命,舍了脸面给她找个活干,干了没两天悄无声息地自己就溜了,弄得大家特没面子,让她自己找去吧,爱干嘛干嘛。

巧丽也不好意思再登亲戚家的门,原本跟这些亲戚也不熟悉,结了婚到现在,柱子回老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别说认识这些亲戚家的门了,三个大姑姐妹都还没有捋清顺序呢。算了,独立自主、自求多福吧!

她一个人没事就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溜达。有一回在一个路边的绿化带里,看见了一个穿着橘色衣服的环卫工大姐,面色枯黄,还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坐在扫帚上喝着水,哈欠一个接一个,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于是巧丽上前跟这位大姐攀谈起来。

原来这位大姐,儿媳妇刚生了孩子,这又是看孩子又是起个大早扫地,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哪里吃得消啊,这不累得快爬不起来了。“大姐,您坐这儿歇会儿,俺也没啥事,俺帮您!就这点活,俺一会就干完。”大姐还想上去拦,哪里抗得过这一米七的大高个呢!果真,一条二百来米的路没大会功夫就干完了。“大姐,您看行不?”巧丽扛着大扫帚,汗流浃背地朝大姐走来。“好好好,真快真快!”

“大姐,俺刚买了几个大包子,拿个给你尝尝。”巧丽放下扫帚,从车筐里的塑料袋里麻利地拿出两个大包子,喷香喷香的,递到大姐嘴边,“姐,别客气,尝尝,尝尝,趁热乎。”这位大姐被眼前这个能干又机灵的女人哄得甭提多开心了。“早晨出来得早,还别说真饿坏了。谢谢啊他大嫂!”两个女人在朝霞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顺理成章地,大姐把这个工作极力推荐给了巧丽,巧丽还专门买了四样礼品去了这位好心的大姐家。那天巧丽看见,在大姐家里,大姐在她儿媳妇面前走路一律昂首挺胸的,像极了一直骄傲的大公鸡。巧丽对这份通过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工作倍加珍惜,每天起早贪黑,从无怨言。

眼看九点了,因为九点到十点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巧丽准备收拾了工具赶紧回家给孩子做早饭。今天是周末,立豪会睡个懒觉,九点起床。一般九点半就要起来去上补习班了。她得赶紧回家给孩子弄点吃的,空着肚子可没法学习。

今天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昨夜被一场噩梦给害的,巧丽从起床到现在脑子一直懵懵的,感觉浑浑噩噩,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两只脚跟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这不脚刚一搭上车,手还没搭上车把,手心里就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原来是被车把上的塑料凸起给咯了一下,原本都已凝固的小口子又被撑开了,血丝又开始顺着掌纹蔓延开来。巧丽强忍着疼,脚一蹬地,车子朝着家的方向前进了。

夏过三伏之后,早秋的清晨已然凉爽许多了。对巧丽这样早晨三四点钟就出门的人来说,寒冷是她最不喜欢的。寒气裹挟着晨雾中的湿气让她的腰腿关节特别疼痛难耐。年过半百了,再不服气也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可两个孩子一个完成任务的都没有,老大没房子没结婚,老二这学才上到初中,啥时候是个头啊!五十了,这些年自己忙忙碌碌都干了些啥呀?

“哎哎哎,大姐,你骑车看着点路啊!马上就骑到人家身上了,没看着啊?”巧丽被这三嗓子“哎”猛一下子唤醒了,右手一下把刹车摁到底,双脚从脚搭子猛抽出来,一块杵在地上地,助力刹车。由于惯性,巧丽的身子还是往前倾,差点飞出去。巧丽站稳了才看仔细,眼前是五位穿戴特别洋气的妇女,都戴着做工特别讲究的草编沙滩帽,帽子上系着颜色不同的丝带,配上她们身上颜色不同的长款旗袍,有的还围着宽幅的羊毛围巾,无论是穿戴的颜色还是配着她们的肤色,无论衣服的做工、款式还是她们气质甚至着装,都是那么的精致,那么的时尚,那么的让人赏心悦目。巧丽竟从来不知道在这个小县城里,也有女人可以这么优雅的活着。她们彼此聊着天,说着笑着,不过这会子笑声被这突然而来的一辆环卫三轮车给打断了,大家纷纷转身看着巧丽。

刚才“哎哎哎”三声的那个女人被巧丽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其他人也跟着往后躲,她们三三两两原本是站在路边的,像是等着什么人,有的站在台阶上,有的站在台阶下。三声“哎”的这个女人惊魂未定地往后让了让又一大步跨到三轮车前面,叉起了要,一副要大吵一架的样子,挡住了车子去路,紧跟着又有两个人跟了过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一刻,一个貌似领头的女人率先站出来,冲大家摆摆手,一脸笑意地说:“算了,这位大姐也不容易,咱们既然都没事,赶紧让出个道来,让人家走吧!咯咯咯,玫姐,瞧你这一嗓子把人家吓得。”被这个女人一调剂,瞬间氛围一下子温和起来。

其实就在这不足十秒的空档,估计有人想挑头跟这个貌不惊人的环卫工人理论理论的,还有人准备拭目以待随大溜,还有人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被这个“领队”这么理智得一导,几乎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起来,觉得领队的态度跟自己今天的着装还是很搭的,毕竟今天这么隆重的装束还是比较符合雍容华贵、宽容大度的做派的。于是,大家都站到台阶上边来,给巧丽的车子让出了人行道。巧丽忙抬腿蹬上车子,说了一堆的“谢谢”赶忙离开了。

巧丽被这一嗓子一激灵,脚步顿时轻盈了许多,此刻她特别感谢这个领队,不仅避免了一场极有可能出现的争吵,而且大家都不为难、不尴尬。巧丽在手机里读到过很多心灵鸡汤,里面就有很多句子来描写这样的女人,有格局,有品位,有胸襟,有情怀,优雅如斯之类,不用争吵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的人,大家都还有颜面,能接触这样的人,也算是学习了。巧丽说这样看来,自己当真就是一介凡夫俗“女”。

就在刚刚,跟这群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巧丽感觉整个街面上被她们身上各种各样的混杂的香水味儿充斥着。巧丽从来没有一下子闻到过这么多种香水味。虽然每种味道不同,但细细闻起来每一种味道都透出高贵,和六神花露水的味道是那么的不一样。也许是女人天生对香水的敏感,这味道让巧丽感觉周身细胞近乎跳跃起来,从鼻腔和口腔同时进入大脑,神经元因为得了这个宝贝凸起,在全身运行顺畅无比。很快,这味道又从上到下,甚至脚趾缝都能感受到这种高贵。

巧丽细想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瓶香水,应该是上初中时接触到的,具体点讲应该是闻到的。当时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家里挺有钱,是城里来的插班生,来班里第一天就闹腾着说教师里老是有股臭味,一进门就捂鼻子,一下课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有一回上体育课,因为老师组织了一场足球赛,男女同学一起踢,场面虽然壮观,但是大家都大汗淋淋地回道教室,每曾想一进门一股仙桃味直冲鼻孔,“真香!”“真好闻。什么味儿这是?”“嗯嗯嗯,真香真香!谁带的大桃子吧?”大家好奇得不得了。“一群乡巴佬,这叫香水,知道不?”只见这个男生拿出一个特别好看的白色小玻璃瓶,瓶嘴特别小,拧着一个粉红色的瓶盖,瓶身两面分别有一只银色的天鹅低头凝神的造型,似乎还能看出两只天鹅很妩媚的眼神。“啊哟,真好看,真好看!”大家忍不住一下子围拢过来啧啧称赞。后来,这个男生说这是从他妈妈梳妆台上偷来的,他妈妈特别喜欢用香水,房间里、衣服上,就连他们家的卫生间里都是香喷喷的。巧丽心想,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她一定很爱生活、会生活,要是自己长大了多想变成这个样子!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香水的奢望也只是奢望了。要不是今天一下子闻到这么多种香水味,估计巧丽对于香水远逝的记忆有可能永远不会被唤起。

巧丽忘了自己多久没有享受过作为一个女人该有的生活了,“有过吗?”自从自己结婚了以后,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男人和孩子,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的衣食住行,每天为生活为生计奔波劳苦,从来没有进过一次美容院,甚至一张最普通的面膜都没有舍得买过;从来没有买过一次名牌的衣服,甚至一件能穿得出门的像样一点的衣服都没有,住处附近有个地摊货大市场,二三十块钱的衣服一大把一大把的。

巧丽猛地想起来,大概几年前,当时还是在北京,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看过一期一个婚姻类的直播节目,女主人公四十了,为了家庭付出了全部——身体、事业、美丽、青春……,人老珠黄,当得知自己查出乳腺癌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离开那个事业有成但是外边早已彩旗飘飘的丈夫,离开学业有成马上去外企上班却从来不关心自己儿子和那个她整天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有序的90平米的房子,净身出户,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

巧丽记得很清楚,当时有个评论员说,女主的这种现象在中国很多很普遍,特别是从前,多少中国女人步入的婚姻后忘记了自我,一心为了孩子、守着丈夫、经营着她所谓的家庭,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怪圈。你也是家庭的一分子,你为什么不出去工作,和你的男人一样出去赚钱养家;你为什么不花钱买名牌,不花自然有人替你花,你不买自然有人替你买;你所谓的一心为家,这个男人甚至孩子理解吗?法律没有规定你要这么苦着自己为着家庭,那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的一厢情愿?”巧丽当时对这样的评论和很多台下的观众一样,唏嘘不已。你不一厢情愿,你是职场女性,你能和男人平起平坐,你有天大的本事,可是你能为了自己的事业,放弃家庭和孩子吗?你能在事业和家庭两者之间做到那么的左右逢源、没有矛盾吗?当孩子嗷嗷待哺的时候,你能依然以事业为重说走就走吗?当没有老人可以帮你带孩子、走到哪里孩子都需要跟你到哪里的时候,你能走通告不撇一眼摇篮里的孩子,你能全部交给丈夫或者保姆一点担心没有?婚姻、家庭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总要有人付出才行,现在其他人都成就了,唯独自己成了即将凋落的花朵。

可惜的是,女主的净身出户和悄然消失没有让负心的丈夫和冷血的儿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甚至一年多了他们都没有试图去寻找过,更没有报警。在外与癌症抗争了近两年的时间,女主一个人承受了病痛给自己打来的无穷尽的折磨,更大的痛苦则来自于心里上的巨大失落和与日俱增的懊恼。于是当她再次回到家中时,她终于咬牙作出了重要的决定——将丈夫和儿子一起告上法院。结局如何,巧丽不得而知,但是她最感同身受的一件事就是女人的付出。

不过,巧丽很庆幸地是,柱子对自己很好。天天几乎电话从没断过,白天给儿子打完电话,晚上十点柱子准时给巧丽打电话,虽然每天的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柱子也不是会花言巧语的人,无外乎就是“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小丽,你照顾孩子辛苦啦。”“小丽,今天工作顺利吧?”……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但是每一句都是说给巧丽一个人听的,每天伴着柱子很贴心的嘱咐,巧丽都睡得特别踏实。因为她知道柱子疼爱自己,是真心疼,是真心爱。

巧丽很幸运,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小区东门口有家早点铺子,卖大包子、油条、豆浆和豆腐脑,立豪喜欢喝他家的豆腐脑,巧丽今天身体特别不舒服,想着索性去买了一碗豆腐脑,再买了三个大包子,回家就不用开火了。

“巧丽下班了?”早点铺子的老板是一对南方人,五十多岁,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因为都在一个小区住着,大家彼此之间很熟悉。老板姓陈,所以巧丽一般都喊老板“老陈大哥”,喊老板娘“陈嫂”。陈老板做生意很实在,动作也很干净麻利,周边几个小区的都来这儿买早点,现在过了饭点,不算忙。老陈干活累了,蹲在门口的马扎上抽着烟。

“老陈大哥,这会子不忙了?给我盛碗豆腐脑。”巧丽虽然是外地人,但是对谁说话都很温和。

“巧丽啊,刚才立豪都买完早点了?不够吗?我看他买的不少呢!”老陈纳闷地看着巧丽。

“是吗?我以为他还没起床呢,家里没有留零钱啊?这个小家伙,怎么没有给我说一声?”巧丽也纳闷,赶紧又骑上车。

“是呢,立豪拿了一张一百的大票子,买了油条、大包子,还有好几碗豆浆呢!我以为你家来了什么亲戚呢!当时忙,没来得及问他。你赶紧回去看看。”

“是咧是咧,谢谢你啊老陈大哥!”巧丽边回头招呼着边紧蹬着三轮回家了。

他们租住的是阁楼,一口气爬七楼对于巧丽来说,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了。歇了三回,终于爬到了七楼。刚一进门,巧丽把钥匙往鞋柜上一丢,手里拎着的早点也来不及放下,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换鞋的小马扎上,再也不想起来。

“立豪,干嘛呢?早点铺的陈大爷说你买早点了?哪来的钱呢?”巧丽歇了口气,问到。客厅里没人,里屋关着门没有动静,难不成买了早点又回去睡了?巧丽又用尽全力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应答。稍稍缓缓劲,巧丽起身换了件衣服,儿子最讨厌她穿着这身“黄皮”进家门了。特别是看见衣服后背“城区环卫”这四个字,儿子无意间提起过一回,巧丽牢牢记在心里。

巧丽没有直接去里屋,走到卫生间门口的面盆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手心里的那道小口因为着了香皂的缘故,有些沙疼,巧丽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梳子又仔细拢了拢头发。这才向里屋走去,门虚掩着,巧丽轻轻推开门,“老妈,生日快乐!”

巧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懵了。丈夫柱子、大儿子晋钢、小儿子立豪,一起齐刷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立豪手里还捧着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蜡烛很温暖着燃着,映照着小儿子长满青春痘的笑脸,三个大男人,个头几乎一样高,见着巧丽进来,团团把她围住!

“你们三个大男人,吓我一大跳!你们俩怎么大老远来了?来回路费多少钱啊!柱子,你们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哎呀哎呀,我这个丑样子,怎么见人啊!……”

巧丽只管絮叨,还是被幸福的烛光暖出了两行滚烫的眼泪。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