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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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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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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这个假期,我总是无数次梦见父亲,其影像多数是他在山腰山谷间不停地忙碌。

父亲辞世已若干年了,那时,我刚毕业参加工作才两个月,他受伤的消息是当时乡里的手摇式电话接到的,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头天晚上,我的铁炉突然爆裂,当时预感家有不幸。次日凌晨,就接到了乡里的口信说我父亲病重,要我赶快回家。

我走在归家的路上,就见着了堂哥与堂弟,他们担心我无法知道消息,又摸黑走了近70里的山路,弟见着我时,天刚好亮了一会。

回乡之时我们是要经过镇的,当时,我掏了一个月的工资近60元,买了香烟、白糖等,想让多劳的父亲能在病床上享受我的第一次孝敬。堂兄说买点烟是可以的,糖就不必了。我没有听劝,还是倾其所有买了几大提

我在路上两步当作一步走,堂兄说慢些,父亲已请了医生治着呢。可过不多久,就听旁人向堂兄问起我父亲已死的噩耗。我听后双腿像稀泥捏成的一样,再也迈不动步了。

好不容易挨家里,父亲已静静地躺在了新买的棺椁里。我扑向棺材看着父亲瘦削的脸和脸侧鸡蛋大的洞,一下子哭得昏厥过去。

在我的意念里,父亲在处理农活上,总是像风像雨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不见他有一袋烟的休息时间。听我的亲人说,他临死前是天还没有亮就出的门。父亲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半背牛草,永远离开了我和还很幼小的弟弟妹妹。

今日想起父亲,他生活的点点滴滴竟像刀刻的一样再也无法从我的内心深处抹去。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得了尿道炎,一小时要洒几十次尿,但每一次只是滴几滴,小鸟痛得让我一次次地弯下腰。那一夜,父亲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不停地挤压着我的小鸟,说,别焦心,明天就好了。在他的挤压下,我不是疼得那么厉害,第二日尿竟是十分的顺畅。

父亲健在时,要赡养着爷爷,还有抚养我们五姊妹,妈妈身体羸弱,一家人的担子全挑在他瘦弱的肩上。满满一八仙桌的人口,一年需要多少斤粮食啊。今天的孩子一定会觉得很轻松,但在当时,那可真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所以,父亲总是有计划地安排一周的食用油,比方逢周六要炒辣椒了,他先把生辣椒放在锅里煎黄捣碎,再用筷子沾点猪油把锅抹一抹。父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煎黄的辣椒不吃油,可以在汤里看到油星子。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要用油拌饭的习惯,父亲总是迁就我的,他说我是捡来的命。有一次我在猪圈里与小猪玩耍,见着父亲从坡上干活回来,一高兴就死在了猪槽里。父亲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哭喊一边揉弄,我终于苏醒过来,就因为这件事,我们全家人都把我当皇帝一样供着。两个姐姐很没有福气,当她们看到我可以用油拌饭时,都会现出喉头不停滚动的馋相。但终于有一次,父亲外出干活去了,我把柜子的锁撬坏后找油拌饭,父亲回来后将我揪起来,用脚抵在门上,拾起一根竿结结实实地揍了我一顿,竹竿破成了无数的碎条。

这次暴力过后挨至夜间,我早已忘了当时的痛楚,吃饭时,母亲催我去叫父亲,我找到他,见他一人躲在柴壁处捂着脸唏呼唏呼地哭,他的脚下的泥土,早已湿透了一大片。

在父母的呵护下,我像出巢的小鸟,可以跟在父亲后面赶集了,但父亲总是不让,有一次被逼无奈,最终答应了。那次,父亲挑着八十来斤的棕皮去赶乡场,这个集市在我的记忆里不异于长征的路程,70来里的山路,父亲一手挞在扁担上,一手有规律地甩得呼呼作响。到了乡场,父亲卖了棕皮,我看到他数钱时双手不停地颤抖。事后他请我吃剪粉和其他零食,当我吃饱时,父亲神秘地告诉我,收棕皮的多给了他一元钱,但是,这一元钱全进了我的肚子。赶完集回家,半路上,我的脚疼得直钻心肺,父亲弯下腰,我双腿架在他的肩上,打着马马肩一直把我带回家。及至快到家里,妈妈早已挑亮了煤油灯,站在岔路口静等着父亲回屋。那一年我可能有九岁吧。

时间像父亲的胡茬刮了一截又冒了一丛,我读初中了。我家离中学有30里,需要住读,当时,我们住在学校旁的一座破庙里,父亲看到我没有床,就急忙转身,四个小时后,他扛来了大大小小的木棒,捆扎成一个架子,给我铺上了借来的稻草,让我有了一个可以安生的窝。那时的学费低至只收5元,可细算下来相当于现在30顿早餐。我自作聪明地不用父亲帮我报名,谁知在领书时,老师说我没有交学费,我与老师讲理,老师说我没有票据,我傻眼了,边哭边跑回家向父亲要钱,父亲只是眉头一皱,就跑去翻母亲穿着的衣服口袋,母亲生气却敌不过,只好又给了我五元,让我在人生的路上重新交了一次血汗换来的学费。我之所以能顺利地完成学业且参加工作,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当时就有了因为愚蠢而向父亲赎罪的念头。

初中毕业我吃了回锅肉,再寒窗一年后,觉着自己像杯子里的苍蝇有光明无前途,遂跟父亲一起,默默地开着荒地。有一天,父亲在已开垦的大片生地里站起身,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说他的孩子考起师范了。父亲一下子扔了镰刀,向着叫喊的人的方向飞速跑去。

我的家乡是乱石的山,路上布满高低不平尖锐的丑石,人平时都要小心翼翼地盯着路面慢步走,才不至于跌断手足,而那天,父亲的腿却出奇地弹得老高,我跟在父亲的身后,几乎是用一口气跑到了相隔30多里的镇上,现在想起,飞毛腿刘翔的速度也一定比我们父子逊色。

到了镇上,父亲从裤包里掏出一块叠得很厚的方帕,像打开一个千层的饼,艰难地找出3角7分钱,买了一包“朝阳桥”香烟,张着嘴,喘着气,抖着手,挨个儿为发放录取通知书的人递上一支。

办户口迁移手续时,父亲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从家里挑来了三百斤玉米,三个来回下来,我看到父亲的肩膀上,已经浸湿了四个巴掌大的两块血渍。

父亲为我交上了居民粮,我将又从新的起点去磨练自己的人生,在进入师范的时候,父亲挑着两个木箱与我同行,进入城里,已是下午六点,我与父亲进了馆子。他要了一个白菜汤,一个炒豆腐。我与父亲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一异乡的盛宴,或许是我过于贪心,竟把菜吃了多半,父亲却轻轻地,老半天不向口里送一口饭。馆子里邻座的两个人了四盘菜,急匆匆吃饱就走,父亲赶过去,向他们的盘子看了又看,然后端起两个盘子,将还有猪肝汁水的那一盘罩向我的碗里,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嘴角泛起一抹慈祥的笑。

毕业后,我分配到了一个像家乡一样边远的农村,这次是父亲与姐夫为我送行,那一天我们刚出门,雨就不争气紧锣密鼓地下了起来,且一下就不再停住。我们三人冒雨前行,在人生的历程里,有父亲与姐夫护着扶着,但我仍不习惯那滑不溜丢的田埂路,几番跌倒,又被他们拉扯上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父亲与姐夫拧干了衣服上的雨水,搬来石块为我垒起一个新的灶,我有了人生意义上第一个独立的家。当天父亲与姐夫就返家了,他们的背影渐渐在雨幕中消逝,我望着父亲远去的方向,默默地,向那位为我辛苦为我忧的老人祝福,祝福他身体安康。

谁知,我的祝福仿佛是一个无言的诅咒,父亲在我的祝福还是温热的时候,永远地远去了。

在父亲临行的前几天,我的伯娘总爱梦见他背上背一背南瓜,从这座山跳向那座山。而今,我也时常梦见父亲,虽然他没有给我留下一张可供瞻仰的相片,但那山葱似的胡茬,那用缝衣针串连脚后跟皲裂的婴儿嘴似的冰口的画面,总是烙得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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