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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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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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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大姐又去了深山,且一去快有三月全无音信,我曾在夜里休息时拨过电话,手机回答暂时无法接通,就只好作罢。我猜想,姐姐与姐夫总在忙着,应该是忙得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在大姐家未搬来与我为邻的时候,他们偶尔会杀一条狗、一只鸡或一只兔子,都忘不了与我相约,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他们就会在我有空的时候,安排那顿盛宴,而我,多次是爽约,以至于让他们买来的鸡狗都饿得精瘦,还舍不得宰杀——他们说大舅不来,就吃不香。

大姐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女儿叫小燕,二女儿我爱叫她花儿。提起小燕,我曾拟了一个题目叫《衔着冥纸低飞的雏燕》,但终因一面对这题目,就哽咽着至少要哭两小时,在哭的过程中,我脚跁手软,小燕因为钱的问题,已被深埋在了深山的石槽里了。

小燕夭折已有十多年,或许,这可爱的姑娘已再次投生,但在这茫茫的尘世里,我无法寻觅着她,再亲热地刮着她的鼻子,叫一声小燕了。

爱梦着的小燕的脸白得像玉石,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在微风中欢快地轻舞,那是青春的韵律,但她,竟在鼓的青春岁月里,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了深山老箐林里。

小燕的死,可能是因为大姐家的困窘与迷信。那时,所有家乡的家庭都过得紧巴巴地,大姐与姐夫看着苗头不对,就到了另外的乡镇去租田耕种。我的老家不产大米,凡是与种稻谷的地方的人交流,他们都喜欢贬斥我们为箐猴子。而大姐们租种的田,要交给主人的租子竟是一半以上。说白了,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自己有时还倒贴。不巧的是,那一年遇上了旱灾。更不巧的是,在家看屋的小燕病了,说是感冒,而在外乡镇的大姐与姐夫正忙着凑钱交田租,竟迟延了三四日才回家。乡邻们看到小燕已经不能动弹,还哑了,就绑扎了担架,且把小燕抬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准备送到镇医院去。闻信回家的大姐与姐夫在半路遇上了,说是被鬼缠身,回家找观神婆看看一定会好,于是,小燕又被乡亲抬回了屋里。观神婆张牙舞爪地跳了很长时间,再捱了两日,小燕已脸如金纸,只出气不吸气,在乡邻的大声斥中,大姐才觉得应该送进医院。

姐借了医院的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忙不迭地去借钱,再赶上客车。当我来到了小燕的病床旁,我把手向着小燕晃动,她的眼珠已不再转动。我急忙说不能再等,得送到市医院去。市医院检查说是脑膜炎。那一大支被抽去化验的脊髓,已将燕子彻底地推向了死亡的边缘。大姐晕车,我就陪姐夫为小燕端屎端尿。两日后,我回了家。不多久,小燕出院了,转至一个乡下的卫生室。姐说,大医院太贵,已无法再治了。说完,我看到他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在卫生室里,我看到小燕已瘦成了一根枯藤,当我摸她的手时,已没有了热温。我咬紧嘴唇走了出来,也不向大姐她们打招呼,独自走了。我明白,要想小燕能起死回生,除非华佗仍健在。

没有多久,大姐找人带信要我回家一趟。我来到姐家,已见着依山的屋旁有一个新坟,不用说,定是小燕的了。我没有向他们提起任何有关小燕的事。大姐在旁边看着我与姐夫端着海碗,在喝着黄黄的闷酒。当酒未喝得一半,大姐就把腰弯下,伏在我的膝上,放声恸哭。我刚想安慰她几句,却看到了大姐的头发,在短短的几日里,白了一大半。姐止住哭声,天已麻麻黑。我不想在姐家下去,我担心再着,我的哭声会把大姐与姐夫的心扯碎。

原本,大姐在少女时代头发就开始白了,但只是几丝,我们笑她是白毛女,她只是笑,从来不嗔怪。后来那些白发全部变黑,所以,姐给我的印象是越活越年轻。但我的少年时代总给大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说我太横,得事事依着我,要不我会闹翻天。我童年无知的趣事,也一定让大姐担了不少的苦,但那些旧事,多数已遗忘了。唯不能遗忘的,是我考上了师范,已出嫁的大姐每晚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给我打了近十双的鞋垫。

大姐在前几年坐摩的摔断了手,我听到这个消息,把自己的摩托跑得飞快回了老家,只见着大姐用白布吊起手,脸上是指肚大的汗滴,而姐夫在外未赶到家。我把她送进医院,从一楼背上医生叫我压住大姐的肩膀,就用镊子在断手处狠劲地挑,因为那里面全是沾上淤血的泥土,姐忍住不哭,但肩膀一再地往下锉。我知道她在忍受着痛苦的极限,而我,看着大姐咬破了的嘴唇,竟先哭了起来。医生笑我一个大男人还哭呀我说我晕血。其实,不是我在晕血,是姐与我,流的都是一样的血啊。

姐的手伤痊了,开始计划着搬到镇上与我邻。而她的孩子都像竹笋一样在疯长,该嫁的要嫁,该娶的要娶。是以,大姐为了给孩子安排好每一桩婚嫁大事,常甩着两手走很远的路,为孩子筹办该用的东西。待我想伸手帮忙的时候,她说已弄完了。及至他的孩子结婚时,凑巧三桩事放在一起,立房,结婚还有孙子的满月酒,真是皆大欢喜的事。然而这样的喜事,正遇到了我护校,只在远处为其祝福。谁知他们以为我忘记了,很有些不快。与人说我忘记给外甥送一匹红了。那样的红绸我早预备了,只是没有时间送去而已,听到这样的电话后,我只好请了假,急风急雨往大姐家赶,但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饭,学校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第二日里,妹夫来电话说大姐家收的两万元礼金全部被偷。我只好再次请假来至她家,听外人说大姐与姐夫整整哭了一晚上,我心里像刀绞一样地疼:本来是一大喜事,竟滋生出这个意外来。大姐们终年住在深山里,喂养的几头牛可以几月不去山上看一次,也无人偷盗,所以,他们竟把这龙鱼混杂的不大的乡镇,当成了平安无事的地方,才有了这么一个教训。

为了追回被窃的现金,我动用了自己庞大的人际关系,终于在两日内从麦田里、书包里给大姐找到了那些钱,但姐的脸仍木着,她心底一定明白这样一件事:弟弟会抽时间“教训”几句的。所以,她就躲进了自己深山里。其实,她哪里知道,她对我,对她的家庭的操劳,也让弟弟不忍心数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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