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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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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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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远行岳父的一封信


 

泰山大人:

你在他乡还好吗?

东床为您送行的日子,天上虽有些阳光,但只是落寞而孤寂着。地上是一律地冷。冬日的枯枝,早已裹上了一层凛寒的白霜,您种的卷心大白菜,已涂上了厚厚的冰块了。我的心呢,几乎在每一秒,都能听到血冻得咯吱咯吱地响。在我身边的亲戚,都已知道,你这一去的路程,将是别人无法想象的遥远,是南极么?是北极么?我估计都不是,所以人们都披上了一层纯白的纱,这应该是送行中最为别致的场景了罢。

泰山大人,此次我受您的委托,代替您儿子为您原本的家进行装修,心底是极不情愿的,因为我的思想保守着,那可是农村里一笔不少的钱,即使我没有起着挪用一分的贪念,但总顾虑着别人的闲言碎语。你对我说:谁会说你啊,满寨的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最好的女婿。说实话,虽然我竭尽心力地在空闲的日子帮助您,但其实是没有报答您对我的关爱的万分之一的。现在,地砖贴起来了,房间白起来了,所有的照明线路中规中矩,灯上也没有蝇矢之类的污迹,房顶也安上了太阳能,那新增的两个卫生间里,还有可以暖身的浴霸,客厅里是新买的沙发,原本这些,都是设想您在终日的劳作之后,能舒心地洗个澡,再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一下电视,谁知这些刚刚完毕,你却想着要远行。我没日没夜地祈祷着上苍,但还是没有能够改变您远行的计划。

泰山大人,在您真要远行的日子里,我用湿毛巾为您擦洗了身子,我从毛巾的印迹里,已看到了您在装修之中劳累的痕迹,毛巾上全是水泥的褐黄颗粒状的尘灰。当我满屋里胡乱地找着你的剃须刀,原来你把它塞在了枕头底下,再有,我从您的帐顶上找到了你喜欢的二胡。在这些别人完全忽略了的位置里,您珍藏了你的所爱,当我替您刮了胡子,您平静地微睁了眼,我看到了您眼神里溢满了慈爱与留恋。我知道,您的慈爱是我辈一直在享受的,我与你的儿女年年月月都在享受着。那留恋呢,是还在牵挂着想让女婿再给您买两瓶好酒吗?泰山大人,您虽逾六旬,但我明白您身子骨硬朗,所以从来未对您喜欢那一口作一次劝说,您喝酒的样子真好看,细细地品咂,满脸青青的胡子在有规律地颤动,在酒席上,再添上您风趣的四言八句,那酒菜的香味倒在其次了。泰山大人啊,当我执着您的手,向您作道别时,我已摩挲到了您的手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茧子,可我再也无法问及那些茧子的来历,在您的生活里,一个茧子,或许就是您所历经的一次苦痛吧。

泰山大人,当我在这封信的每一段段首这样称呼您时,您是否感觉得到,这信的每一个字里,都是女婿泣血的回忆。我知您远行的路上会有风雨,所以一次就为您买上了九件衣服。提起衣服,就自然想起您把别人送给您的新棉大衣给了我,您说让我在冬季骑摩托时可以御风寒。我清楚地记得,在去年您生日那天,我给您披上了寿衣,您竟如孩子般傻笑着说好看。大人啊,您是否仍然记得,你总是手把手地教我捆马垛子,也教我犁地打田。我的记忆里,每一块地里的细石块,总被您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垒在地坎上。记得您去昆明时,您给我捎上了一支烟筒,您说我抽香烟太浪费了。那烟筒很是精致,表面镶着两条腾飞的龙,我知道您是特意为稍有体面的女婿买的,但我婉拒了您的善意,因为我觉得,我抽上香烟,才像是教师的样子。大人啊,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您虽然日益苍老,但在您青青的胡茬的遮掩下,我没有见到你衰老的痕迹。是不是正因为您不算衰老,才想着去远行呢。

泰山大人,远行的路上,您是计划乘坐飞机,还是火车、客车?飞机很快,可以一瞬间,就到了北京您的女儿那里,她一定会为您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虽然北方的饭食您不习惯,但您应该得填饱肚子,大人啊,当我与您的其他亲人准备为您送行的前十五天里,您没有进过一粒粮,也没有尝到一滴水,直到我们替您把远行的行李准备就绪,才看到在您的面前,是一大海碗早已冰冷的大白米饭。大人,在这寒冷的冬季里,您咽得下这一碗久违了的饭食吗?如果咽不下,您就听听音乐,那是女婿在您的身后一次次地为您拉的二胡曲子《长相思》。旋律哀婉字字泣血。

泰山大人,您已远行近十日了,应该到了一个再没有痛苦的地方了吧。大人啊,你别向我描述您到的地方的景致,让女婿想想,应该是一个溪上有桥,桥旁有兰,兰上有云的奇特的地方吧,如果那地方还有您种的金银花铺满遍地,就可以算是舒适的了。大人,女婿无能,终归无法挽回您远行的决心,就依了你的心愿,在刚装修好您的家时,又重新为您购置了两幢别墅似的房,还有那轿车等尘世里的人高档享受的一应设备,但当我背上那房在山路间行走时,我才真正地明白,那些纸扎的,或许对于您,只不过是一种纪念,而对于我,却是一种永远的伤痛了。

泰山大人,您在他乡还好吗?今天正是元旦,新的一年又来了,如果从今天算起,您又跨过了一岁。在新年的钟声里,旧符已换成新桃,尘世的所有景致不再属于您。我仰望天空,听说那里是最美的世界,如果您仍在飞机上,女婿将把这封信火化于您,希望您知我心,在那远不可触的地方,默念着女婿为您的祝福。

女婿谨祝泰山大人长此以往,不再痛苦。

 

        婿泣拜

         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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