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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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新市民追求与奋斗的华彩篇章
——浅评邓一光小说集《深圳在北纬22°27＇——22°52＇》
杨国庆
(全文12676字）
一、书写新市民为追求爱情和幸福生活努力奋斗
表现这方面内容的小说有5篇，几乎占了全部小说的一半，份量不可谓不重。《离市民中心二百米》写了两个恋人，他是海归博士，她是音乐教育专业硕士，他俩为追求幸福生活打努力，具体说是为了追求结婚而奋斗。他在美国读博期间全靠她经济支持，她为他作出了学业上的放弃，硕士毕业就参加工作，从员工做到技术部门的中层干部。她有个梦想，就是住在“市民中心”，即市政府附近，那儿也是城市的中心。他带回两个专利，深圳几家高科技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可他自己创业成立公司。他俩为追求、实现理想而搏击，事业正处于蒸蒸日上的发展期。他们决定结婚，去市民中心咨询，得知可以提供一系列婚庆服务，非常高兴满意。她感到“应该走进更广阔的地方”，就去了市行政大厅，体验一站式服务，“感觉心情好多了”，有了那种“成为宽阔之地主人的那种自由感觉”。她来到广场碰到一个保洁工，问他“去过行政服务大厅吗？”他很卑谦地说：“那不是我去的地方”。而她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您是公民，您可以很随便去任何地方”。她又帮他做保洁。她回家对男友说了此事，他也很感动，说人家干了“四十三个月”，“他扫走的垃圾能再筑出个大屋顶了”。他们对普通劳动者表现出由衷的敬佩。她还为婚礼预交了定金并决定婚后辞职，做个全职太太一心照料他。小说通过写一对情侣对爱情的追求，表明在深圳他们具有大鹏展翅的美好前景。还用一个保洁工作对比，说明他们在追求丰裕物质生活的同时，也注重追求心灵上的自由、快乐，追求具有人权和人格的精神生活。如同小说结尾“一大群鸽子呼啦啦飞起来，从世界最大的屋顶上空一掠而过”一样，他们的心灵也振动双翅，飞向更广阔更深邃的精神天空。这象征了新市民们思想上精神上获得新的洗礼与放飞。《深圳在北纬22°27＇——22°52＇》写的是小俩口为建设深圳为追求幸福而奋斗，他38岁是助理工程师，她27岁是瑜伽教练，小说写了一个身与心、灵与肉互相矛盾又互相在追求协调中走向感情和谐的故事。事情发生在梅林方向出关道路拓宽改造工程的节骨眼上，他疲于奔命，但负责业务的公司老总“吼过来”，“再接着骂”，压力很大。而她老在做梦心理出了问题。最后他忙得连午饭、晚饭都在工地吃。可他仍很关怀她，关爱她，有次“他驮着她，一口气登上南山，让所有情侣的女性眼里充斥着对自己配偶的愤怒”；他还请老同学知名生命科学专家给她看心理。最终他在工程中找到了快乐，也在家里得到了温馨。他感到许多人也和自己一样都在为追求明天的幸福为深圳的发展努力工作，他们和自己都是“同类”。小说写得既有深沉感也有冲击感，既有对种种困难矛盾的直面描写，又有挺起胸膛一往而前行的不屈身影的生动写照，从头到尾充满了感人的正能量。
追求美好生活，为事业而奋斗，前提是必须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是《宝贝，我们去北大》中的主要内容。妻子傅小丽病了“咳嗽”，丈夫王川送他的“宝贝”去北大看医生。“北大”并非北京大学，也非“北京大学医院”，而是“北京大学医院在深圳办的一家医院”。这小说标题就幽了读者一默；第一眼看标题，还以为是“我们”去北大读书哩，与读者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全文显得轻松，幽默，但又透出几分苦闷、焦虑与不安。她在工厂上班很辛苦，她去“北大”检查的结果是“内分泌紊乱”，她好几年没有生小孩。他是开修车行的，生意很好很忙。她想离婚让他找个徽州打工妹生小孩，还说要给他们做保姆。可他舍不得她，一直将她当“宝贝”。而为了离婚她与女工们去龙华广场跳舞，“他揍了她”。为了离婚她和厂里的一个男工好上，王川也知道她与他“并没有真正好上”，她对那男工说“我这样的条件，除了他，没人把我当‘宝贝’。”这看出小两口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爱是牢不可破的，即使她不能生育他也是深爱着她。小说的情节有些像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那对小俩口为了表达对对方的爱，卖去各自最心爱的东西再去购买对方最需要的东西送给对方，结果送的礼物都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了。王川始终将傅小丽作为最珍贵的“礼物”最好的“宝贝”搂在怀里，就更感动人了。他明白。这是上天也是命运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他们的爱情平静而长久，朴素而感人。随着岁月的淡去而更加温馨与芳芳，更显得纯洁而高贵。
王川修车“是这座城市的创造者，他为数不清的公民恢复他们赖以生存的动力和速度”，这就是他追求和奋斗的最佳结果，同时他也谱写了新的爱情篇章，与有生育疾病的妻子长年厮守，拥爱无限。应该相信，不断发展的高科技生命生育科学是有新的机会和条件解决他们的苦恼之事的。《在华龙跳舞的两个原则》写了一对农民工情侣的爱情故事，他很爱她，28岁谈了8个女友不成功，甚至想到结束自己。他为了她，辞工从观澜跑到龙华来。每天下班时他特地来到厂边的天桥上接她。可在几万人穿着红色、白色或蓝色的工衣大军里他看不到她，往往是她先看到他。然后一起回到租住的共和新村的家中。他很怜爱她为她洗工衣，夜里搂着她睡，她很瘦怕她碎了。她喜欢跳舞他特地给她买舞鞋。他深爱着她，感到“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是他的家。”他来龙华后又四处找工作终于被“录上”，当她得知这事时却哭了，他不明白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我害怕下班，害怕上天桥……看着你靠在那儿，扒着护栏，淹没掉，又淹没掉，我怎么都看不见你，我就觉得呼吸不过来，我就想死！你要我怎么办？”他才反应过来，她同样深爱着他。她们都在追求幸福的爱情，都在为深圳美好的明天而奋斗。她再一次要去跳舞，可他拦住她，并说了两个原则：“第一，不许把衣裳上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敞开，不要露出你的脖子。”她也说：“白色工衣和蓝色工衣是第二”，即穿白色和蓝色工衣的青年男工。他们的两个原则还是代表了他真心地爱她保护她关心她，同时还有点担心别的男人勾走了她。他决心，“如果他能寿终正寝，他要和她在一起；如果不能，他要为她去死。他就是这么想的。”当他俩听到乐曲再次响起时并没有曲跳舞，但“他们什么都明白”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挚爱，这才是生活与爱情最重要的“两个原则。”
在细腻描写年轻人在深圳激情热恋或婚后浪漫生活的同时，小说集中还有篇别样的恋爱或是幽会的故事：《仙湖在另外一个地方熠熠闪光》。这是一对老恋人或是老情人的藕断丝连之事，同样感人。记叙的是两人几天的一次约会，全文语调平淡，内容淡雅，笔调深悠，格调优雅，如仙湖水般澄清幽静。她先在梧桐山下租了一套民居然后电话约他上山，她在门口迎接他。她买了很多食物放在冰箱里。夜里两人共床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在一起做饭，看电视，散步，她不许他问她的事。几天后她对他说你可以走了。这也是说“她要离开了，回到香港半山的豪宅里，或者暂时回到华侨城天鹅堡的豪宅里”，几天后再开着“她那辆黑白车牌的布加迪从罗湖出境”。这几天他们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亲昵接触，“想做，但做不到”。就这样，他们静静地来，默默地走，连一片云彩也没有带走。人已老，情未了，再见面，知多少……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他与她仍恋及旧情，恋留以前的美好爱情或感情。小说引用的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一股新鲜的初始恋情的感觉。几天来他们还真是淡淡“如初见”；接着又引用那首《木兰花令》的最后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说明这次幽会的目的所在，就是追忆或重温那使人激动的“当日愿”的往事。他们曾经“连枝”过，还生了一个女儿，由他抚养。他们这次最后的幽会就是再现“当日愿”。至此小说的主题也立马彰显出来，让读者醍醐灌顶般大彻大悟，也是全篇的意境跃上一个新的艺术高度。
二、书写人们为追求幸福而奋斗的不同生活与经历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当年到京城考进士，一高官见他名字中有“居易”二字便说，京城居大不易。这句玩笑之语在一千多年后的中国各地竟然还管用，真乃千古不朽之经典名言。深圳今天的房价可想而知，而“我”却偏偏想在市内买房，这并非异想天开，因为要想“乐业”就先要“安居”。“我”在一位画家朋友的推荐和陪同下看了几个地方的房子，感到“深圳太贵了”，“房子太贵”。这位画家揶揄我，叫我去红树林。这就是《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开篇说的事。“我”是一根筋的人，就径直来到了海边的红树林。可别小瞧它，“它生长在海里，是海岸边的房子”，在它的楼上和楼下都住着一些小动物，是它的“长居居民”或“暂住居民”，这是动物住的“房子”而“我”是人，能住这儿吗！？可“我”却在红树林边遇着一个男人，坐在或蹲在那里，一会儿自言自语起来。“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他的一些情况，他在监狱蹲多年才出来，他母亲给他留了一套房子，律师将鈅匙交给他，然而他母亲跟一个男人出国了，没等他出来就走了。他还告诉“我”，他母亲和那么多男人“干那种事情”，“我应该感谢他们”。这说明这房子的来历令人心酸又使人感到龌龊，也可能是她觉得没脸见儿子就去了异国他乡，可怜又可敬的慈母心啊！他母亲这种追求与奋斗的经历有些离奇，不是常人出的牌。但不管怎么说这男人比“我”强，毕竟在深圳有一套房子，而我却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那个男人走了，而“我”在红树林边迷糊了一觉。“我”感到红树林“是深圳最好的地方，它是史前建筑，比深圳更早”。视物睹景，“我”的思绪开始蔓延、升腾，很深刻很广远地思索起来，感到“很多介壳类海洋生命在源源不断地爬上滩头，成为下一个地球世纪的新主人；我觉得可以向它们学习，去它们的世界，做它们一样的生命”。这样“我”就没有无钱买房子的苦恼了。这就是“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小说写得在轻松中显沉重，在愤懑中出犀利，在想象中见深邃，同时还有几分魔幻色彩。这也如一句话所说，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人与宇宙比较起来实在太渺小了，但人能思考，有思想。这也正如法国十七世纪著名哲学家、散文家帕斯卡尔说的那样：“人只不过是自然界里最为脆弱的一根芦苇，但他是能思想的芦苇。……因而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由于空间、宇宙囊括了我吞没了我，有如一个质点：由于思想，我却囊括了宇宙”。②这话说得多么恢宏，气派，也与小说的议论环环相扣。更可贵的是，小说“卒章显其志”，在经过一番深刻的思考之后，作家的思想之光穿过时空隧道，“看到了下一个地球新世纪”，具有极可贵的超前思维。而且小说在结尾部分还透出一种关爱自然的忧患意识，在“注”中说明，这片珍奇的红树林由于城市建设被占用不断缩小缩减的事实，令人遗憾和痛心：“毁掉红树林35公顷，占原植被面积的31.6%”。造就这片红树林自然界很可能要用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的时间，可毁掉它只要几天或几个月时间。这就提出一个城市发展与自然界和谐共存的重大课题。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如何在城市与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更好的保护大自然，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大事情。这显示出作家忧国忧民忧深圳忧大自然的绿色发展意识。
深圳与别的城市一样，有很多农民工在这里打拼，为追求自己和家人的幸福生活挣辛苦钱，也为深圳的建设和发展积极奋斗并做出不可替代的贡献。小说集中当然有他们平常而不平凡，寻常而又高大的人物形象。《万象城不知道钱的命运》就是写农民工德林诸多烦心事辛酸事的小说，故事读来使人同情更使人感动。他从湖北恩施来万象城打工几年当上组长，小说从他腊月二十五到二十八多次打电话订火车票回家过春节说起，到二十八他还是没有订到票，他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老母亲，妻子，大女儿，二女儿四个女人，还有出嫁的有病的姐姐和蹲大牢的哥哥都指望他带钱回家，他成了家人和亲人的“取款机”。他们都在追求各自的幸福，而为大家实现幸福而奋斗的只有德林。早上平时与他有一腿的女工周明明和他“虎年告别”，来他工作的黑暗杂料间，“她没穿底裤，这样方便”。完事后她向他要2000元钱。他心痛，她痛斥他：“就算我卖，一年时间，你也买够两千了”。他只得如数给钱。他前思后想，感到回家过年要去家族长辈拜年，后辈来要接待，都要包多少不等的红包，这额外要花2000元。他怀着对家人的强烈思念和挂念，思考很长时间，最后作出不回家过年的决定，他要寄钱回家给家人；而且年三十晚上公司留守人员要吃年饭，发红包，开年后继续留用还要发开工利是。他这样想定后感到“心里一下敞亮了”。他对深圳充满希望与憧憬，对自己未来的追求同样充满期待和信心。小说还用简洁的语言描写了德林的二女儿狡黠、倔强、火辣、急爆的个性。她读初中，一直为追求能当明星而奋斗，她偷奶奶的金耳环卖掉当路费到武汉选秀，可连初选也没入围。她“那种学木叶鸟叫的原生态，根本上不了台面”，“她哭完后咬牙切齿地发誓，要练习潜规则，还要练习如何准确无误地在舞台上找到电门”；并发狠地说：“下次他们再敢封杀我，我就要血溅舞台！”她“真做得出来！”她为了能出名，可以不择手段，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变态呢？小说虽没有点出深层次的社会及时代的原因，但足以引起读者的深思。
现实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两个闺蜜在一起生活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有的时候两件事会一起发生》，就具体说了这样有趣的事情。蓬莪术是小语种希伯来语的翻译者，碎米是个画家，她们都很有文化艺术品味。她俩是自由职业者，靠各自辛勤的劳动和艺术创作为追求和实现理想而奋斗，并挣得一份奶酪。当她俩去“宜家家居”买桌子时，碎米忽然看到一张童床，竟“两件事一起发生”，她很兴奋，脱鞋上去睡起来。当蓬莪术定了桌子转来看到碎米仍睡在童床上感到惊异，拍醒她起来，可她不起来说喜欢这张童床。蓬莪术只好将桌子爱与童床一起买回去。安置好家具，碎米爬上童床三天不下来，吃、喝、睡、坐都在床上。蓬莪术笑她变回婴儿去了。这好像卡夫卡《变形记》中的情节，幸好碎米没有完全变形。蓬莪术要她开始绘画，生活需要费用。碎米说她占用了她的工作空间，她就将最好的地方让给碎米。但“问题并没有解决”，第二天碎米还是缩在“那张蓝色的梦幻童床上”，蓬莪术要砸床，碎米发怒叫她“别碰它！”这让蓬莪术不解，也使读者不明白。碎米怎么变成他这样呢？以前她一年要卖出六、七张画，还要帮一些行业绘画，年入六万；现在她躺在童床上什么也不干，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小说写得有几分魔幻、离奇，最后也没有说出碎米变化的原因。这种新颖的写法延伸和扩展了小说的阅读空间与传播效果，让读者积极思维，想象和思考出其中的原因来，因为有一千名读者就有一千个碎米。
到餐馆吃饭在深圳对于新市民们来说，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罗湖游戏》中四个人吃饭却显得别有韵味。“我”、熊风、以及两位女士林洁、郭子周末在一家食府排队等候。人很多，忽然领位生过来说：“四人台位，有四个人的吗？”我们四人就跟着来到35号台。大家随后喝茶闲聊，这与在生活中熟人聚餐没有什么两样，应该不会发生波澜，也不会有什么矛盾。可作家就能尺水兴波，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让几个男女搅起一次又一次的激烈争执，互相对掐，充满火药味。使情节跌宕转折，很是好看。又将平静如水的环境写得暗波汹涌，将食客拥挤的厅堂变成了激烈交锋的言语战场。作家真具有不一般的艺术造诣。大家刚喝茶时，熊风看了看胖胖的女服务生说“我要是店家，不会让大胸的服务生写菜单”。林洁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含了含胸。郭子马上抢白他：“我们也可以说大鼻子男人不许上街的话，我们说了吗？大也是错误，女人怎么活，要小了你干吗？你不指责犯罪啊？”席间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然后说到喝什么酒的事，雄风说等会儿玩“罗湖游戏”，可“助助酒趣”。林洁给我拈菜，熊风又将矛头对准她：“新好主妇，谁摊上谁享福”。郭子再向他放箭：“有你这样吃着碗里盯着锅里的吗？……谁摊上是什么意思？难道女人就是煎饼，只配男人摊来摊去？女人就不应该煎男人？”两人针尖对麦芒，一个性格泼辣、快言快语，维护女性声誉的女斗士形象通过这几段对话显现出来。接下来郭子说起她公司办公室男女恋爱之事，说自己一直在观察一个老姑娘与男友谈了好几年，现在她又和一个刚来的大学生恋上的八卦新闻。熊风又满嘴跑火车，一连说了“熬”的好几种可能性，郭子倒同意他的观点，烧起来的战火总算开始冷却。一个大厨从桌边经过，说要送我们一个干锅泥鳅，还说“算我请客”。下面的节目是林洁说对一个练功女同伴的不满，将她练功服踩在更衣室的污水里。郭子又立刻与她打起口水仗。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好说好争好强好胜，输不饶人嬴也不饶人。这是在追求什么呢，为什么奋斗呢？为显示自己的个性，为张扬自己愤青般的不同言语特点吗？这难道是深圳新市民青春飞扬的表现吗？不是的！很可能是作家通过郭子这个女职员的描写，来表现职场上这一类人平时由于工作压力山大，一些沉重的心理压力平日得不得宣泄，正好利用聚餐的机会痛痛快快发泄出来，恰到好处地自我解压，再轻装上阵，以应对和缓解在高压锅般环境里继续打拼、追求和奋斗时所遇到的新的困难、矛盾和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有动力才能创新，有创新才有奇迹。深圳之所以有这么多奇迹发生，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像“我”、熊风、林洁和郭子这样的年轻人追求与拼搏的结果，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他们玩“罗湖游戏”，可以说几个人说来争去就是一场很有趣味的“罗湖游戏”或说是减压游戏，这就为明天的奋斗放松了情绪，抖落了压力，并积蓄了新的能量。这也是“罗湖游戏”不写之写的高明之处了。同时“干锅泥鳅”并没有免单照样收费，这又加了个小幽默，让你看到了商家的狡黠与精明。
小说集大多数小说表现的都是当今的人们为追求幸福生活而不懈奋斗的内容，但《所有的花都是梧桐山开的》这篇小说写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们追求自己认为的幸福生活的内容，故事很沉重，显出血与泪的痕迹。起篇是“我”作为一个政府网站的编辑为弄清深圳的原地花木是否全都来自梧桐山这个问题，专门采访一位姓欧阳的老人。他是政协委员、香港实业家，经营游轮业，祖籍梧桐山。从这简历中就看出他绝非等闲之辈。在说到梧桐山的花时，他说总有一天梧桐山上没有花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剩下。他又说“我”的口音不像深圳人，“我”回答是江西来的。他话题一转说那你就没见过“五月大逃亡”那几天梧桐山上开的花。由此他心情悲戚甚至有些悲痛地说起在他心里封存几十年的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1962年5月，内地的饥民和受到政治迫害的人们集体逃亡进入高潮，香港媒体称为“五月大逃亡”。当时1962年春节刚过，大批饥民来到梧桐山，成千上万地越过、闯过边境进入新界。公安设了好几道岗都拦不住，几道防线一下就冲垮了。还有许多人从海上偷渡。欧阳先生的妻子也从海上走，他用绳子牢牢地将她与轮胎拴在一起，再给她木桨，还让6岁的女儿跟她一起渡海。可惜女儿在途中离开了妻子和轮胎不见了。第二年他去香港与妻子会面。他俩都强忍失去爱女的悲伤。实际上很多人都魂归大海，走上不归路，其目的是为了追求幸福的生活，到头来却搭上宝贵的性命。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蛇口搞开发，挖土机“一次就从红树林挖出了四百具尸体”。这段偷渡往事由采访梧桐山花木入题，但结果并不让人轻松和愉快。或许说这遍山的鲜花是对那些逃亡的亡灵的祭奠与招魂吧。他们为什么要逃亡香港呢？原因不复杂，他们也是为了想过上幸福的日子。那些闯关的饥民首先要吃饱肚子，这是人们生活和生存下去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条件之一，而为此奋斗的手段和方式就是从梧桐山越境或从海上偷渡去香港，陆、海双管齐下。幸福生活的基础是经济要发展和发达，当年香港人比内地人的生活要好，人们想方设法去香港是正常的和必然的事情。就像天平向一头倾斜，那高一边的砝码必然向低的一边落下一样。发展是硬道理！现在深圳经济发展起来了，越来越多的港、澳居民来深圳前海等地工作、创业和定居，这同样是为追求幸福生活而奋斗。时代与社会发展了，人们流动的情况也随之发生新的变化，这也是历史与现实的鲜明对比。小说从历史回望这个角度不同平常地阐释了追求与奋斗的悲悯往事与深刻内涵，不能不引起读者的思考与警醒。
三、书写内容的艺术手法缤纷多彩
小说集十一篇小说的内容是一个各自独立而又和谐相关的整体，同样表现内容的形式也如同一个调色盘一样，各种艺术手法互相配搭成趣而又色彩斑斓，组成一幅万花筒般的鲜活而又鲜艳的小说艺术图景。一是对比鲜明。从一些小说内容的相互对比中表现出不同时代、时期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与奋斗，使人们更加珍惜幸福的可贵。如《宝贝，我们去北大》、《离市民中心二百米》、《深圳在北纬22°27＇——22°52＇》等小说都是写当今年轻人即新市民们为追求幸福奋发进取的英姿形象，而《所有的花都是梧桐山开的》则笔调凝重，内容悲怆，写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些人为获得幸福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闯关或偷渡，最终不少人与亲人阴阳两隔。这几篇小说放在一起就可看出人们追求的动机相同，但结果却大相庭径，令人唏嘘和感慨不已。这些小说内容的对比使小说思想深度与感染力很有张力地凸显出来。在一篇小说中也有不同人物的对比。如《在龙华跳舞的两个原则》中，写了他与她互相关心、关爱和恩爱的感人内容，他们都健康地幸福地生活着，持续地为幸福奋斗。同时小说中还插叙了一个“小个子”为表白对已与别人相恋的前女友的爱情，竟然自焚从天桥跳下去，举动惨烈，结局可悲，不必要地将青春与生命为失恋作最后的绝唱。这两件事一对比，人活着与幸福爱情孰轻孰重就一目了然了。这篇小说也是在提示年轻人任何时候都要关爱和珍视生命，人活着才可能获得爱情，才有可能得到幸福！二是细节极富动感。小说集多篇小说的细节将人物或事物写得细微入至又活灵活现。《深圳在北纬22°27＇——22°52＇》有个小两口秀恩爱的细节：“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吧嗒了两下嘴，扭过脸去，再扭回来，吮吸住他的小腹。她喜欢用她的嘴。她的头发很柔软，掻得他痒痒的”。这个细节写几个动作就将他们的甜蜜写得很细微很生动。再如《在龙华跳舞的两个原则》他给她洗工衣的细节写出他对她的体贴与真爱：“他把她的工衣洗了，用力拧干，用吹风机一点一点吹去水分。他解开衣扣，把还有一点潮气的工衣贴在胸膛上，靠在栅栏前”。这样的典型细节写出了他对她的一片丹心深情。更有情趣的是《所有的花都是梧桐山开的》欧阳先生，在与“我”交谈时，他用小石子打大树上的莓子喂鸡的细节很是生动传神：“蚕豆大晶莹剔透的小石子，五彩纷呈，他手里捏一把，选一粒，丢出去，树上就落下一颗红得刺眼的莓子，土鸡们蜂拥而上抢莓子。他的准头非常厉害，弹无虚发，每一粒石子都能打落一枚莓子，但每次只有一只鸡得逞。这是一个很好的游戏，符合深圳创意城市的理念。”人与鸡的游戏，写得动感十足，风趣横生，让读者看到了欧阳先生个性不同的一面，同时最后一句议论，与小说集的主题紧扣合拍，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还有《宝贝，我们去北大》他揍她一次后很后悔，“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在厨房做饭，他把菜刀递给她，把揍她的那只手放在菜板上，放好。她看了一眼案板上熟悉的手掌”，他还说以后再揍她就让她用刀砍他的手掌。这个细节显示出他刚毅坚忍，也体现了他对她的一片赤诚真情。三是心理描写细腻。心理活动是人特有的一种思维活动的表现形式，为了表现人物，心理活动描写是自然之事和必要之事。《万象城不知道钱的命运》中的德林在黑暗的杂料间里坐着冥想，很具体很仔细地围绕过年到底回不回家前前后后的事情思索了很长时间，这大段的心理描写很出色很到位，他考虑了方方面面要花钱的事情，又想到在深圳过年的种种好处，最终作出重大决策：就留在深圳过年。思路决定出路，因而这个人物特别令人同情又使人敬佩。《深圳在北纬22°27＇——22°52＇》则用梦象和梦境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颇有新意。他白天工作很忙，而夜里几次梦到草原，但深圳是在南海边，“南海没有草原，这一类梦与他的生活似乎找不到必然的联系”。而她做梦被雨冲到泥水里去了，“脑袋撞在一片叶子上。叶子上全是湿透的虫子。”她吓醒了，他连忙拍她的后背安慰她。过几天她做梦变成了一只蝴蝶，心情也变得急躁不安起来。而他做的梦是自己出现在焉耆草原，“在梦中他就是一匹马，撒着欢，无拘无束”。可他白天的工作特别紧张，劳累，正好在梦中得以放松，缓解了紧张的心情。他向往这种生活，因为他知道“谁不希望拥有辽阔的生存环境？谁不想在一览无余之地四蹄无羁地撒野？可那些都是书本里的东西。”可以说，这梦境描写的心理活动就是他在现实中的向往或是渴求。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现实”，③他还明确指出：“很明显，梦中的渴求总是不加掩饰、易于辨认的。” ④他与她的梦境都很清楚地说明，他们的心理都有压力，希望得到放松，而作家很巧妙地利用梦来给他们加以舒缓，使心理活动的描写进入到更新更深的层面。四是悬念别显情趣。应该说《罗湖游戏》的结尾很有看点和亮点，作家最后抖出包袱，立刻让读者目瞪口呆，出乎意外地运用悬念，接着释悬：“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三个人，“我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临时取的，凑合着用一下，以免把人弄混了。”读者先是不解，继而会心一笑：原来如此啊！这就像俄罗斯的人们在餐馆饮伏特加酒时（这酒也叫“青蛇”），一般四个人不管认识与否共饮一瓶，喝完各自付账扬长而去。小说家也是在临时凑合的四个人中发现了生活的乐趣，很艺术化地写成了这篇小说，给读者带来了意外的惊叹和对青春生活的感悟。《仙湖在另外一个地方熠熠闪亮》也是悬念的技巧用到点子上了。全篇都是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幽会，读者不免有些疑惑，他们到底是夫妻还是情人？作家一直都在与读者捉迷藏，结束时才向读者说明，这对男女有一个女儿，才晓得他们曾是一对夫妻，只是劳燕分飞多年，仍然含情脉脉地来重温以前的爱。五是人物运动新潮。人是万物之灵，古往今来为了各种各样目的与动机进行各种各样形式和类型的运动。小说集中的多篇小说同样多侧面描写了多个人物多种富有新意的运动，有效拓宽和表现了小说内容的广度与深度，同时显现了小说艺术的厚度与高度。先来看看《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中“我”的运动路径：“我”在画家朋友陪同下先到深南大道看房子→又来到滨海大道看房→再来到红树林。“我”到了红树林才遇见一个男人，听他自语并和他交谈，这是小说的主要情节、场面与内容。假若“我”没有从深南大道“运动”到红树林，那就不可能遇见那个男人，小说的内容就无法表现出来即写出来，也就没有“我在红树林想到的事情”，那么有没有这篇小说就很难说了。小说人物运动的重要性在这里显而易见。《乘和谐号找牙》这个标题就点明人物处在运动之中，谁找牙啊？“我”的牙掉了，乘和谐号从深圳→去广州找掉的牙齿。在车上“我”与一个女士交谈，最后事情发生变化，刚到广州东站我又立即乘车→回深圳。小说人物是座动车组这种先进交通工具进行“运动”的，这表明了时代的进步与科技的发展，小说的全部内容是在动车组上完成的，也就是说，是在描写人物“运动”的过程中写成这篇小说的。再如《离市中心二百米》的一对小情侣对爱情对幸福充满期待，他们很自然地在住家→市中心广场→住家→市服务大厅→市中心广场→住家之间往复来回多次“运动”，表现他们追求爱情，为幸福为明天奋斗的动人而又浪漫的场景与画面。《所有的花都是梧桐山开的》这篇小说，人物的运动带着血与泪，甚至是用生命做赌注。很多人从内地→到深圳→到梧桐山→闯关到香港新界；或从深圳→到海边→从海上偷渡到香港，一些人物“运动”的最后结局让读者扼腕和叹息。如果作家不这样写人物“运动”的路径与轨迹，就无法还原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段“五月大逃亡”的不忍回忆的历史。当然，文学创作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但仍是包含了作家的认知与思考。思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历史昭示今天，可以让读者与人们更加珍惜今天的安宁与幸福，一心一意地为追求美好幸福生活自觉而又积极地奋斗。小说集中每篇小说几乎都写了人物的各种“运动”，由于篇幅原因就不一一赘述了。作家为什么要写人物的运动呢？因为它对小说创作有多方面的重要作用，它是小说创作的基本表达形式，是推进和展开情节的有效抓手，是展现小说结构、主题的重要途径，是描写小说人物思想、性格与秉性的必不可少的方法，是展露作家书写小说意图、描绘人物形象的艺术窗口。在小说人物运动的动机、起因、方式、类型与结局、结果等方面都值得书写和研究。六是文学地理多元。这是指作家善于运用文学地理学空间来表现人物。文学地理学是近几年来兴起的一门新兴研究和评论文学作品的学科。作家在多篇小说都运用和表现了不同文学地理空间的相关要素，既有隐形要素即人物的情感、思想；也有显性要素：包括景观（地景）、实物、人物、时间，它们形成了不同的地理空间，并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审美风格与特征。比如在红树林这个海边的空间中，人物“我”与“一个男人”有思想交流，并有对当前、今后和未来的理性思考，一些观点对读者很有启发。这样的文学地理空间显然是很适合人物思考的。还有市中心这样的文学地理空间，是很有利于年轻人活动的，一对情侣来回奔忙为自己的婚事忙碌，并让保洁工分享他们愉快的心情，又对他的劳动进行赞美。这和红树林这个地理文学空间形成不同的比照，表现了小说人物不一样的心绪飞扬。天桥是个很狭小的地理文学空间，即在上面演绎着动人的爱情故事，又出现有人在天桥上为失恋殉情的不幸事情，这样的文学地理空间不得不使人产生别有所思的联想。而将其空间的隐形要素与显性要素综合起来考量时，就可看出作家描写地理文学空间的苦心所在，艺术所现。万象城的杂料间是个很小很黑暗的地理文学空间，德林在里面作了痛苦的长时间的打工经历回望，让思想这个隐形要素振动双翅飞翔在家乡、亲人与万象城之间，最后才做出与最初想法完全逆转的决定，而这个文学地理空间的显性要素有为他提供了相适宜的环境与条件。一对饱经沧桑的老情人在仙湖的民居中幽会，这样清净、安宁、幽深的文学地理空间对他们再忆鸳情很是协调。而龙华广场则是一个很适于青年伴侣跳舞的文学地理空间。几篇小说中出租屋这样简陋的文学地理空间说明了新市民的暂住环境，这可以激发他们为追求美好生活奋斗的热情和干劲。而和谐号动车组是一个富有诗意的流动的文学地理空间，其隐形要素和显性要素的聚合，给人一种动态美的享受。当然，“这种空间从本质上讲乃是一种艺术空间，是作家艺术创造的产物，但也不是凭空虚构，而是与客观存在的自然或人文地理空间有重要的关系。” ⑤小说集中每篇小说都有一个适合人物活动的文学地理空间，它们组合起来或集中排列起来就是深圳宏观文学地理空间若干个五彩夺目的侧面，是一幅展现新市民追求幸福生活的缤纷画卷，是一篇书写新市民为新时代奋斗的华彩篇章。
注释：
①、帕斯卡尔《思想录》，江苏凤凰出版社2016年第1版，第149页）
②、帕斯卡尔《思想录》，江苏凤凰出版社2016年第1版，第134页）
③、（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台海出版社2016年7月第1 版，第127页）
④、(同上，第128页）
⑤、（《文学地理学概论》，曾大兴著，商务印书馆2017年3月第1版，第312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