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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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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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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承诺(三)

  5

公司中层干部竞聘如期举行。

那天下午阳光普照,树叶在微风吹拂下发出细微的声音,婆娑的树影耐心地亲吻着温热的地面,办公楼前面的假山喷出的水珠落在池面上溅起一小朵浪花,就连办公室里的盆景也像是祝福我似的,长出几片嫩叶。

所有这些都给我的心情带来了盎然的生机。我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战胜自我,打败对手,获得成功。

我能够在竞聘会上回答评委们刁钻的提问,这不得不感谢郑行事先给我辅导过。他叮嘱我如何注意细节,要有志在必得的神情,让评委一看就底气十足,非你莫属。他前年就是公司中层干部了,而且是公司老总提名直接任命的,比我省事多了。

我以综合评分最高取得了胜利,赢得了一个部门副经理的职位。虽然在公示期内,据可靠消息,我已经胜券在握了。与我一同高兴的还有小李,他知道我一走,就凭我俩的关系,他会稳稳当当地走上领导岗位。

快下班时,郑行给我发来打来电话:兄弟,今天表现不错,终于熬出头了,要不今晚庆祝一下?

我说:还没正式下文件,八字还少了一撇。

郑行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放心吧,兄弟。公示一个星期你就急不可待了,你又不是走后门得来的,你不就是离过一次婚,这有什么呀,又没犯什么原则上的政治错误。

这时我看见春风满脸的小李在办公室外面等我,我赶紧说兄弟别急,等我电话。

小李推问进来第一句话:主任,恭喜你啦!之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毕恭毕敬地给我送来一个信封,接着说,这里面装有二万,我刚从工行取的,你点个数。

我从连忙拿起笔在信笺上准备写借款条,小李见了像是生气地说:主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信不过你,你先拿去用,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

小李见我把钱放进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轻声问我:主任,今晚有没有时间?

我答道:什么事?有话就直接说,别像姑娘家的忸忸怩怩的,看了难受。

他接着对我说:你不是竞聘成功了吗,我想在回老家前请你带着婷婷吃餐饭,算是为我送行。

小李这些年也学会精了起来,难怪他这段时间表现特别积极,把事情想得很周到。尽管我与严晓离婚后孩子判给她,但我还是坚持把抚养费定期打入严晓的存折上,有时还通过电话联系把婷婷接到单位来过周末,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这点绝不含糊。

我说,好吧。你先在县城江滨食府定个包厢,你帮我去接婷婷,然后我和郑经理坐车去。

小李说,我按你的吩咐去做,他还问我请不请婷婷她妈一起来?

我一口回绝了他:不请!

小李知道我和郑经理的关系很铁,还且在我离婚时郑行的妻子出面做了许多工作,小李有好次都参加我们两家的聚会。

婷婷变得更漂亮了,也懂事多了。虽然只是八岁的孩子,但很少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跟妈妈住在一起,她或许从她妈妈口里知道些大人的事。

入席刚一会儿,正当小李就端着酒杯向我祝贺时,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脸色由睛转阴了,我就把手机递给坐在我旁边的女儿:婷婷,是你妈妈的电话,她有事找你。

婷婷胆怯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熟练地接下接听健,她在电话里说:妈妈,你在哪里?我和叔叔他们正在吃饭呢,你没有煮饭吧,上来跟我们一块吃吧,桌上还有好多菜。

郑行见我有些为难,他走到婷婷身边:婷婷,让叔叔跟你妈说话。

郑行一接过电话就说:嫂子啊,孩子在这里吃得很开心,你就放心啦,等下让小勇送回去给你。

婷婷突然哭起了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爸爸,你让妈妈来接我嘛,我怕。

心想:这孩子又耍什么名堂了,还是小李在接孩子的时候跟严晓说了什么。

这个小李啊,事情都这样了,难道还为我牵线搭桥。

郑行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朝我使了使脸色,那意思是孩子挺可怜的,你就满足孩子的愿望吧,更何况今天是好日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严晓有错在先,毕竟她是婷婷的妈妈,你是婷婷的爸爸,这是无法改变的。

郑行替我作了主张,他在电话里跟严晓说:嫂子,今天婷婷爸爸竞聘成功了,我们哥们几个在一起庆祝,你现在哪里?我让小李开我的车去接你来。

郑行说完把车钥匙交给了小李:路上慢点,把嫂子安全接来。

之后他俯下身子在婷婷脸上亲了亲:这下高兴了吧,等下你妈妈就来了。

……

其实,我表面上憎恨严晓红杏出墙,但想到孩子那么小就缺乏父爱,心里就不是滋味。妈妈还为这事特地来单位劝合,当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妈听时,妈妈老泪纵横地对我说:当初我和你爸就支持你把依如娶了,你却说跟依如没有共同语言,非得娶个有工作的城里姑娘,这下好了,看你怎么收场!

严晓在离婚时坚决把孩子判给她抚养,她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孩子不归她,她就到我们单位天天吵,还说让她那帮亲戚把我赶回老家去。我说,你敢?她说,我汉子都敢偷,还怕你这条卵不成。

当时,组织上正在考察我,在郑行几个好朋友充分酝酿、果断决策后,我最终妥协了。只是后来她带着孩子的确很辛苦,我尽量想办法救济她们母女俩,她才逐渐悔过起来,可是悔之晚矣。如果再让我与她重新合好如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就像那场雪消融过后,地上的潮湿又能说明什么呢?

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昔日的惶恐不安早已在心里渐渐演变成一滴汗珠,或者是一根白发,任你怎么使劲擦啊拔啊,它还是有它生长的土壤,甚至是根深蒂固的,这也许与个人情感逻辑和价值取向有关,谁让我们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呢。


  6

一个星期后,公司正式下了文件聘我为部门副经理。在到新岗位报到之前,分厂召开了一次党政联席会议,主要是讨论谁来接替我的位置。原来在这样的会上我说话是不管用的,现在跟他们几个级别不争上下,说话有人听了,因此我感到从来没有的满足。当然我会接过领导的话说,都是领导栽培的结果,这些来年来给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在政治素质和业务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希望他们今后还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给我多提宝贵意见。这样的套话听起来是有点俗不可耐,多少沾些阿谀奉承的成份,但在官场上能不这样违心吗?在这次会上,小李终于经得起班子成员的讨论,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职,主持全面工作。为此,小李还特意到我家提着烟酒感谢我一番,说他在我下面干工作学到了许多东西,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我。

又过了几天,我把新业务熟悉得差不多了,向老总委婉地提出回老家几天。当然我告诉他是我的老母亲患重病躺在医院里,而不是关于依如的病情,我还没有那么笨到家。

经过近一天的劳累奔波,我回到了久别故乡。此时正值盛夏时节,炎热的天气,加上满腹的心事,让我疲惫不堪,甚至有点虚脱的感觉。当我走到小时候光屁脱洗澡的水潭时,我看见妈妈赶着自家的耕牛正往回家。满头白花的妈妈见我停在石桥等她,她赶紧走在牛的前面,把肩上的一捆柴火放下,让一位大婶帮把牛赶回去。她带着责怪的口气对我说: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妹妹不是打电话给你了。

我正想解释,妈妈告诉我回家别惹你爸爸生气了,他这些天为你的事情气得见谁都不顺眼,我和你妹妹都被他无缘无故地骂了好多次。

我问妈妈依如得了什么病?妈妈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四个可怕的字:肝癌晚期!

那时我彻底傻了,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悔恨。站在石桥上轻飘飘的,像一片枯黄的叶子,眼看就要跌入水中,但无力唤它回来。

妈妈快到家门口时又再一次提醒我,明天到县医院把你妹换回来,她去医院陪陪依如快个多星期了。

我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当晚妈妈把菜端上桌的时候,我正想给爸爸斟酒表示歉意时,他一把夺过酒壶,怒视着我,像是审判十恶不赦的罪犯,把准备多时的宣判词全部搬了出来,就差没在我的名字上划个红色的勾了。

我不知道爸爸为何生那么大的气,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我和依如的事情,还是我不听他们的好言相劝,跟一个连婆家都不想回去的城里女人结婚,之后又闹出那样不光彩的事情来。这对一个曾把自己儿子培养成一个大学生多么引以自豪的爸爸来说,那真是感到无地自容的,就当年有人说他戴帽子一样,心里的那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坎上,连睡觉都憋得慌,喝水都塞牙缝。

妈妈见我们父子俩对峙着,急忙岔开话题,她问我工作怎么样?婷婷长高没有?

我说这个月初刚当上部门副经理,婷婷长得非常漂亮,借机消除爸爸对我的怨恨。

爸爸把端在嘴边的酒杯在八仙桌上 “啪”的一声猛然放下,插话说道:小勇,我可告诉你,别以为官当大了,就看不起你老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不要在我面前耍威风,要耍到你们单位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心想今天怎么了,我进家门时看见他正在厨房煮饭菜,叫过他一声爸了,难道他老人家耳背没听见?

妈妈见爸爸正气头上,在桌下用脚踢我一下,她担心我顶嘴。

爸爸拿出当年在生产队当队长时组织社员修水库的激情来教育我,他见我低头不说话,以为我理亏了,喝了一口酒,接着训话:婷婷跟着她妈在一起生活不容易,肯定会受很多苦,你要多担待点,别什么责任都严晓身上推。另外,你和依如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她现在病成这样你是多少有责任的,明早你和你妈到医院去看她,多宽宽你奶娘的心。

我低头听着,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等待组织批评教育。

他突然大声问我:知道没有?直到现在,爸爸还是对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虽然我在工作上已经有起色,但在他那里不能完全通过,他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要不然他的老脸往哪搁,他年轻时大少也是一个领导,懂得什么叫威性和魄力。

我说知道了。要不脾气暴躁的爸爸非得把我的行李扔出门口不可,我小时已经体会到违抗爸爸命令被扁的滋味。

这餐饭终天在爸爸的责骂声中草草地结束。妈妈怕我夜晚睡觉时出汗,还把妹妹的房里的电风扇搬到我的房间,关心地对我说:早点睡吧,我们明天到县医院,你要多带点钱去。

不知什么时候,伴随着乡村温柔的晚风,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我听见依如有气无力地跟我说话:哥哥,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可我现在这样子,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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