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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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ly，really》
一、
“雪卉快点——”
“来了。”我抱着一袋零食左躲右闪地穿过人群，夜幕中的学校操场挨挨挤挤，各个院系的学生都倾巢出动汇聚于此。也难怪今晚这片草坪的热度如此之高，毕竟校艺术部的晚会可不是天天都有。加之不对外售票的平行门槛，更使得此时此地的一席难求。
跳着朝这儿挥手的是我的大一室友——我们几个才刚相识不超过几周。对于刚刚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校园的我们，一切都显得很新鲜。在报到之前我确实担忧过大学生活会否像某些小道传闻那样艰难又困苦，但截止至今看来万事都好。
我把零食一一分给大家，提着裙子并腿在地垫上坐下——刚坐下就后悔了。萦绕的蚊虫开始对着我的腿大快朵颐，仿佛我是个移动的自助餐厅。周旁的朋友们也开始拍打起了脚踝和手臂，看来大家都被折磨得不轻。那么我就更不理解了：为何连晚饭都不吃就奔赴此地占座，还心甘情愿守在这遭受自然的摧残?
——今晚的演出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嘘——”
“就快到了。“
到什么?我的心思全在自己被啃了好几个包的膝盖上——大概我的血液天生对昆虫有吸引力。而此时十米开外的露天舞台则对我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无非是寻常的唱跳，听着周围一片男声的欢呼和口哨声，我只觉得吵闹。
还不如回宿舍看书呢。我这么想着。坐了大约二十分钟，实在忍受不了这恶劣的环境，正欲起身，突然听到身边所有女生炸裂般的尖叫。我捂着耳朵询问室友发生了什么，可她们只顾自己捂着脸疯狂挥手，压根也没空搭理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我皱眉往台上看去，发现慢慢从侧台走上来一个眉眼细长的男生。他闭着眼，一摇一晃踩着鼓点的节拍，在前奏结束的时候正好踱到舞台中央。突然所有的灯光都瞬间熄灭，底下如屏息般鸦雀无声。借着月光，他昂起的侧脸像是雕塑。我本想离开的念头渐渐退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处。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名堂。
嗡——
所有的白炽射灯突然点亮，耀眼的灯光把舞台照得一览无余，而我即使坐在这么远的位置，也清晰地看到了舞者面容。
——他在欢呼声中，猛地举起了左手。
这是和刚才的节目完全不同级别的演出。我好像只在电视上见过韩国艺人有这样水准的唱跳。音响轰鸣，灯光闪烁。他一手拿着麦克风，短袖下摆的流苏随着舞动而狂热地摇晃。同样狂热的还有台下的观众们。不得不说他确实很有感染力，就算唱的是韩文的歌曲，仿佛也能从歌声和呼吁中感受到音乐表达的内核。加之来回的奔跑和跳跃，还引导观众互动，都完全没有影响气息的发挥。他的嗓音有一种不属于学生的成熟和老练，但又带着一丝隐约的稚嫩感。正如他的外貌一般，明明是少年，却又恍惚间令人感到不属于少年的魅惑。
跳完一首，有工作人员小跑着上来竖起一个立麦。接下来就是今晚的尾声了。他收起刚才的热情，伴着背景清冷的钢琴伴奏，开始安安静静地唱一首抒情歌。
台下的学生们打亮了手机的电筒，举过头顶跟着一起左右挥舞。现场简直就像一场演唱会，我甚至听到了隔壁呜咽的声音。
——矛盾本就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得到这样完美的融洽吗？
我有些发呆，突然想起邱如白第一回见到梅兰芳时候的情景。人在见到世间绝色之前都怀有极致的傲慢，而当终得一见的时候，才真真正正心悦诚服地败下阵来。
“他是谁啊。”我喃喃地说着，室友压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抽抽搭搭地回答我：
“他叫Leo——是我们学校的男神啦——”
——Leo。
我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他的身上。
演出结束了。人群中有学长学姐在分发传单，我拿了一张看，是校艺术部的招新活动。想要加入的同学即刻就可以去后台报名。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站起了身，直奔后台而去。
“您好。”我跑过去大声说，围在一起校对的学长学姐们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想加入艺术团！”
“你好。”一个看着有一米七多的漂亮学姐走过来，亲切地对着我问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卉。”我咽了咽喉咙，因为视线瞥到了侧台边抱着工作人员一起收拾线缆的Leo。
“雪卉，欢迎你。”她笑着点点头，“你有什么才艺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从小到大就顾着读书了，琴棋书画什么都没学。我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抢在学姐开口前就打出了唯一的底牌。
“但是我会拍照！可以加入摄影组！”
学长学姐们面面相觑了一秒，而后噗嗤笑出了声。
“学校有专门的摄影部，并不需要艺术团自己出人。”
好了。碰壁了。我百爪挠心，快想想啊，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呢？”另一个学姐温声细语地问道。我不自觉瞥了一眼Leo，发觉他正往这儿看。便立马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连着脖子一并滚烫。在心里默默祈祷夜色不要暴露最真实的内心。正准备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却听到有起哄的声音嚷嚷开来。
“是因为Leo吧——”
我的脸彻底红成了个熟透的番茄。
“Leo，”刚才第一位学姐向身后招手，“come here。”
不远处的他一边掸着手一边走过来。这太近了。我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腔跳出来。
“Her name is Snow。”
学姐贴心地介绍着，而后朝我挤了挤眼睛。
“She’s here for you。”
——咦，为什么要说英文呢……
“Thank you。”他朝我笑笑，并伸出了手。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紧紧握住，一边脑子抽风一样蹦出一句至今都后悔万分的话——
“I‘m fine，and you？”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我的精神开始恍恍惚惚，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蛋了。
眼看着学长学姐们和Leo凑在一起交流了几句，然后还是刚才的学姐，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多一个小助理也挺好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明天下午有时间来艺术团报到吗？”
二、
于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全校最难进的社团，室友们都以为我是因为有认识的学长学姐才开了后门。可是我自己清楚，压根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他们就决定吸纳我这个不一定会发芽的种子选手了。
艺术部的学长学姐们都对我很好，且确实有很多能力拔群的前辈，比如部长——就是那位高挑的学姐，一个人就能扛下一整场演出的策划和导演工作。我每周跟在她的身后也学到了不少相关知识。能力倒是在实践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一个月后我已经可以参与一些舞台策划的内容。
——但这都不是我入团的真实目的……
话说本以为进入艺术团以后就能时常见到Leo，然而事实是他并不常在办公室出现。且自从加入了艺术部以来，大家都只是在一个几十人的微信工作群里交流，极少有私下联络的时候。而他就算在微信群发消息也都是简短的英文，从来没有中文语句。我向其他人打听了原委，结果大家这样告诉我：
“啊，你说Leo啊。这是当然的啦。”
“因为他是韩国来的嘛。”
——原来是这样。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Leo的脸孔来，他独有的单眼皮确实是韩国人的长相。
几个学姐们聚在一起聊起了天，围绕由我开启的关于Leo的话题滔滔不绝。大家好像都掌握着关于他的一些有趣的消息。我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听得起劲，但慢慢地就退出了办公室，独自离开了。
是啊，我才发现，自己除了知道他的外号叫Leo以外，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
——这种莫名黯然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呢?
这天正是周末的下午。校内的活动季告一段落，我一个人背着包去市内的景区游玩。此时正值十一月的季候，秋叶如金色的名片纷纷扬扬洒落。我在公园里转来转去，被午后的阳光烤得有些口渴。正想着找一处地方歇脚，视野内就出现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往里走。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了里边前台一个清亮的男声：
“欢迎光临——”
你好。我没有多想，也没有注意到这声音似曾相识。一边手忙脚乱把双肩包从身上摘下来找充电宝——手机快要罢工了。一边眯起眼盯着顶上的菜单。
“请给我一杯——雪顶咖啡，少糖。Emmm……还是正常糖吧。”
“那雪顶呢。要什么样的？”
雪顶还有很多款式？不就是甜甜的冰淇淋吗？我疑惑地看向柜台后的男生，然后一愣。
“像Snow一样的雪顶，是吗？”Leo双手撑着桌面，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
“下午好。”
——什……
这是Leo？
他为什么在这？
——他怎么会说中文？
太多的问题接踵而至，一时间不知该先考虑哪一条。我像被点了穴一样木呆呆地盯着他，甚至举着手机忘了付款。整个人的模样一定傻透了。
滴——
Leo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码，然后拉出一张小票递过来。
“请先去找地方坐下吧。”
“这杯算我请你的下午茶~”
——整个坐落在梧桐林内的小咖啡馆因为有Leo的存在而显得更加温馨动人起来，我不自觉托着下巴，心驰神往地望着那个方向。
柜台里的他系着着墨绿色的围裙，白衬衣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来。挺拔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像一件艺术品——或者说他本人就是一件艺术品。他的眉头微蹙，搅动咖啡原液的时候嘴唇微微用力地抿在一起，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
这间咖啡厅因为位于景区内部，所以顾客不多。这会甚至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室内。但这就很好了。我心脏砰砰直跳地盯着Leo的一举一动，视线如雷达一般定格在他的言行举止上。直到他托着托盘走来，将一杯冰爽的雪顶咖啡轻轻搁在我面前的桌上，我的眼神都无法从他俊朗的脸上移开。
“请慢用。”他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而后转身要走。我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挽留实在没有道理。而Leo却回过头来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去把东西放了就过来。”
这是要和我聊天的意思吗。我的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狂跳起来。赶紧低头嘬了一口咖啡。等再抬起脸的时候，Leo已经解下围裙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好。”他对我说话，脸上带着致命的微笑，“好喝吗？”
“好喝。”我笨嘴拙舌地回应，又怕这么简单的回复体现不出诚意，赶紧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
噗嗤，他笑了一下，我才发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能看到他笑起来的时候，细长的眼睛会弯成一道温柔的弧度，书上所谓眉飞色舞眼角含情，写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Leo脸上的笑意未减，我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心情这么愉快——平日里在学校里见到的他总是寡言少语，也鲜有明媚的表情。也甚至听说过他冷酷不近人情的传闻。从未见过他这样放松自然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我？
这个不成器的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叫自己镇定下来。
“那个……”我结结巴巴着，又喝了一口咖啡平复心情，“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打工啊。”他还是笑眯眯的，歪着头手托下巴，仿佛在学我刚才的样子。
哦。没错。显而易见的事实。我轻轻咳了咳嗓子，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疑惑。
“……你会说中文？”
“是啊。”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中韩混血，爸爸是中国人。”
“我从小听着中文长大。”
那……我语塞了。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家讲中文，为什么不在群里用中文聊天，为什么……
——疑惑还是太多了。一时无处下脚。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的语气听上去像在哄一个幼儿园小孩，这实在令人面红耳赤。
——于是我即刻又提了第三个自取灭亡的问题。
“你……你记得我啊？”
“记得。”他点点头，“I’m fine，and you？”
好么。奇耻大辱，还永载史册了。
我哀嚎了一声，把脸埋进掌心。再一次回想起被钻地缝的记忆所支配的恐惧。
“开玩笑的。”他笑了一声，坐直身子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桌面，上身朝我微微靠过来一些。
“我见过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印象很深。”
工作的样子？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办公室时候做的事，大多是对着电脑打字剪贴，偶尔把拍来的照片编辑进去做成推送。有时抓耳挠腮蓬头垢面，很是不成体统，
这有什么值得被记住的？
Leo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拿出手机划拉了两下，推到我面前。
图上是我们办公室的抓拍——用来贴在校刊上宣传用的。那天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做准备。当摄影部的同学悄悄进门来取景的时候，角落里只有我一个人只顾着埋头工作，完全没有看镜头。
“都说这里是全景的败笔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他这么夸奖，还是忍不住有些开心。
“你喜欢认真工作的人吗？”
“对。”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见我有些愣怔，鬼脸似地吐了吐舌头。
“我是摩羯座。”
嚯。这我就明白了。我深明大义地点点头。
“我也是。”
他朝我投来一个同侪般肯定的眼神，我们俩对视了一会，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呢。我说不清。但心里像被羽毛轻抚了着，不自觉就舒展开来。
“你从小就学了跳舞吗？”我开始能够自然地与他对话了，这或许与此间的氛围有关。
“是。”他对我每一个问题都老老实实回答，“我喜欢跳舞。”
“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那你想过做艺人吗？”我有些兴奋，“像韩国xx组合那样。”
“以你的实力，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本以为Leo会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眼里的光彩反而稍稍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我觉得是不是说错了话，开始反省自己。
“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他今天好像格外温柔，连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做艺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很多需要牺牲的东西。”
就算再迟钝也该感知出Leo对这个话题的轻微抵触。自知失言的我闭上了嘴。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
——或许他正是尝试过这件事但是失败了呢？这岂不是戳人痛处。
“你今年几岁了？”他突然扯开话题，我举起两只手，用手指比了两个一。
“刚满二十啦。”
“哇。真小。”他又做鬼脸，“我二十四了。”
“也没有很大。”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做了个鬼脸，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互相恐吓了一阵，彼此都咯咯地笑起来。
——他好像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严肃。我心想。大家知道他有这样一面吗？
“你中文说得很好啊。为什么平时不在群里多发消息呢？”
Leo看着我，好像我是提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他拿两个手当花托一样托着下巴，巴掌大一张脸小小地安置在掌心。
“我不太会写汉字。”
——哦。
我语塞了。
“所以来中国交流就是为了学习中文。”他露出孩童一样调皮的神情，好像在与我交换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其实很少人知道我会说中文这件事。”
这是真的。我想起每次部门团建或聚餐的时候，他总是早退或干脆不到的那个人。听部长说他极少在工作以外与人交往，也因此有了不合群的传言。
谁能知道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我也没有打算让大家知道。”Leo接着说，但言尽于此，没有要继续的意思。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可是大家都很喜欢你。”我接着说，“我一开始也是因为……”
——好险，差点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知道。”
“所以，很感谢大家对我的爱。”
Leo的话像是另有所指，但一时听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有了点冲动的想法。
“那个……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一起练习中文。”
“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
Leo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他点点头，笑容如和煦春风。
“好啊。”
“我也可以教你韩语。”
——双方就此达成友好协商。
我望着Leo的眼睛，心脏像平地摔一般漏了一拍。偏巧这个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有新的客人光临。
“你快去吧。”我压着嗓子说话。他冲我笑笑，走回柜台后重新围上围裙。我看见他朝我挥了挥手机。
我整理好东西走出门去，夕阳的光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微信页面底栏小小的红点显得格外清晰。
是Leo的好友申请。
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颤颤巍巍点开聊天框，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一会发来两条消息。
“Nice to meet you。”
“我叫李宥珉。”
三、
窗外的秋风带着独有的甜香，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昏昏欲睡。头发斑白的老师拖长了声调讲着古文典故，大家强撑着精神听课。我眼神有意无意瞥着手机屏幕。时刻注意着有无新消息的到来。
簌。
小小的提示音如气泡一般在空气中轻轻炸开，我立刻拿起手机翻阅。
“快下课了吗？”
我情不自禁嘴角上扬，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
“快了。还有两分钟。”
“哦——还要这么久——”（叹气表情包）
“我在和朋友打球。”
“一起吃饭吗？”
他现在莫非也在做鬼脸吗。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心跳又快了起来。
“小卉你干嘛呢。”同桌室友小声问话，一边凑过来看我在跟谁聊天。我赶紧把手机藏起来。
“Leo……是那个Leo吗？”
“你们在谈恋爱？？？”
“才没有。”我慌得大叫，差点引起老师的注意。赶紧压低嗓门。
“别胡说哦。”
“我们只是在互相进行语言辅导。”
室友显然是一副不信的表情，她看了我好一会，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
“小卉啊，不是我说。”
“听说Leo这个人，风评不好啊。”
“追他的女生那么多，你看他什么时候承认有女朋友过？”
“你可别被骗了啊。”
“你之前不还说他是理想型吗？”我一头雾水，这才多久，怎么口风就变了。
“算了。我脱粉了。”室友不知哪里学来了我听不懂的语言，我们俩面面相觑地瞪着彼此。这时铃声响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的学生们终于刑满出狱，一窝蜂往门口挤着出去。
“小卉你上哪去——”我甩上包头也不回地跟着人流往外冲。室友的大喊被我一并抛在了脑后。
球场的位置在学校的环城河边。距离教学楼两百米的路程。我在路上顺便买了两瓶水，抱在怀里快步朝目的地走。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篮球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夕阳西下，几个男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远远地就延续到了我的脚边。
我走进球场，小心地在边上的长椅上坐下来。Leo看见了我，招了招手示意。一起打球的男孩子们立刻朝我瞩目过来。
“Hey，Leo，It‘s your girlfriend？”
一旁的白人男孩朝我吹了个口哨。
“She’s so cute。”
Leo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好看，对方立刻举起双手。
“Just kidding。”
我呆呆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像是正准备散场，收拾好自己的背包物件，陆陆续续从我身边走过。我害怕地低着头不敢看，等全部人走光了才抬起脸来，Leo正站在我的面前。
“他们就是爱乱说话。但没有恶意。”
“别怕。”
我点点头。心里在回想刚才他的反应。
“走吧。”他把T恤甩到肩上。
——我才发觉他这会上身什么都没有穿，六块腹肌坚实地贴在身上，汗水沿着臂膀的肌肉慢慢滑落下来。
我刚冷静下去的脸立刻又红起来。
“不好意思。”他放下包，快速把衣服套好。
“刚才出太多汗了。”
“没关系。”我小声地说着，面红耳赤地盯着前路。
从上次的咖啡厅偶遇之后，我们就开始慢慢地聊起天来。除了每天的图书馆学习时间，渐渐的也多了不少吃饭和散步的机会。像这样原本不敢奢望的场景，现在仿佛也成了我的日常。这不知是好是坏，我心中一边怀揣着室友的告诫，一边又忍不住沉溺于这种温情的相处方式。
但是……就像朋友问的，我们现在算是在恋爱吗？
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不说自己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就连Leo也从未亲口承认过这件事。好像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的来往，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内容。
——还是说……一直以来，都只是我自己会错了意？
我越想越钻牛角尖，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身边的Leo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声音轻如蚊子哼哼，又没有勇气直面这个问题，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地扯到其他话题。
“快要冬天了呢。”
“是啊。”Leo一边走路，一边很仔细地用余光观察我的表情。他好像斟酌着用词。
“马上就要筹办期末晚会了。”
啊，没错。我才想起来。艺术部的晚会分两场，一次在夏天，一次在冬天。而每年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当晚的晚会则是全年的重头戏，象征着辞旧迎新，是校内最大的节日庆典。想必那时候Leo又要作为压轴嘉宾登台演出，不知又有多少女孩子会被他迷倒。
——我在想什么。不应该考虑工作的事吗?我是怎么了？
“你还好吗，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吗？”
Leo歪着脑袋望着我。样子就像一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仍旧紧张兮兮的小狗。
我看着他无辜的眼神，紧缩的心一下就松开了。
——天哪，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走吧。”我暂时把困扰抛到脑后，解不开的难题何必纠结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吃什么去？”
都说饭后食困，而这会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困意。原因只有一个：吃得太饱了。
我和Leo慢慢绕着操场遛弯，有夜跑的同学从身边无声经过。同样是在操场步行，大家的目的却各有不同——他们是为了健身，而我们是为了消食。
Leo哼着我没有听过的旋律，左手一下一下轻松地打着响指。我仍然心事重重地盯着漆黑的跑道，不明为何感觉这就像自己的未来一样——前路无光。
“你在想什么？”Leo体察到我异样的情绪，侧过头来问。
我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体贴的男孩没有再逼问，他只是逐渐放慢了脚步，配合我的步调，更为慢速地行走。
“你想过以后的事吗，Snow？”
以后的事？我看他一眼，摇摇头。
如果是指未来的话，我没有什么想法。毕业对我来说还是很远的事，更不必说职业规划一系列的问题。
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你呢？你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Leo点点头，好像已经被问及了这个问题无数次。
“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虽然家里父母和姐姐们都不同意，但我还是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我听得头脑发胀。Leo也不过比我才年长了四岁，但考虑事情和我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我莫名感觉到一种黯然。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有喜欢的事情吗？”
——我喜欢你啊。
这个念头雀跃地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连忙度左右而言他地把想法压下去。
“我想……我对语言还挺有兴趣的。”
“那很好啊。”Leo明显表现出了开心，他像揉一只小猫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
“要和喜欢的职业打交道，人生才有意义。”
还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这太超过了。
“小心。”Leo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身旁快跑着的男声明显在进行最后的冲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我没站稳，崴了一下脚，倒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汗味，和我们刚喝过的薄荷果茶香。
“没事吧。”Leo把我扶正，偏过头来望着我的表情。我面红耳赤地点点头，又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偷偷看了眼，他依然关切地望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一些过去从未想过的事情，这个事实令我感到些许紧张，但又有耐不住的悸动。
方才还狂乱的心跳这会竟然慢慢平息了下来，我终于认清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或许……我是想去有你的未来。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做起了规划，这一点引发了室友们的震惊。才大一就考虑未来的事不会太着急了吗？她们这么喊着。然而我已然不在乎旁人的说法，我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
下半年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跨年晚会的日子。我们紧锣密鼓准备了大半个月，终于要在今晚拉开序幕。校园里期待的呼声很高，这更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我一遍遍校对着手上的名单资料——部长已经放心把其中一部分的工作完全托付给我。果不其然Leo的名字放在了尾声，又是他担任压轴的角色。
——我的心情不明为何沉重了起来。
下午的彩排进行得很顺利，到了晚上正式开场之后，虽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但也很快被完美解决。终于到了万众期待的环节，剧场内观众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Leo安静地站在幕布背后，朝侧台比了个OK的手势，红色的帷幕渐渐拉开，晚会正式进入全场最后的高潮。
Leo在台上肆意地挥洒着光芒和魅力——这一次我们还邀请了学校街舞社作为伴舞。这一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在绿叶的衬托下，红花显得尤为动人心魄，台底下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快要冲破屋顶。
我站在侧台，静静地望着Leo的身影。不明为何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平日里与我朝夕相处的人和现在在台上的并不是同一个。我细细想了一遍，好像除了知道他的真名和基本家世，确实再也不清楚任何有关他的讯息。这段时间来光顾着学习和消遣了，压根也没有去琢磨更深层的东西。
我的心突然惶惑起来。
“哎，听说了吗。这是Leo在这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什么意思?他要回韩国了？”
“回韩国不是迟早的嘛，我的意思是——他要出道了。”
“出道？他是练习生？”
“对啊，没听说吗，他本来就是韩国xx公司安排来学习和铺垫中国市场的，以后可就是我们高攀不上的大明星咯——”
我慢慢转过脸去，看着热切讨论的两个学长，又重新望回舞台。
——脑子剧烈地嗡了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恭喜今晚一切顺利——”
这是常规的庆功宴。艺术部所有人都卸下一身担子，放松地举杯畅饮。饭桌之上，觥筹交错，我听到丁零当啷各种声响，只觉得吵闹得脑袋发晕。只想往外躲。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
我疯狂地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如今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如此神秘，极少与同学来往？
为什么他从不透露自己的私人信息，连真名都鲜为人知？
为什么他要来学习中文，且进步神速，从不消极怠工？
——为什么他从来就不坦诚我们的关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我越想越悲愤，凭什么，好像我一直处于浑然不知的被动状态，就连他马上就要回到韩国这件事都要从他人口中获知。凭什么？大明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我怒气冲冲地给自己满了一杯啤酒，闭着眼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周围的学长学姐看得发呆，毕竟我从未在聚餐的时候喝过一滴酒。
——但我现在就是想发泄。无处可泄的发泄。
我喝完一杯，拿起酒瓶要往杯子里倒，却被人一把拦住了手腕。
“别喝了。”
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为什么看上去心事重重？
“你别管我!”我用了点力挣开，手一下没握住，酒瓶砸倒在了桌上。溅起了不少泡沫。
四周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从未见过我这种样子，更没见过谁敢这么和Leo发火。
我愣了一会，觉得自己特别丢脸。于是扯起包往外冲，身后有人大声阻拦的声音。但我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冲到了深夜无人的大街上。
我跑了好一会，觉得身体和心都很累。抹了把面孔发现已是满脸泪水。这太糟糕了。我彻底停了下来。却听到身后有窸窣的动静。
Leo慢慢走过来，把我拉到远离马路的地方。我走了两步就不肯再前进了。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路边，无声地对峙着。
——明明是想好好说些什么，但偏只会一抽一抽地哭泣。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别哭了。”——该死的。他就算这种时候，声音还是抵死的温柔。
“你妆都花了。”
“我又……没化妆……”我的语言支离破碎，但一想又觉得何必与这个人好好说话。气急之下挥拳朝他身上砸去。第一下被他伸手包在了掌心，我奋力挣脱出来，又砸了一拳。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你骗我……”我彻底放声大哭出来，反正都这样了，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他任由我的王八拳捶了一会，然后伸开手臂，慢慢地把我抱在怀里。
我挣扎了一下，但他抱得很紧。身上独有的好闻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我不自觉渐渐松弛了下来。
“我没有骗你。”他清冷的声音在同样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带有一丝属于人类特有的温度。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告诉你。”
“那不就是欺瞒么。”我的声音被裹在他的胸膛，含含糊糊很不清楚。但想必他一定听清了我的抗议。
“我讨厌你……”
“恩。”他没有松开手臂，我们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像两段在海上相依为命的木桩。
——夜安静得就像全世界都已经陷入深睡。
“所以你要出道了，是真的吗。”我和Leo并排走着，这会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牵着我的左手。
“是我理解的那个出道吗？”
“是。”Leo言简意赅，“就在明年春天。”
他举起手机看了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今年春天。”
——已经过了十二点，是新年了。
我转过脸，听到远处有烟花和钟声敲响的动静。夜空短暂地被照亮了局部，大概某处有着什么人在进行欢欣的庆祝。
“是你从小的梦想吧。”
我想起那天Leo的话来，他说，舞蹈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祝贺你终于要实现了……”
Leo没说话，就和上次一样。我现在大概能理解他的沉默源于何处，但我也无计可施。
——这太超过了。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
“什么时候走啊。”我竭力不去想这件令我心脏抽搐的事情，但却忍不住一直去思考。
“明天。”Leo目视着前方没有看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忍着泪水。
——这么快。
我突然感觉身体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什么感觉都不存在了。
“还会回来吗？”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还能笑着问出这句话，是已经心痛得傻了吗？
“会的。”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左右看看，是已经到我宿舍楼下了。
“我会回来的。”
“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呢。
我抬头望着Leo，他比我高一个头，我每次看他的时候总要仰起脖子，好像在眺望一座高山。
是啊，他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座真正的高山。身处舞台的人，受万千光芒和宠爱与一身，他要怎么才能看到如此渺小又微薄的我呢？
我突然有一种极其释怀的感觉，好像这是一场大梦。而现在这场梦，就该醒了。
“真的吗？”我彻底笑开了颜，就算要分别，也要给他留下最好看的一面。
“Really？”
“Really。”他的表情庄重得就像在进行一场宣誓。
我点点头，往前迈了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我等你回来。”
四、尾声
——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哗啦啦翻着教材书。一边照常抓耳挠腮，一边飞快往腿上的笔记本写下笔记。
距离Leo回去韩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期间我们再无联络。异国本就有着不可逾越的隔阂，更何况他现在一定处于最为忙碌的时候，压根也不会有心思考虑其他人其他事。
——娱乐新闻的版面上有一条小小的消息，是韩国最新男团的出道讯息。组合名字叫“Vitory”。
很适合他的气质呢。我心想着，一边继续写字。
“小卉你不走吗？学校里都没什么人了”室友一边往行李箱里丢着衣物，一边抬起头看我。
“下周可就是寒假了。”
“我想再留两天。”我冲她挥挥手上的笔，“再去图书馆借些资料。”
——资料，是指韩语学习辅导书。
我从Leo离开的第一天起，正式开始了韩语系统的学习。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内心有个信念在驱使着我必须前行。
那个并不遥远的国度，或许仍有什么人事在吸引且召唤着我……
“这什么呀，交换生的申请报告？”
“小卉你想出国交流吗？去哪啊？”
“没想好。”我做了个鬼脸，这在不知何时也几乎成了日常的习惯。
“去雪景特别美的地方吧。”
“你还别说。外边真下雪了。”室友拉开窗帘，啧啧称奇。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我心思动了动，放下书本，也走到阳台上瞭望起来，天空纷纷扬扬落着小片的薄雪，好像柳絮一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屋。突然听到室友惊呼一声，指着楼下某处结结巴巴。
“那那那……那是谁啊……”
我寻声望去，眯着眼辨认了一下，突然感觉被雷击中一般。
——Leo围着一条正红色的围巾，朝我挥挥手。
我立刻回屋披上外套，袜子也顾不上好好穿，套了雪地靴就往外冲。一口气不带停地跑出大楼门外，险些脚底一滑扑进对方的怀里。
“怎么都不围个围巾。”Leo一边嗔怪着扶住我，一边解下自己的围巾裹在我脖子上。瞬间温热涌边了我的全身。
——他笑得就像面对世上唯一的玫瑰花那么宠溺，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说过会回来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喉头被什么结结实实堵住了。
“我和公司交涉过了，正式公开出道的时候，就和媒体坦白我有女朋友的事。”
“与其在未来遮遮掩掩历经坎坷，不如一开始就坦诚布公，也免了大家所有的麻烦。”
“只不过未来一定会比想象的辛苦更多。”
“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呀……”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开始哽咽，我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说句话呢？
“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冒险呀。”他可真狡猾，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哪句话吗？
“我不明白。”我也决定彻底装傻了，没头没脑的，谁答应啊？
“你在说什么？”
Leo眨巴着眼睛，显得整个人像少年一样可爱。他解开大衣的纽扣，把我整个人包在怀里。
“我没说过吗？”
“那大约是我忘记了。而我以为你早已经就知道。”
“还是夏天的时候，我有一次见到你在夜晚喂学校里的小野猫。那还是刚开学的时候。”
“后来学校决定灭杀流浪猫，我又在广场看到你扯着横幅振臂高呼，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喊着要保护动物。”
“我当时就想，这姑娘真是傻乎乎的。”
我不满地掐了他一把，他嘶了一口冷气。
“但是，我又觉得这个女孩子，特别勇敢。”
“她就这么冒冒失失冲到后台来说要加入艺术团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犹豫和恐惧。”
“好像她想到了，就去做了。世界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我想，她身上一定有种特别的韧性，这与我过去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而我可能是爱上她了。”
“或许她会有勇气与我一同面对复杂的未来。”
我又从嗓子眼嚎出一声呜咽，连忙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眼泪鼻涕一块擦到了毛衣之上。
“还用你说……”
“所以呀。”他稍微松开了一点手臂，捧着我稀里哗啦的脸，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你要不要……”
“跟我在一起？”
我的眼泪又再次决堤了，这回彻底淹没了视线，幸福的暖流将我包裹其中，连逐渐变大的落雪都不能冰冻我半分。
“你说真的吗？”我哭哭啼啼，竭力昂起头，试图能更看清一些他的面容。
“Really？”
Leo笑了笑，用拇指抹开我滑落的泪滴。
他偏过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嘴唇。
“Really。”
——“My Princess。”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