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山
这雾霾,至少不会让我如此恍惚
远山会更澄明一些,如湖泊一样清晰可以洗戳我
一双浓眉下传情的眼眸
我还可以拎着煤气罐像拎着一袋
五公斤重的苹果爬上
我所居住的十八楼,遇到电梯故障时不会害怕得
惊慌失措落魄的样子
假如我年轻十岁,世界还是我可以征服的山峰
不用戴老花镜,识文断字
我可以毫无顾虑地看完一本
我想要看的诗集,不费吹灰之力
我还可以去旅行,去发现
祖国山河如此多娇
现在的我离不开老花镜和近视镜
两副眼镜交叠着像我的
第二,第三双眼睛
就像好好灵魂被劈成三份,一份在人间,一份在地狱
另外一份早已上呈
虚无缥缈忽明忽暗的天堂
假如我年轻十岁
我可以居高临下,就像一个熟悉的技术工可以爬上
数米高的支架或者电杆
可以给这世间安装监控的摄像头
不会头昏,不会眼花
还可以报名参加马拉松
不用担心中途疲惫被累倒
假如我年轻十岁
爱情于我或许还是花红柳绿
像嫩叶一样常青看不见腐朽
看不见秋风修理的过程
愁结的浓云不用挂在眉梢
假如我年轻十岁
手不会颤抖心不会惊悸脚步不会弹琴
不用借助药品来打发今生
残余和稀薄的光阴
年轻十岁多好啊
可我已不再年轻十岁
像一脉黄叶,它虽还屹立树梢,煞是醒目
但它接近摧拉枯朽的冬天不再遥远
摇摇欲坠
假如我年轻十岁,形象饱满
我不用为现在的遢邋而不安
该胖的地方廋下去了
该廋的地方又胖了起来
我愧对了父母赐予我的这副臭皮囊
这人间最不能言说的悲剧
唯有光阴最宝贵
假如我年轻十岁,我不用担心每天被逐一扫去
像这大清早的落叶
它脱逃不掉昨夜微风的陷阱
那个比我健康的环卫大姐
每一天告诉我生活要怎样过
才有意义
●临了,临了
临了吧,父亲
看这你气若游丝双木紧闭
我止不住在心里这样说
许多天了你弊着一口气
似乎在人间还有什么
未了却的心愿
临了吧,父亲
我在心里这样说
该承受的痛苦你已经
毫无担当地承受了
怨不得你,你在昏迷中什么也不知道
记忆模糊,小半年了
我的心不止一次一次悬上悬上
再悬上,像闹钟一次次
上紧了发条
临了吧,父亲
行囊我已为你打包,知道你要去一次
永无归期的旅行
我希望你的人生从此过得安逸
从此远离疾病和灾厄
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重活此生
临了,临了
最后一刻你紧咬牙关睁开了眼
那是我见过的你今生
最明亮的一次,你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仔细打量着我
就像审视自己痛苦而漫长的一生
生活混沌啊,父亲
你明白自己的这一生
在操持与奔波中行走
在疾病中一次次睁开
明亮的眼睛
这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的眸子,像孩童一样的光芒
一道亮节的闪电让我看清你的坚韧和挺拔
像高风一样在夜空中
那是一副怎样贫瘠瘦弱的骨架啊
怎样托起了一个清风明白的家
临了,临了,我的父亲
看着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这道光势必漫过我
不会太长了的余生
●嘴唇
迄今为止 ,我还没有写过任何
包含嘴唇的诗篇
不是说没有写我就没有过爱情
不是说接吻过就是真正的爱情
不是说张开了嘴唇爱就已经莅临
不是说爱过就有一张红艳艳的嘴唇
每一天如花一样为你绽放
不是说的东西还有很多,关于嘴唇
成年人最神圣的地方,最敏感的器官
我当年和我的妻子
结婚很多年不懂得亲嘴
能吃进东西的嘴,吃进了生活的酸甜苦辣,辛酸与盐咸
我们走在一起,彼此交流,彼此患难,彼此快乐
张嘴的时候是笑
闭嘴的时候是苦
谁又能说我们的这一张嘴唇
不是幸福的嘴唇
烈焰燃烧,红唇妖娆
这是我从聊斋里看到的一些来自
青楼的印象
妻子说正经人家的女子
不需要涂脂抹粉,张口就接近
天地人和
迄今为止,我没有碰到令我
怦然心跳的嘴唇
或许这世间根本不存在
或许存在但我无福消受
我喜欢白雪丛中一点红
那样圣洁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