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山
有清香树的地方就有水,这似乎形成了一个铁定的规律。且它的每一枝叶片侧楞看像龙鳞一样起伏,所以我们这里很多人喊它龙树。
根总是镶嵌在石头缝里,裸露出来的部分粗细均匀,像童话世界里妖怪的胡须。因此我们这里的人也把它当做圣物,从不允许孩子们上前轻易触碰。
清香树一树成林,郁郁葱葱。说白了点一棵大的清香树就是一片森林,遮云弊日般清凉和美丽,且又散发着淡淡清香,一年四季碧绿碧绿,一年四季就没有枯萎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有清香树的地方就有庙。
故乡的清香树盘根错节,繁茂而高大,在我的记忆中,弥勒寺的龙井边就有几棵,玉皇阁的寺门前后有几棵,大树龙潭有几棵,它们长得煞是雄伟,看着就像长在天空里,腰身比一个大水缸还要粗,就是我们大人抱,应该也要三四个才能环绕一周,至于伸长出的丫巴,层层叠叠,遮云弊日,用高耸入云天来形容也不觉得差毫半分,一顶树冠覆盖周围数千平米的土地,庄稼或庙宇,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上百人在下面遮阳躲雨亦不会有什么问题。尤其大树龙潭边的那几棵,背靠青山,覆盖着整个龙潭口,青翠欲滴,像一条腾飞的龙一样让人目不暇接,仅垂下来的树荫就让人感觉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远观就像大自然的丹青,让人心潮澎湃而又欢呼雀跃,有那种恨不得拔腿就能飞到它面前的感觉。也因此这个龙潭才会以这棵大清香树而命名。也因此我在心底得出这样的结论:有清香树的地方就有水,有清香树的地方必有庙。唯清香树的地方是这个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在我的村庄,早年间也有一棵清香树,虽说没有上述风景地方那样的巨大,但也是雄壮挺拔,一顶树冠覆盖了周围数百平方米的土地,清香树下也有一口小龙井。有三四个簸箕大的面积。不深,能看见青苔和黄泥,看见咕噜噜的水泡往水面上翻,清香树的根就在那里,那些水泡就是从树根处冒出来的,整眼水清澈,甘甜,就像那年头撒了糖精似的,因此村民们一直把它当成圣井。四面都用青石板围着。
那时候我大概就是五六岁,记忆中这眼井和这棵树一直香火不断,村里谁家有个小灾小难,磕碰流血的,就在这口井边的这棵树下祈祷,叩首,点燃青香求神灵保佑。
记忆中这口井也从没有干过。别小瞧了它深不到一米,一年四季总是曰曰冒着永不间断的水,就算干旱年景里沟壑干了,这眼井也从没干过。井水满的时候就漫过青石板流向村里面的鱼塘,那时候这个鱼塘算是这个村集体经济的主要来源,碰到天旱全村人的眼睛就全盯紧着这里,逢年过节就会撤水摸鱼,每家三二公斤的家家户户笑逐颜开,给予那个年头里清贫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欢笑。鱼塘是前些年才填的,因为城市建设伐倒了清香树,小龙井就枯竭了,鱼塘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小时候所有的欢乐似乎都与这棵清香树密不可分,那时候小伙伴们从整个寨子的巷道里涌向这棵清香树,就像是约定好的,大家在一起比划,打闹,嬉戏欢乐层出不穷,花样层出不穷,能想到的都在这棵大树下玩,累了就在树脚的草坪上躺倒,直到大人们来喊回家吃饭。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北风呼啸,我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大哭大喊,不是冷得慌而是痛得慌,我的左手臂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脓疮。痛得我哇哇大叫。哭声惊醒了母亲和父亲,同时也惊扰了隔壁的邓奶奶。邓奶奶二话没说,起来点着煤油灯用手遮罩着敲开了我家的门,邓奶奶是小脚,走路一拐一拐的,母亲爬起来将邓奶奶迎了进去。邓奶奶拿起三张纸钱,顺着我的整个身子左三圈右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小娃娃不知事,冒犯了神灵,请龙王大慈大悲大人大量,保佑这个小娃好起来。说毕将钱纸交到父亲的手上,要父亲到老龙井边连夜焚烧被摘一些清香叶回来。邓奶奶用保温瓶里的开水烫了反复将清香叶水涂抹在我的脓疮处,天亮以后脓疮就不见了。母亲说这是小龙王对我们全家的恩惠,要我世代记着。
神神鬼鬼的,那年头的我们怎么分得清,懵懵懂懂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清香树对整个村庄的影响,我记得最牢固,最清楚。比如张大爷家曾在那里杀过一只鸡,用鸡血涂抹了在清香树的树皮上,结果遭村人不齿痛骂。再比如邻居陈小狗偷了别人家的一袋黄豆到集市卖,被他父亲用麻绳捆绑在清香树上揍,那情景至今我还记得,竹棍子打断一二根,浑身都是血印子,像电影里那些敌人严刑拷打我们的英雄人物。自那以后陈小狗再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再再就是谁家的人得病了,村里的老人谁走了,只要到清香树下,没有不知道的秘密。清香树客观地矗立在那里,倾听着村民们的倾诉和许愿。
清香树有分公母,这是近些年来我才知道的。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我一直不知何为公何为母?清香树与这些年盆栽的清香木似乎不同,清香树我从来没见它挂过果,而这些年繁殖的清香木每到春天就会结出圆圆的红红的果实,像火把果那样的大小,实在说不出它们的区别在哪里,不过清香木在清香树面前应该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难忘故乡的这些清香树。
清香树还可以用来擀香,也就是将清香树的叶子晒开碾细成粉末,然后将烧制好的炭灰裹在一根细小的竹签上,把清香叶的粉末铺开,用一块压板滚过去滚过来,一只绿绿散发着清香的擀香就大功告成。小时候我就会这门手艺,当时每一百香可以卖到二毛钱,算是不菲的经济来源。现在农贸市场里面卖的手工香,就是像我那样擀成的,它比机制香更粗一些,燃烧时更具有氤氲的气氛,袅袅娜娜,芳香扑鼻,是虔诚的人们敬香的首选,也是故乡每个庙会的主香。
弥勒寺,大树龙潭,玉皇阁的清香树都参差不同,形态各异。它们有的像蛟龙出海,腾云驾雾,有的又像仙山灵芝,气势非凡,有的粗壮,有的肥硕,还有的活脱就像一尊笑肚弥勒,与我所在的这个城市的地名不谋而合。但共同的特征就是高大,雄伟,像站在云彩里的神明一样庄严,庄重,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亵渎,消除人心灵的邪恶,带给人心向善,肃静的感觉。所以我认为,唯有生长在这些地方的清香树才能成为清香树,就像读一本好书一样的给人增添智慧和力量。
清香树,它给世人清凉和芳香,一代又一代,犹如那古老的庙宇,千百年来一直是华夏民族寻根所系。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寄托,每当走到那些清香树下,看到人们借着楼梯给它系满的长长的红布条,我的心总是抑制不住地潮涌,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任其眼泪肆意流淌.....或许,它是表达我们对先人的一种哀思和寄托的物种。
因为有了寺庙,因为有了清香树,也因为有了水,山才会更灵验,水才会更青秀,清香树才会常青不朽。
在我的故乡,每逢清明扫墓或庙会结束,人们都会情不自禁摘上几支带在身上,先在小辈的身上扫一扫,再在自己的身上扫一扫,意思就是扫除此刻的霉运,把好运到回家。然后收藏整理好带回家插在花瓶中,供奉于正堂之上,直至清香叶自然风干,有摘下叶当茶喝的,也有把它丢进灶炉子里燃烧的,而没有谁敢把它当垃圾扫出去。
有时我想:清香树就像我的魂魄,走到哪里都不能分离,走到哪里都不能将它驱赶开,它像血液一样灌输到了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