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米

搓过来搓过去，至少三道

浑水变清了，这时候我看见父亲

在躬耕的一块水田里，在春分丝滑的抚摸中

在水牛沉重地拖动犁耙之后

一根扁担，擀过来擀过去

荡走杂草，擀平水田的疮疤

至少也是那么三四遍

直至清水漫延成平整的涟漪

一把又一把被水渗透的谷种

才能均匀地分布于谷水里

我的父亲，那一天风和日丽

像此刻透进来西晒的阳光

她均匀地洒在我的灶台上，不锈钢的厨具

熠熠生辉，色彩斑斓

有一道七彩的光

斜跨在厨房二边

我的父亲，我是怎样制造出这样一道彩虹的

我万般诧异，或许是天意

要在此刻让我的心翻阅一遍回忆录

或许是你驾着轻风回来了，到做饭的钟点了

你牵挂着我的肚皮

从另一个世界赶回给我做饭了

淘米水哗啦啦地流着

终于清澈了，像那块水田

你播下种子了，我也可以轻松地

按下电源键

你等待禾苗的生长

我等待浓烈的饭香从电饭煲里面

漫延出来

然后我们一起开饭

然后我和你去到田野

然后我看到那些禾苗，在清明的风中

茁茁壮壮

像父亲花白的发丝一样有力

夕阳西下，我和你坐在埂子上

探讨今年的风调雨顺

多少年了，我吃米不见糠

我离开田野的心变得野横

我甚至很少想到村庄，梦到稻禾的生长

我甚至没有拜访过一次

瓦片缝隙中袅袅升起的炊烟

我该是忘本了，我的父亲

此时我希望你给我一具响亮的耳光

就像一语惊醒梦中人那样

告诉我我的根在哪里

告诉我做人就要对自己

荒唐的行为负责到底

告诉我我在心里嫌弃过的糟糠之妻

她就像埂子上一棵藨草一样

没有她，埂子将一塌糊涂地松散

我将一脚踏进沼泽里

在一片水域里无望地挣扎

村庄早已经被我置于脑后

淘米，我在淘我自己

淘自己在这个尘世沾满了的恶毒灰尘

淘自己被欲望迷瞎的双眼还要一错将错

淘自己辨不清事物的真伪

一颗心早已经被野狗叼走

父亲，感谢你神灵般再现

让我再次认清我自己，认清我就是

一颗蛰伏在土里的土豆

没有春风化雨，没有电闪雷鸣

我只能成为土蚕嘴里的美味

被啃得千疮百孔

感谢你醍醐灌顶

还了我一颗像米粒一样

白糯白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