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山
●为卑微的人写首诗
炊烟弥漫着他苍老的眼神
蜂窝煤炉上,炖着老张花了七十元买来的笋母鸡
铁皮屋内睡着老张卧床一年多的老伴
看上去苍白寡血,气若游丝
老张来到这个城市很多年了
一直住在这个城市的边缘,靠
打蜂窝煤讨生活
现如今,蜂窝煤越来越难卖
大家都使用电磁炉,燃气灶了
老张的生意一落千丈
靠城边一些用蜂窝煤的小饭馆
苦苦支撑着
去年老张老伴检查出肺癌,老张从此
一蹶不振,每天守护着她
相依为命
这间铁皮屋和他们到这个地方的年龄一样长
记得汶川地震那年
老俩口还意气风发
我当时主持为汶川同胞加油义演
老俩口三轮车每经过一次
都会向捐款箱里投来伍拾壹佰
沾满他们黑手印的钞票
我就那时认识老张并
崇拜他们
现如今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张老伴
老张苍老了也无言了
眼神像那塘渗透煤炭的死水
呆滞而毫无生机
我问他为什么不送医院
他说拿不出那一大笔住院费,现如今生意
难上加难,雪上加霜了
我无言地退了出来
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张
为卑微的人写首诗吧,此刻我在心里这样说
为了老张和老张夫妇
为了全天下像他们一样卑微,流落异乡
逃生计漂浮的叶子
我想我的诗必须这样写
他们是一群游走在城市中的蚂蚁
他们每天大义凛然地走过每一条街道
他们在建筑工地出卖力气
他们在这个城市每一个偏僻的角落拾荒
他们居住在城边的矮房子
他们甚至还用不起一件像样的家电
他们又是崇高的,伟大的,了不起的
他们做了这个城市的人
不屑做的每一件事情
在我心里,他们自食其力,
不偷不抢不扰乱社会秩序
比起那些金融骗子,挖空心思捞钱
他们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打死不做昧心之事
他们的高风亮节凝聚了
中华传统美德系一身
我怎能为他们写首诗呢
活在当下,他们艰难似海
活在当下,他们默默奉献
在底层的他们不讲条件
还时常被我们某些部门
经常性地驱赶
良心阿,有时候我想
有些人的良心
实在不如一条
饿死的流浪狗
但我泱泱中华一家亲
这些卑微的人
曾在某个时候某个时期
不惜自己的掏空腰包
比如那些年一个乞丐的捐款
感动我很多年直到现在
想起来还泪如泉涌
我每天写花写草写风月
写山川写河流
写繁华与赞美
为什么就不能为这些卑微的人
写首诗
●CT照
就像被推进一个圆形的太空宇宙
恍恍惚惚,但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晕眩
肝上的那一个块在另一头越来越厚
从医生打出来的片子可以看到拖着
浓重的阴影
她问我是不是喝酒了,抽烟厉不厉害
我告诉她酒我戒了很多年
至于抽烟这根毒草
我一直没办法斩草除根
她说你要遵守作息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
她嘴里所说的这个作息
是怎样的作息
比如上夜班的人
比如加班的人
你叫他们怎样遵守作息
何况香烟是我的命根
熬夜是我的根本
早起同样是我这种人
不容错过的最美的时光
她所说的作息大概就是大多数人应该遵守的
生活的法则
但每个人的生活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工作不一样
这没法同时同样的作息
因此医生的话只能作为参考
不能作为生活的准则
我告诉她我们每一个人
每一天都在和生活打擦边球
不能按时地吃饭睡觉
更何况生死那样的事情
也不是哪个人说了算
闲聊中我列举了一个事实
一个和我相交盛好的朋友
在前年死去了。他走的那晚上七点钟还
和我一起散步,八点钟我们分手
互道晚安,十点钟就没了
不过就是跌倒一跤而已
他是患疾病而死的,这些年
突发性的疾病像苍蝇无孔不入
这样的例子很多了
我的这位朋友,还小我很多很多
每年按时参加福利性的体检
从来没发现问题
我似乎比医生还有道理,但我还是说
谢谢你,医生,我的这块肝交给你了
也交给我自己
其实我是看见她白口罩下一双会滴水的眼睛
美丽无比
出于礼貌
我绅士了一把
CT,扫描不出我多彩的灵魂
只能扫描出我几块
重不重要的黑白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