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经
马有福
才让在发动摩托车。几脚就踏出了冒着黑烟的一长串夸张叫声。他小了油门,压了压轮胎,就进屋取钱。等他戴了皮帽,拿着皮手套,从屋里出来时,孩子和老婆各自背好了自己的包,已经站在院子中间了。自从孩子上了初中,每个星期天的中午,不论多忙,他都会发动摩托车要把孩子送到县民中。何况,现在是在冬窝子上,牛羊围着圈棚转,走不远。这天,正好老婆也有事到县上,不需商量,他们一马三跨就冲出了村庄。在牧区,这是常见的现象。一辆摩托,只要能挤,骑上四五人并不奇怪。才让为了给老婆和孩子腾出更多的座椅,自己几乎是骑到了油箱上。不过,他在摩托车上的功夫就是让他蹲到车把上依旧不会出事。他没有详细算过,他已经骑坏了不止十辆,其中几辆还是酒驾坏的。这让妻子卓玛时常都捏着一把汗。好在自从孩子上了初中以后,才让一下子觉悟了似的,不再嗜酒如命,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只要不喝酒,才让在草原上的车技游刃有余得如同天空中的鹰。
孩子拎着大包小包自己走进校园。才让和卓玛站在校门外目送着他进了宿舍大楼之后调转了车头,嘟一声停在超市门口。还没有进门,就有人从后边重重地拍了一掌:“哎哟,我以为剐上新连手了,原来还是自己的老婆?晚上搂了不够,白天还不离形影,什么汉子?”
这声音咋那么熟?转过身,正是老朋友尕虎。尕虎是个回民,在多宝镇上是远近闻名的虫草商人,说一口藏语,不知是哪儿人,但却是多宝镇上的一个活宝,也是才让他们的好朋友。已经有四五年时间,或者更长的时间不见踪影了。才让一阵激动:“他娘的,来了不打招呼;走了,不见踪影。还哪门子朋友?走,喝酒走!”不等卓玛说话,他们相互取笑着,拉拉扯扯地走了。
在西来顺餐厅一个包厢坐定。要了茶水,点了菜,在服务员开瓶前,才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给卓玛打了个电话,让她打的回家,照看牛羊,自己则不知酒醒何处。这种随性,在卓玛看来,本身就是多宝镇男人共有的天性,不觉奇怪,她买了些日常用品,就早早地回家。
他们来不及叙旧,就各自举杯。等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始聊天。尕虎说,这几年投资,哦,投资,吃了不少苦,见识了不少人,最终,结束了,现在不得不,重操旧业,这就熟门熟路上来了;走遍天下,就属多宝镇上的人厚道,情意长,要不是宗教信仰不同,他甘愿定居多宝,不回河湟。说时欲言又止,断断续续,眼含泪花,不胜感慨。
想当年,尕虎是一个没有本钱的商人,穷得租不起一间一月一百元的小镇旅社,就像游方僧一样,这个人家一晚,那个人家一晚地他借宿多宝镇。多宝镇家家都把来人当人,一直把他当成了尊贵的亲戚。他们总是拿出平时舍不得自己铺盖的被褥,做了待客的饭菜招待他。致使全镇人家全都认识他,并愿意把自己的虫草托他交易;这使他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商人;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手头拥有了百万周转金。
最让他感动的是,刚到草原小镇的那一年,有一天,他不打招呼骑走格桑的150摩托车进山收草的过程中,格桑家三岁的小孩因腹泻不能赶往小镇医院而耽误了抢救机会。回来后,他含泪把几百元钱拿给格桑,无语凝噎,说不出一句话。谁知,格桑平静地说,你多么不容易,孩子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他把钱再次推过去时,格桑一拳打得他眼冒金花。随后,就把他拉进屋子,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双手捧给他。在此之前,他滴酒不沾,不知酒味。但那一刻,他来不及踌躇,接过去,照着格桑,三杯下肚。从此学会了喝酒。
格桑咋样?
现在是村主任。
叫他过来吧?
我打电话!
格桑在电话的那一头说,尼玛家的几只羊丢了,现在正往山里走,迟点过来。
才让说,他现在可忙哩。你知道的,精准扶贫,村里的任务都压到他哪儿,冬窝子四配套建设得一家一户地落实。去年,他承揽了镇上的几个尕工程,我和卓玛在那儿当小工,还都挣了点小钱。村里一个唱歌唱得上了电视的小伙,在他的帮助下,出了一套碟。
菜上来了。酒续上了。他们打电话邀请的几个朋友先后也到了。又是一阵狂轰滥炸。两瓶青稞酒顷刻见底。在一番悠扬的酒曲中,酒桌上说起羊肉手抓。在这方面,走南闯北的尕虎比从小吃羊肉长大的牧区朋友们更有见地:
羊肉和羊肉是不一样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也养育一方羊。在西北羊肉中,最好吃的当属靖远羊羔肉和东乡手抓,它们远近闻名,为什么?你去过这两个地方,你就知道了这里简直是拉羊皮不沾草的地方。在这种地方,长出来的人硬气,长出来的草也硬气。这里的人,一个是一个;这里的草,一根是一根。羊吃了这种草,长出来的肉就香。另外,这种地方是盐碱地,羊自觉不自觉地吃了,这使它的肉就香。东部农业区有些人家在喂羊时,总少不了喂盐。这是有道理的。
在青海,乌兰茶卡羊肉最香。原因还是因为盐和草。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不等放下,有朋友就端起酒杯,边说边唱:长见识,长见识,好话不怕听三日。
大家嚷嚷着,人人举杯,一番说笑。
再讲,再讲!老阿爸还是最懂羊肉。
好的,好的,都给大家讲。有些我还是听人说的,算是卖个话把吧!先说个大框框,再细说。一般来说,羊肉分草膘肉和料膘。草膘肉之中,头等属于蒜皮膘,是清畅饮明之后羊吃青草刚刚积累的薄薄膘,薄如一张纸,一层蒜皮,其半红不白的看上去真如蒜皮,这是顶级羊肉;其次呢,就是刀背膘,这是就膘的厚薄说的,一般是在秋膘和蒜皮膘之中的一级,也是让人流口水的肉;第三呢,当然是秋膘,也叫成膘,只要能吃,越吃越想吃,但吃这种肉,一要胃口好,二要滚清茶,一旦着凉,这种肉就会停滞在胃里,轻则不消化,重则要命。所以,青海人有言,肥肉怕的滚清茶,清茶怕的拉干蛋,干蛋怕的喘牙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叫大家见笑了!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酒桌上,大家不约而同地举杯。才让说,吃羊肉长大,你不说,我还真不懂吃羊肉还有这么多说法。
舌根已经有点硬的朋友说,既如此,那么我们桌子上的这一盘手抓肉属于哪种呢?
尕虎梗着脖子咽下酒,随手撕了一块羊肉,慢慢地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说,这是秋膘肉,依旧属于草膘,却经了一个冬天的冷冻,味道减了许多。不过,比我们家乡的育肥羊相比,这还是难得的美餐。
现在,我们牧区由放养到圈养,不也在开始育肥了吗?格桑几次动员圈养,,村里现有不少温室育肥基地。
可是,我知道的是,牧区育肥还是纯草、纯料,一般不会在饲料里添加尿素、激素、生长素,这从骨头上能判断出来。
咋见得?
吃化学饲料长大的牛羊,骨头软得就像蒿杆,经不起斧子剁,而吃了自然草料的牛羊,其骨头坚硬得能弹回斧子哩。纯化学饲料的羊肉吃起来不仅不香,还想呕吐。
人真坏!
不是人坏,而是钱怀。
不是钱怀,而是······
喂,喝酒端喝酒,不说马明友。才让制止了众人,说,他妈的,格桑还不来,打电话关机,这,就到他家去接着喝?
好,好!他老先生家不少肥羊,我们让尕虎鉴定鉴定,看是否化学羊。
这个建议好!
说着,大家嚷嚷着走出餐厅,拦车开往多宝镇格桑家。多宝镇格桑家不远,倒是天气开始飘起了雪花,司机不愿去。才让说,下不厚的,快去快来,别磨蹭。
到了格桑家,封闭玻璃门虚掩着没有上闩。几酒汉有点张扬地、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引起一阵狗叫。格桑的妻子和母亲分别揉着眼睛开灯,在人影中搜寻着格桑,不见。就问:格桑怎么没有回来,尼玛家的羊找到了吗?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咋回答。老太太打着哈欠,套着衣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示意让儿媳烧水。
才让说,不忙,不忙,这三更半夜的,既然才让还没回来,我们就走了。他来了,就请告诉他,到我家喝酒。
顺势下坡。走出玻璃封闭们,尕虎对着才让的耳朵说,这注意真好,就走吧!连主人都不在,我们几个醉汉,还是走开为好。
走出院子。一层鸡爪雪已经盖住了来时的脚印,雪花还在晕头转脑地在灯光下飘忽,如一群无力而茫然的蝴蝶,身不由己地随风投奔,让已经半醉的几个酒汉,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尕虎很久没有喝酒了,就随地蹲下来。呃,一声把一下午的食物和酒全部返还给了草原。
这皮拉松,几年不见,酒量竞不如一个娘们。不知是谁在骂。尕虎站起来,擦擦嘴巴,就赶上了雪地中移动的这几个黑影。
才让走在前面。这一方面是领路,另一方面是以先到的脚步想缓冲一下卓玛的惊慌。尽管,对于草原上的男人们来说,半夜不归,这是常事。但是,一下子在半夜带来这么一帮酒汉,毕竟有点不合常理。
可是,可是,亮着灯的房屋的玻璃封闭门却从里边锁得紧紧的。这让才让心跳加快,声音有点颤:“卓玛卓玛,你睡死了吗?”“卓玛,卓玛,尕虎他们来了!”
有位朋友贴到门框上,支撑着身子,开玩笑说,卓玛不要你了!卓玛有了自己的情人了。这玩笑,在草原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不过,此时此刻,这个玩笑却让尕虎打了个寒蝉,舌根几乎贴到了上颚。
狗叫声响成一片。尕虎的心碎成了瓣瓣雪花。那是几年前的一个雪夜,在东部农业区河湟村,尕虎刚刚睡下,就被表弟叫醒。原来表弟守了一个星期,终于在夜黑里见一个黑影被妻子引进家里。传闻变成了现实,表弟要捉奸拿双,同时还约了几个同村亲戚。他们守住一切逃跑的出口,在表弟与嫖客撕扭在一起,其妻子帮助脱逃的时刻,他们一拥而进,三下五除二把那嫖客绑在柱子上,先灌大小便,然后抽打,正要找刀子割耳朵时,表弟的妻子却拿了刀子狠劲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动脉。后来,在送医院抢救的途中死亡。这事弄得他们吃了官司,白白在监狱里断送了几年好光景。当初要是推脱,或者让嫖客惊逃,这不你好我好大家好?唉,怎么又会遇到这种事?尕虎很想逃脱,正要转身找厕所时,玻璃门开了。卓玛很平静地开了门:“我以为不回来了,一个人怕,这就上了门睡死了,大家进,大家进来,尕虎来?”
尕虎进门时隐隐约约感到有一个黑影立在木板门后边,如一个黑色的牛毛口袋,于是,就急拉着才让迅速进入有沙发的房间,等落座在沙发时,心还在当当当跳个不停。后边进来的几位,醉醺醺赶到时,格桑也在他们中间。唉?这格桑哪时侯来了?才让瞪大了眼睛。格桑的脸一下子唰红到了脖子,一言不发。
尕虎说,我们去他家,不是约了他吗?你们骂我的时刻,他就紧紧追了过来。你连这都记不住了?
啊?才让想,自己的酒还都没喝道这个份上吧?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卓玛轻松下来。正在忙着捅炉子,并从外面提进了一桶干牛粪。
才让却无论如何,都跨不过格桑之来这一关。他来不及以东道主身份安置各位朋友,就走出院子。他一边站着撒尿,一边在雪地上数着脚印。哪一双是格桑的呢?怎么只有五个人的脚印,而屋子里却出现了六个男人?
走进屋子,一股温馨的牛粪味唤起了他进一步的警觉:格桑穿的是什么鞋呢?他有没有在土炕上留下什么可怕的污迹?他六神无主地像一只没有翅膀的苍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格桑倒像是主人般给大家倒茶。
尕虎说,早知道才让家里没酒,没肉,还不如继续在餐厅里闹腾。
喔,别急嘛,我这静静心,马上拿酒。
静什么静?你在熟悉的草原上,又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尕虎说时,一杯酒都没有下肚的格桑的脸却比喝了酒还红。
才让看了看格桑的脚印,就又走出屋子,来到了离屋子远一点的雪地。低头看去,却已经看不出刚才的脚印了。打开手机电灯,更是白茫茫一片。他妈的,他像吃了苍蝇一样地难受,很想就地呕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这一次进屋,尕虎站起身说,我得走。让主人家这么烦躁不安的,喔,我们喝的哪门子酒?
坐下坐下,尕虎,你他妈的,跟我都过不去,什么意思。一把拉尕虎坐下的同时,只骂卓玛:“这狐狸精婆娘,你咋搞得,快不炒菜上酒,得罪我兄弟,雪夜归人,我扒你臭皮!”
卓玛一言不发,忙这忙那,尽着草原女性的本分。
酒过三巡,气氛正常。尕虎接着白天的话题,再说羊肉,这羊肉的味道,还关乎屠宰者的手柄,我们回民一般要求要断喉放血,放的越彻底,肉就会越稥。我们关于宰牲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刀子一定要磨快,不能让牲口感受更多痛苦。
说着,酒瓶开启。又是一番碰杯。尕虎看气氛依旧有点压抑,就给大家唱了一首花儿,说咋大的麦子都会下磨眼哩,何苦这么蒙蒙不乐?他妈的,老子坐了几年牢,都没有你们悲伤,这藏民们咋了,快乐的歌声来?
大伙让格桑唱一首。格桑清清嗓子,开始了几次,都走腔跑调,一句都唱不完整。众人让才让唱,才让说,他妈的,今晚哪是唱歌的心情?接着就端起酒杯,自顾自一仰脖差些吞了杯子。
众人嚷嚷着罚他一杯。他一仰脖又是一杯。
这时,卓玛已经炒了一盘酸菜粉条,一盘洋芋丝。正准备着从冰柜里去肉时,才让一把把她推倒在冰柜旁边:“你他妈干啥?煮肉?你没有听尕虎说,冰冻的肉质已经减了一半的味道吗?今晚,我,我,我挑一只最肥的山羊招待大家!大家!
说时,满含泪光,有点激动。尕虎忙也站起,准备拉他坐下。不料,他拉着尕虎竞往羊圈。他跳进羊圈,羊们一个个纷纷站起,躲着他的揣摩。他有点不能自己地在羊圈里抓羊,好几次险些被受了惊吓羊们踩在脚下。就这样大概折腾了十来分钟,他终于牢牢抓住了他认为比秋膘还要厚实的一只山羊。他绊住三个蹄子,从腰里抽了刀子,递给尕虎。尕虎放了血,就把刀子悄悄藏在圈墙一个缝里,并故意寻找半天,说,不知放在哪里了。这下,他才有点放松:藏民每人一把腰刀,万一酒厂失调,这麻烦大了。今晚,只要下了才让的刀子,酒厂出事的风险就降了百分之八十。
尕虎虽然有点上头,但今晚的酒却不会让他沉醉。而才让的醉情却明显越来越严重了。他扶着才让从羊圈外走进屋里,想着安顿下才让后,再去剥羊皮。谁曾想,一进屋子,才让疯了般怒吼:“格桑,格桑,你他妈的,还是个人民的公仆,还不快去剥羊皮!滚出去!”
格桑尴尬地陪着笑,出去了,想说句什么,而没有说出口,脸一红,就出去了。卓玛本来是要一同出去的,至少可以照个手电之类,这样可以加快剥皮。尕虎挤了个眼睛,示意她就在屋子里忙乎。另一个人出去帮着格桑剥皮、剁肉。才让大声喊:“尾巴别剁碎!”
卓玛将羊肉煮进锅里。蒸汽将玻璃窗糊了一层。喝酒的人们东倒西歪,失去了应有的战斗力,坐在一旁的卓玛看才让打着呼噜的样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雪停了,天很冷。足足有五寸厚的大雪使远山和村庄融为一体,混沌不开。
她再次捅了捅炉子,添加了一铁锨牛粪。没有合眼的尕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真有点后悔约才让在餐厅里喝酒。要是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夫妻一起骑摩托车回家,哪有今晚的风险。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今晚就得这么艰难地表演。他正要起身时,也在装睡的格桑首先警觉地坐起。本来,尕虎想与格桑说个话。但他觉得不是时候。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大声地推醒各位:“吃肉了,吃肉了,快起来。”几个人,接二连三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卓玛捞了一大盘开锅肉,还在侍弄着什么。
才让叫到:“羊尾巴呢?”
在这里!
捞出来!
单独捞了出来。才让夺下格桑手中的一块骨头,把羊尾巴给了格桑。
格桑知趣地拿出腰刀,很优雅地削食,并不失时机地喝一口清茶,冲着嘴角的羊油。看着一个个拿着刀子吃肉的场景,尕虎庆幸着他把才让的刀子藏了。就与才让坐一起:“总不能没有一个人跟我一样不拿刀子吃肉吧,你的刀子我放羊圈哪儿了,没找到,明天天亮了再找不迟,你就当一次回民吧!
唉,这羊肉真香!
就是,尕虎再次卖起羊肉的关子,知道为什么吧?我的手柄好。另外,还有一点知识没有告诉你们,没有受到惊吓的羊肉就是标准的草原味道。用汽车从草原拉了几百公里的羊,在断气前至少受够了惊恐,胆都溢出来了,那肉不苦才怪呢。
就是,就是,电视中的一个健康节目说,人的许多不健康就是受了惊吓造成的,羊,肯定如此。
就是,就是。几乎没有说话的格桑也随声附和,嘴唇上糊了一层厚厚的羊油。
才让连吃了两根肋条,顾不得擦嘴,提议大家再来一杯。刚放下酒杯,他就厉声呼唤卓玛:“舀来一杯冰水!”
他接过去,就举到格桑面前:“是汉子,就把这一杯水喝了!不要犹豫。”
这一次,格桑放下尾巴骨,一仰脖,一口气喝了。然后,哐,一声,把碗顿在茶几,弄出了一个几乎是有点张扬的大动作。
这可把尕虎下了一跳。原来,在多宝镇一带的草原上,牧民们想致人死地时,就会同时拿出肥羊肉和冷水一并让仇敌吃下。这样,过不了几个小时,肠道自会秘结,人的生命就会很危险。对于这种报复,死者自认倒霉,下套者没有抵命风险,众人也不会谴责手段的卑鄙。
看着这一幕,其他人比尕虎更加惊诧。可是,也不好说什么。怎么办?他们都被吓醒了。然后,一个个装睡,倒在沙发上再不起来了。
格桑勇猛地站起。推门而出。天地一片雪白,寒风更加凌厉。他径直走进才让家的羊圈,拿起钣撅开始打挖粪层,他一口气挖完了全部羊板粪,然后,又找了架子车,一车车把羊板粪推到了羊圈外。要在平时,这是需要一个男人干一天的劳动任务,而格桑似乎被人端枪逼着似的,只花了三个小时多一点,一身臭汗,几脬尿,就干完了这重活。他似乎有点饿,就站院子里,摸了摸头上的汗水,撕着紧紧地沾在身上的湿衬衣,在太阳升起前正待回家时,尕虎走了出来。看着雪地上小山般隆起的粪堆,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舌头。
格桑一脸红润地走了,走半截,还跟尕虎开玩笑:“这下,你的羊肉经又有了新的内容了呀”。
2017年3月19日到22日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