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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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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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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虫,抖抖毛

这是一首七、八十年代在黄淮海大平原上流传很广的一首童谣。

这里所说的小小虫就是麻雀。麻雀是一个在中国地域版图上分布很广的一种鸟。小时候,我总是以为只有我的老家才有这种小鸟。我曾写书信给新疆博乐的同学,还有辽宁盘锦,云南保山的朋友,四处求证麻雀是不是在他们家乡是否也存在?后来我又四处流浪,把以前写过信的地域也走了一个遍,我充分感觉了麻雀的存在,密密匝匝,比邻而居。

   一

我的家乡在黄河河滩里生活,每年的黄水涤荡,黄土弥漫,这里的麻雀和人们一样,黄不溜湫,显得格外协调。新疆戈壁滩上的麻雀毛色就明显的黑了许多。我觉得老家的麻雀就是因为喝了黄河水才变得如此肤色。新疆的同学和我就有差别,他肤色白,鼻子明显比我高一些,我觉得他就是新疆土生土长的麻雀。

老家的院墙最初是泥土垒成的,后来改成用青砖砌成。为了节约砖头,于是就采取立两块横两块的方式,墙体中间便留出很多的空间来,这些空间就是麻雀栖息的最佳之处。屋檐下的巢穴是不安全的,一是蛇也喜欢躲在里面,二是因为人们可以站在地上用捕鱼的网兜来围堵,或者是搬了梯子上去抓。相对来说还是砖洞里要安全些。本来是岌岌可危的墙头,人们是不舍得再拆开砖去掏麻雀了。

每年春天的时候,麻雀总是躲在砖洞里抚育小麻雀。你可以细心的看,如果有麻雀总是在墙头上站着,抑或嘴里叼着食物的,那附近的墙洞里肯定会有小麻雀。你可以先趴到墙洞里听小麻雀的叫声。判定里面确实有小麻雀存在,然后轻轻的移开砖,就可以看到很多的羽毛和草交织的鸟巢,里面那些没长出羽毛的小麻雀,便呆头呆脑的出来啃你的手指。

这样的小麻雀不可以拿出来,没有大鸟的照顾他很快就会死去。我总是看到羽翼渐丰的麻雀才会拿,把他关在笼子里悉心养护。

麻雀就象永远的乡邻一样和我们安然相处,偶尔去吃一下院子的鸡食,刨几下吊在房檐下的麦穗。稍不留神就有小孩子拿有弹弓飞射过去,骇的麻雀四下飞散,落到院落的槐树上,静静的等人离开。片刻间又落满园子,洋洋自得的继续他们的美餐。

  二

我的老家,对于那种混得好的人,一般称之为“抖”,混的好叫混的很抖,穿的好叫穿的很抖,社会地位高,经济条件好的叫你看看这家人,多抖。我不明晰这抖到底有几个意思,但是从乡人眼睛,我看到的是满满的羡慕,渴望和嫉妒。我的邻座就是一个很抖的小姑娘,经常穿一个小花褂,扎着马尾辫。这倒不是我所羡慕的,关键是她经常变换着新衣服穿,关键是她一直有一个象征着富裕的双下巴。

每每看着她,令我无限遐思,让我非常着迷。以至于从她身边走过,看她一眼心里都异常兴奋,交作业本时,故意把本子和她放在一起。每天早早的等候在她所经过的路口,远远的看着她走进学校。有一次,她竟然回过头来问了我一道数学题。这让我无限亢奋,我觉得自己想振翅高飞,掠过屋檐,我觉得我可以抖抖羽毛,在空中来回盘旋…

我觉得我不是那个麻雀,我应该是旷野里那个孤傲的飞鹰。

《诗经. 召南.行露》记载: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

这里面就证明了麻雀还是具有破坏性,是一个害人虫的。

我们村里有个叫二老冤的人,住在村子的最南头。读中学时,我每次回家,看到他都远远的向他打招呼。每次他就装作没听到,从不回应。这让我的自尊心非常受挫。我觉得他就非常诈歪的抖。

政府对黄泛区有一些惠民补贴,每年会分一些柴油给村民,领柴油要自备柴油桶,并且还得亲自去镇上去领。高中的假期,这个差事就交由我去办理。由于去的比较早,领油的地方还没开门,于是大家都停下车子,坐在地上闲聊天,等候开门。 门一开,别人都簇拥着到前面领取柴油。我才发现我的柴油桶不见了。我不得不四处寻找。等别人领完柴油都走了,我才在很远的沟里找到了我的桶。二老冤诡异的笑容让我不禁想起我们闲聊时他借故的溜走。 是这个狗娘养的家伙偷偷的把我的油桶扔到沟里去了。

宁欺白须公,

莫欺少年穷。

终须有日龙穿凤,

勿信一世裤穿窿。

我决心要改变这种局面。

于是,每次回来都是自顾自的走过去,不再给乡邻打招呼。二老冤到我家借农具,我也不借给他,即便是闲置,也坚决不借给他用。 经过几次较量,这个二老冤竟然一改以往的态度,每次看到我,大老远就喊我三叔,还递香烟给我抽……

我用这个方法应用到其他乡邻、亲戚身上,竟然也很见效。那些顽劣的,抖抖毛的乡邻竟然对我恭恭敬敬,真是让我愕然,这让我感到莫名的悲哀。

下贱一词,出自贾谊《新书·孽产子》:“贾妇优倡下贱产子,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之所以会这样。

一是因为下,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二是因为贱,出身卑微而已。

我的邻居啊,我不希望你们这样!

万事万物,相对而生。

乡下有好多事情是因为有了麻雀才衍生出来,比如说大家熟悉的稻草人。

我们老家喜欢种植小米,夏天,浓郁的玉米吐穗落花,长出丝丝的胡须,挨着玉米的往往是小米,我们这里叫着谷子。一个个谷子顶头长出毛茸茸的果实,金黄金黄的,招惹的麻雀从屋檐下飞过来,站在低垂的谷子上专拣饱满的小米猛凿。

这个时候,如果派专人来对付这么多的麻雀,真是没有精力和时间,盛夏的太阳晒的人们蔫头蔫脑,纷纷拎着凉席跑到槐数底下乘凉。于是,村长家谷子地里便多了一个穿着破衣服,带着帽子的家伙,被派遣到了谷子地里,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拿着蒲扇。吓唬那些胆大包天的麻雀。第一次,还管用,麻雀怯生生的看着这个老汉,惟恐飘摇的鞭子划破自己华贵的羽毛,只是远远的看,胆大的就飞过去,转一个弧度,逗引稻草人来进攻。夏日的风飘摇着稻草人手中武器,一次次吓退麻雀的进攻。前几天,稻草人的功劳充分的得到了展现。没有吃到小米的麻雀只好落到地上,和鸡抢食地上的草粒。但是过不了多久,麻雀就落在稻草人的身上,随风一起飘摇。

我抓麻雀的墙体,是我家唯一一道砖砌墙体。之所以采取两竖两横的垒砌方式,实则是为了储备砖头,以期日后为我大哥建造新婚的房屋。

砖墙另一侧是两个光棍兄弟。在我的记忆深处,他俩一直就这么老,没什么变化。老二当初参加过乡团,会拼刺刀,后来受过刺激,精神有点不正常,乡人称其为“冒二嘎”,老三性情温顺,唯唯诺诺,经常被老二管教的服服帖帖,冒二嘎发病时,会拿木棍打老三。少年的我透过砖缝,吃惊的朝外看,老三声声惨叫让我的少年也增添了无限恐怖。

村子里十字路口,是乡人闲时的聚集地。冒二嘎正在赤裸着上身,拿着拾粪的叉子,一本正经表演着格斗的招式,一个人自顾自的喊着,立正稍息卧倒。大家围起来看热闹,有起哄的人喊着,来个就地十八滚。就看冒二嘎,猛的趴在寒冷的土地上,打起滚来,身上沾满灰尘,积雪,家畜的粪便。我觉得他表演的不是格斗,更像一头驴,一个渴望别人认可的毛驴在打滚。冒二嘎站起来啪啪拍打着胸口,大声叫嚷:老子当过兵,老子当过兵。

至于他参加的是哪种兵,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我觉得他像外地的麻雀,和我们都不一样。他的经历,没有一个人能讲清楚。

兄弟两个的生活,可以一穷二白来形容,麻雀都不愿意在他院落里停留。两个人在打闹,煎熬,又随着日升日落,倔强的生活着。我觉得比起麻雀来,他更像乌鸦。他究竟是一个隐于市的世外高人,还是一个受过刺激的神经病人?

我没有见过麻雀有首领,他们比较散漫,有时候聚集在一起,有时候又为了几粒草种大打出手。但是我们村子里有首领,他就是村长,一个满脸麻子的老王。

作为村子里的首领,“王广林”一个字也不认识,所以村子里但凡有写写画画的工作,他总是央求到我家来,我们家虽然穷,但是家里三个男孩都上过初中。我读高中时,村子里也仅存我一个学生,加上我写的一手好字。村子里的文件在我工整的书写下,每次都会受到镇里的表扬。有一次县委书记下乡走访,正好看到我书写村里文件,看到我工整的笔迹,大加赞赏,称,这孩子以后前途无量,如此这般被乡人一传,好像我已跻身仕途,非常荣耀,为此我的母亲在人前人后也格外的昂首阔步。“二奶奶,看你抖滴,都掉毛了”。

“王广林”不但控制着村子里的政治,还垄断着村子里的经济。村子里唯一一个小卖部就是他开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个小卖部也为乡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一毛钱一瓯鸡汤瓜子,一毛钱一块豆腐乳,一毛钱一瓶醋,一毛钱一封火柴。这区区一毛钱,成为当年最基本的货币单位。

店铺里经常会来一个外村的老头,每次匆匆来,掏出一毛硬币,打上一盅散白干。立在柜台边,细细品味。喝完白酒,然后翻转酒杯,仔细看看还有没有残存的液体,直到看不到杯子不流一滴白酒才肯放下酒杯。

如果哪次酒盅略略不满,他便喝完酒后,向“王广林”索要一分钱。久而久之,得名为“一毛找”。每次“一毛找”嫌弃酒给的比上次少时。“王广林”都是满脸堆笑说:土里刨食吃,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大雁长鸣着划过秋天的晴空,广阔的田野里呈现出一片黄色。

麻雀落在地上,分不清那是黄土,那是麻雀,这些大地的生灵投入母亲的胸怀,颜色是那样的接近,以至于你走到它的面前,抬脚要踩上去的时候,麻雀展翅飞起,惊的你还一个劲的愕然。

鞭炮伴着雪花在空中飞舞,家乡的这些精灵一个个躲进房檐下的草堆里,缩着头,眯着眼,耸着肩膀,惬意的听着东家鞭炮响完,西家鞭炮再响。看着隔壁冒二嘎在院子里自顾自的立正稍息卧倒。瞅着“王广林”将一车红纸,鞭炮搬进了小卖部。我猜,他们也在盘算着明年要找个更舒适的窝,明年要识破“王广林”家稻草人的诡计,多吃一些散发着清香的小米吧。

这个时候是我们来捉捕麻雀的最好时间。白茫茫的大地上没有一丝可以吃的食物,我就拿扫帚把院子扫出一个一米的圆来,撒上一点玉米和小米。拿个笸箩罩起来,然后找一个棍子,中间栓上绳子,把笸箩顶起一个夹角,然后扯着绳子的另一端引到屋子里,静静的等麻雀来食。我希望我的同学小花褂也过来和我一起捉麻雀。

一只、两只麻雀落下来,先是在笸箩周边转着吃,却不肯进入到笸箩下面,这个时候需要绝对的耐心,等大胆的麻雀真正进入笸箩的领地,轻轻一拉,哈哈,麻雀就成了俘虏。不过,我们是不伤害麻雀的,而是捉起来喂麻雀,把小米用水泡软,或者将白面的馒头拿来喂麻雀。我们认为,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应该是麻雀最神仙的生存方式,可惜是我错了,经过我们笼养和白面馒头喂食的麻雀,往往过不了几天就死掉了,很可惜。

“二老冤”一再嘲笑我,白糟蹋粮食,还不如用油炸炸做下酒菜呢。

关于麻雀的考证,我专门去过县志办公室。老郑笑眯眯的看着这个小青年,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资料可查,你回去收集一些民谣吧。

老郑抖抖披着的棉大衣,不再搭理我。我觉得老郑的大衣也黄不溜秋,由于穿的时间比较久,也变得斑斑驳驳,我觉得他就是一支小小虫,一支蛰伏在县委大院里的麻雀。

老家的麻雀,自由散漫,胸无大志。

和我的乡邻一样,每日抖抖羽毛,每日和我吵闹,抢食,争夺空间。

它们那种无拘无束,崇尚自然的天性,让我无法指责它的慵懒和得过且过。

这些渺小,卑微的生灵和我相伴相随,吃的是残羹剩饭,落地草种,睡的是檐下廊前,砖缝墙窝,它们不弃不离,固守着这片土地。

我觉得,麻雀除了伴我每日生息和它有很强的生命力外,我实在读不出它有更崇高的品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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