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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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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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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儿时的打糍粑声

难忘儿时的打糍粑声

王昌勇(布依族)

每到农历腊月,身在异乡的我不由得又回想起儿时家乡浓浓的糍粑香味来,又怀念起那曾经最令我心驰神往的“咚--咚,咚--咚”的打糍粑声。

在上世纪80年代,在我儿时生活的那个布依族山寨,过年打糍粑是每户人家最为看重的事情。从腊月二十左右开始,家家户户便开始打糍粑准备过年了。打糍粑前一天,母亲挽起衣袖,到井边去淘糯米。寒冬腊月间,井水冰冷刺骨,母亲尽管冻得双手通红,仍满心欢喜,乐此不疲。淘好糯米后,母亲将糯米装入大盆里用水浸泡一天。第二天一早,盆里面水变浅了,糯米吸水后变得白白鼓鼓的,把糯米倒入透风的竹箕筛里,滤水1个多小时,待水分滤得差不多了,再把糯米一瓢一瓢舀入柴火灶的大铁锅上的木蒸子里蒸。蒸糯米的水要一次加好,浸满蒸子底部,中途忌添加冷水,不然的话,“走”了香气。灶边,早堆满了柴禾,灶内柴火熊熊燃烧。我们四姐弟兴奋地围坐在柴火灶边,帮着添柴烧火。等到锅里水全烧开了,糯米就蒸熟了,蒸子上升腾缭绕的浓浓水蒸汽弥漫整个柴房,寓意着今后的日子会蒸蒸日上。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糯米饭香,一浪胜过一浪,引得我们小孩直咽口水。

打糍粑是体力活。那时父亲一个人在县城上班,父亲从事的公安工作很忙,只有到年三十当天才能回家。而我四姐弟年纪小,家中无劳力,所以打糍粑都是靠族亲帮忙。打糍粑时,寨子上的族亲都会来帮忙、看热闹和分享喜悦。糯米蒸熟后,被来帮忙的人抬到堂屋当中,两个强壮的汉子面对面弓步站立在大青石槽两边,每人手握着一根一米多长的丁字木棒棰,把石槽中热气腾腾的糯米饭搅拌挤压一会后便开始高抡起木棒棰,抡过头后用力砸向石槽中的糯米饭。打糍粑的两个人要配合默契,两人的棒槌不能同时落下,否则双方的棒槌会互相碰撞,不光会碰断棒槌,还有伤人的危险。要一边棒槌提起,另一边棒槌才落下。双方就这样你一棒我一棒地用力擂击着糯米饭,节奏均匀,发出“咚--咚,咚--咚”有节奏的打糍粑声,那声音低沉而浑厚,尤如慢四步舞曲的鼓点,此起彼伏地在寨子四处响起,声声入耳,响彻在每个人的心中,宣告过年的到来。孩子们听到这声音,欢呼雀跃地你叫我,我喊你,竞相追遂着前往打糍粑的人家去品尝刚打好的糍粑。寒冬冷寂的寨子,因这过年的打糍粑声变得热闹喜庆起来。

在反复击打下,石槽中原先热腾腾松散油亮的糯米饭逐渐变得黏稠起来,当石槽中的糯米饭完全溶为一团、变成了白花花软棉棉的黏稠物时,旁边的人忙说,“好了,好了!”,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棒棰。母亲将双手沾满面粉,这样才好取出沾连性强的糍粑,母亲将石槽中捧出的糍粑团平铺在木桌或竹簸箕上,成一个大圆形,如洗脸盆般大小,一块糍粑就做好了。糍粑象征着团圆和圆满,母亲还用品红往糍粑上画一些象征“喜鹊报春”“五谷丰登”“龙凤呈祥”“鱼跃龙门”“年年有余”等图案,寓意来年日子红红火火。

我们四姐弟看着,脸上笑开了花,正要动手大快朵颐。向来慈祥的奶奶此时却严厉地大声呵斥我们:“小孩不要馋嘴,先供祖先神灵后你们才能吃!”布依族是稻作民族,对糯米等水稻有着原始的崇拜,将糯米视为圣物,打糍粑不光是为了置办年货,满足口福,更是表达对天地、神灵、祖先的敬畏与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一种隆重仪式,是布依族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习俗。在布依族人看来,糍粑是人间最好的食品,当然要首先敬献给天地,敬献给土地神、灶神、水神、谷神等诸路神灵,敬献给祖先,然后才能食用。粑粑与酒、肉一样,是布依人祭祖的三大贡品。满头银发、身形㣘偻的奶奶双眼满含激动的泪光,颤颤巍巍却神态庄严地从大块糍粑上揉捏下一团团的小糍粑,盛在几个碗中,摆放到神龛下的八仙桌上,斟酒、点香、烧纸钱、叩首,虔诚地用布依话念念有词,说着一些感激天地神灵祖先保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平安吉祥之类的话语。奶奶过世后,每年过年打糍粑的祭祀仪式便由母亲传承下来,照旧是庄严、肃穆而又虔诚的。

祭祀后,大家迫不急待地吃起刚打好的热呼呼的糍粑来。八十年代中期前,那时的水稻等作物基本上没有用化学肥料和农药,全部用绿色无污染的农家肥,所以口感比现在香浓。咬一口糍粑,黏软可口,糯香入脾,唇齿留香,余味悠长。大家吃着糍粑,拉着家常,亲情浓浓,其乐融融。糍粑煎、炸、煮、烤都好吃,黏糯的香味,黏住的是亲情和幸福的味道。糍粑打好后放置几天,糍粑便风干变得坚硬紧致。再用刀切小,一块块放到水桶、水盆、或者直接放到吃水的水缸中浸泡,要吃时捞出来,或炸或煎或烤或时煮,各有风味,百吃不厌。而浸泡糍粑要在立春前,用立春前的水浸泡的糍粑才不会变霉变质,能长久保存。

布依族喜食糯食,打糍粑除了自己吃,更多是用于在裁秧、收割等农忙季节请亲友帮忙时用作早餐和晌午的食物。早上下地干活前或晌午劳动间隙,主人家都会在家煮上一大锅甜酒粑,帮忙的亲友每人吃上几碗香甜软糯的甜酒粑后,立时力气倍增,神清气爽地接着下地干活,是便捷且享受的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糍粑被布依族人当作宝贵上好的食物,在平常自己是舍不得吃的,除了农忙时节请亲友帮忙干活和节日外,家中只有来了客人才能有口福吃到。客人来了,主人会从水缸中捞出糍粑来款待。油炸粑是主人对客人的最高礼遇,糍粑被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长方形,放入烧开的油锅里,几秒钟,白色的粑粑便立马膨胀变大,色泽金黄,令人馋涎欲滴。糍粑炸好了,一盘盘端上桌,金灿灿的油炸粑,如片片金条一般诱人。油炸粑金黄酥脆,外焦里嫩,蘸上引子和白糖,被客人嚼在口中的是黏稠糯香,留在心中的是布依人的淳朴、热情、好客。

那时,每家过年至少要打上百斤的糍粑,除了糯米粑,还要打苞谷粑、小米粑、高梁粑、荞粑等杂粮粑。一些人口多或是来年计划要修房造屋、娶媳嫁女的人家会打上二三百斤甚至更多,打糍粑的声响从腊月中旬会持续到大年三十那天。

光阴似箭,转眼近四十年过去,我由儿童变为了大叔,时代变化发展了。今天,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好吃的随时随地都有,人们对过年打糍粑的那份热情大为减弱。很少有人家打糍粑了,要吃糍粑都是去市场购买、或是到加工店用机器加工,那亲切的打糍粑声越来越少了,过年打糍粑的风俗逐渐简化和消失。而儿时糍粑的那种香味如今再也体验不到了,只留下一份对逝去岁月的感怀和眷恋。

对我而言,糍粑是乡愁、是亲情、是母亲甜蜜的味道,更是生命中的珍贵记忆。每临近过年,那“咚--咚,咚--咚”的打糍粑声总会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深深敲击着我心房,让我回忆起儿时的时光和亲人,如叫魂般呼唤我这个离乡的游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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