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明天

    陈老师，是已教了十几年的书了，现在，他已三十多岁了，家中，六口人，父母，妻子，和两个娃儿。

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是乡上的一个中心小学，他每星期五傍晚时回家，星期六，在家里干活星期天下午傍晚时，又拖着疲惫的步子去学校。

家里，父亲，母亲已五十多岁了，身体，日益的不济，多病起来，两娃儿还少，媳妇，毕竟是妇道人家，有多大能奈，家的重担，便全压在了陈老师的身上，星期一，到星期五，在学校里，每天，要去别的老师一块，早早起床，备课上课下课批改作业，辅导，考试，没有一刻闲，直到校园里万籁俱静，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他才带着疲惫的身子睡下，学校里，就他一个人是民办，辛辛苦苦地教，一月才拿一百五十来块钱，以前更少，才五六十，七八十，现在虽加了一点，可是，这一百五十块钱，在这经济爆炸时代，能干个啥呢！不够那些大款们的一顿饭钱……陈老师由于要养活一家人，星期六星期天，在别的老师休息的时候，他不得不扛上锄头去山上干活。

陈老师住的这地方，很偏僻，贫困，不通公路，去哪小路交通，两边的山狭狭地夹峙着，留下的是河两边一绺儿的地，为了吃饱肚子，地便不得不种到两边高高的山上。一周的工作，已使陈老师精疲力尽了，但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山上干活。

陈老师，工作的苦辛，家庭重担的负压，已使他过早地苍老了，背已驼了下去，脸上，被刻下一道道皱纹。

陈老师，疲惫地生活着，现在对他最大的愿望，是哪一天能转正，象其他的公办教师一样，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那么，压在他沉重的肩上的担子会轻一些。

陈老师期盼了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只是一个民办教师。

这周回去，两个娃儿，见到别家的娃儿穿好的，吃好的，哭嚷着要，陈老师的一点工资钱，除了给家里顾油盐酱醋钱以外，还剩几个子儿了呢！看着娃儿哭闹，他的心好寒，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娃儿都养活不了，不能给他们幸福，我算个啥吗？他好想一怒之下，扔下粉笔，不教了，去种地，或伐木头，扛出山去卖，就是苦点，不管咋么说，也总比这教书，一月拿几十块钱强。

但是，妻子劝他了，说：“你已教了这么些年了，就不教了忍心吗？家里有我撑着，也能过的下去，现在苦点，到明天政策一变转正了，不就好了吗？”

“转正……转正……”陈老师两眼茫然地望着四周高高的围困住他的心，在喃喃念道。是呀！转正是他最大的梦想，但转正，又深深的深深的伤害了他的心。前几年，县上，曾开了口子，有转正指标，要好好教，出好成绩，会转正的，陈老师，不管工作有多累，压在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都坚强地挑着，一心扑在讲台上，但是，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陈老师教的学生，考了不少的好成绩，但他，还是没有转正，上边指标是给了，还没有落实到这偏僻的山村里来，已被山外一些学校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占完了，那有他的份，而转了的这些人，也并非考出了什么更好的成绩。

陈老师的心，在这一刻，一下被伤害了，他的真诚，善良的心，在此刻，突然间明白了好多，好多他所不懂的事，他不再指望什么转正，他好想，就此撒手走下讲台，但他的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一张张可爱的脸，睁大着圆圆的，那么迫切需要知识滋润的学生，走吗？他走不下去，他太爱这些娃儿了，陈老师也爱这个职业，要不，他不会教这么多年的，现在，让他马上撒手不干，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在妻子的劝慰中，喃喃地说过之后，他转身进屋，去抱起两个哭着的娃儿，他老禁不住流出了两行热泪。不脸与娃儿，紧紧地贴在一起，在心里，向两个娃儿说着对不起。好久，好久，才放下两娃儿，从兜兜里，掏出了两张壹角的皱巴巴的毛票，递到娃儿手上，说：“给，拿着去买糖吃。”

“不要糖，不要糖，我们要花衣裳，”两娃儿哭着嚷。”

“爸爸给你们买花衣裳，到明天。”

“不，我们现在就要。”

天，已渐渐的黑了下来，陈老师要去学校了，他望着两娃儿，又热泪盈眶，猛地把两娃儿搂在怀里，亲了一会，默默地放开两娃儿，提了一桶够他吃一个星期的酸菜，去学校了，两娃儿因之哭声大作，嚎起来。他们的母亲，抱住他们哄着：爸爸去学校了，过一个礼拜，给你们买衣裳，莫哭，莫哭。

听着娃儿的嚎哭声，陈老师的心，被哭声刺得生疼。他强忍住了，又泪抑不住地流，起风，猛然袭来，吹起了陈老师的衣襟，掠起他的头发，风窜入他的胸里，显得那么凄凉了。

陈老师的心里，一直装着两个娃儿凄切地哭着的样子，他没让他们过的幸福，他不是个称职的爸爸。哎，如果转正了就好些了，陈老师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想。这是他在家里过的苦困的时候，无数遍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的话，但是，都是让他失望，伤害他的心，到底什么时候能转正呢？陈老师只能期待明天，县上现在不只是喊：到本世纪末，彻底解决民办教师问题吗？一晃，世纪就快没了，陈老师只有希望明天能转正，明天是啥时候呢？是遥遥的未来，在明天之前，他依然是民办，与别的老师一块起早贪黑地工作，到时，拿到手的是微薄的工资，陈老师，望见了暮色中的学校了，他的脑海里又映出了娃儿嚎叫的哭声，他又想起了他对娃儿的应诺：明天给你买花衣裳，又想起了妻子的话语：到明天，转正就好了，明天，明天，儿子的希望，寄托在他的明天里，妻子的希望，也寄托在他的明天里，他的明天，是啥时候呢，只任学校，在陈老师再次涌起的泪水中颤抖，明天，明天……陈老师低低呢喃，起风了，吹得山涛凄烈地嗉叫着，冷风，又把陈老师裹住了，掠起了他的头发和衣襟，树叶在空中纷纷飘落……明天的希望是那么渺茫，但都却等着明天……

                                                97年11月5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