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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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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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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亲娘


 每天下班,我匆匆跑向公交车站台,挤进纷涌的人流中,或坐或站,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工作,来来回回的路程,看着或陌生或熟悉的人,脸色平静不悲不喜,装出一副看透世事沧桑的模样。

下车,快步走过人车交织的街道,气喘吁吁地爬上五层楼,推开门,就看到沙发上那个老人,蜷缩成一团,像个半大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尽管小心翼翼的,她还是被惊醒了,突然睁开一双浑浊灰暗的眼睛看着我,裂开没牙的嘴唇笑。

“糖糖,给我糖糖。”她伸出干瘦如柴的一只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好,给你糖糖吃。”我赶紧从挎包里掏出一颗糖,剥去花花的糖纸,喂到她嘴里。于是,她刻满沟壑的脸上,就露出孩子气的傻笑,那么满足,那么快乐。

我打开电视,选择她最喜欢看的戏曲频道,那抑扬顿挫的戏词从屏幕里传出来,她马上变得精神十足,眼睛紧紧盯着戏里流动的画面,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唱声。

我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蒸米饭,得多添点水,让米饭松软可口。老人牙齿几乎掉光了,一点硬的食物都咬不动,我跟着她,也得每天吃煮得稀烂的饭菜。

“来,吃饭了。”我把西红柿炒鸡蛋扒拉一点在她碗里,招呼她坐下吃饭。她一声不吭地接过去,用一把小勺一下一下往嘴里送。其实,她早已没有味觉了,可我总觉得她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不嫌麻烦地给她夹菜,一口汤一口汤地去喂她,直到她摇着头再也不张嘴了,给她擦手擦嘴,扶她靠在沙发上,继续看咿咿呀呀的戏剧。

有时候,她会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妈妈,我想出去玩。我心一下子就酸得只想哭,忍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我每天要上班,很少有时间陪她出去转,她一个人下楼,我又担心出事,只能让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跟蹲监狱一样。这样的关心和孝顺,对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我心里也常常觉得有愧。她自然体会不到我矛盾的心情,看到我掉眼泪,却一下急了,嘴唇哆嗦着,伸出干枯的手指来给我抹眼泪:“小兰子不哭,妈妈给你找糖吃。”她慌忙在衣服兜里一遍遍摸着,那急切的表情,跟我看到她哭时一模一样。

是的,她是我妈妈,可很多时候,她也管我喊妈妈。两年前,她的神志开始恍惚,忘东忘西的,经常出来进去在屋里打转转,嘴里嘟嘟囔囔的,却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找啥东西。慢慢地,她开始语无伦次,再后来,就完全痴呆了,连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不认识了。

以前,她是和爸爸住在乡下的。乡下有我们的一个小院子,门外有不大的果园,还有四五亩庄稼地。爸爸妈妈就是在那个小小的巢穴里,把我养大,供我上学。我飞出小村子,成了枝头上的凤凰,爸妈乐得脸上都绽开了花,逢人便送喜糖。

两年多以前,爸爸得了癌症,手术不成功,过世了。爸爸的离去,对妈妈是致命的打击,他们相濡以沫了一辈子,谁撇下谁,都只剩下悲剧。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老屋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提出接她来城里的时候,她却不依。妈妈说,人死后都有灵魂的,会常常回家看看,她要在家里守着爸爸。

工作总是忙碌,能回家看妈妈的时间少之又少,平常只能打电话问候妈妈。有一段时间,我电话打过去,总没人接,有时候电话通了,我问半天却听不到妈妈应声,即使说话了,也语无伦次的,问什么也说不知道。带着疑虑,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去,我年迈的妈妈,竟然不认识我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患了老年痴呆症。

 这次的妈妈,再也不会说不跟我来城里了。她傻傻地看着我给她收拾东西,跟着我出门,走出院子,却又挣开我的手,急慌慌地进到屋里,把爸爸的相框紧紧抱在怀里。我一路哭着,把爸爸和妈妈接来,从此,我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份牵挂。

有时候,看着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我就想,她是我妈妈吗?以前的她,多精明多能干啊!岁月不堪剪,它把我妈妈的健康生生地夺去,让她生活在一个空白的世界里,失去了活力。

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差,反应迟缓,记忆力几乎全失,有时候,连大小便都失禁。我每天上班前都监督她上卫生间,偶尔回来,也会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我拉她起来,就看到沙发套上湿湿的一片,而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扣着手指头,一副委屈而愧疚的样子。我给她换裤子,换沙发套,她跟在我身后,嘴唇不停地颤抖,那副可怜的样子,扎得我心一阵阵疼。

天气好的时候,我带她去楼下晒太阳,她害怕车,总是紧紧拽着我胳膊,听到车喇叭声,就往我怀里躲,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飞波流逝的光阴,推着我们前行,改变着我们的模样和心态,让远的更远,近的更近。

在小花园里找个向阳的长椅,扶着她坐下来,沐浴在阳光下。她看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来往行人,傻傻地笑,满头银丝亮晶晶的,闪着耀眼的光。她眼神迷离,神情恍惚,一只手紧紧攥着我衣角,生怕一松手,就把我丢了。或许,也是怕把她自己丟了吧?和她朝夕相处,我已经能时时揣摸出她的心思。

天天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若我退休时她还能这样牵着我的手,多好。我会每天陪着她,就像小时候她陪着我一样。我真怕有一天,她也会变成一张老照片,镶嵌在冰冷的玻璃后面,没有了温度,没有了气息。

轻轻地,在她布满沧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她笑了,笑得那么真,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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